47.安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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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昱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件事情是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在那个时候，其实的确是万无一失的。

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会刨根问底为他的死亡查明真相，所有人都巴不得就这样草草了事，没有人会愿意花费时间踏入那已然变成废墟的世子府里一步的，所以他完全可以做到金蝉脱壳完美脱身。

可现在，他的计划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一个会为他感到悲欢，愿意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愿意成为他的依靠的人。

那个人那么聪明又那么敏感，不需要过多思考，只消在那座废墟里走上一走，便可以发现这跃然纸上的真相。

那个人身边的侍从，虽然变了声易了容，但骨子里的行为习惯不会改变，原先的世子府一共就那么两个下人，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莫昱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温恭微微抬头，试探性地问了一嘴。

“没有办法啦……”莫昱闭上眼睛躺倒在床上，浑身舒展着，像是整个人都突然放松了一样，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今天天气不太好，虽已是仲春时节，但春风却不似那般和煦，微微有些冷硬，天上也是阴云密布，突然一声春雷炸起，便立刻就开始风雨大作了。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季斓趴在窗边喃喃，狂风吹得帘子剧烈地抖动，几滴雨水从窗子飘进来溅在他身上，他竟也浑然不觉。

“五皇子，络皇子来了，在外边儿候着呢……”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季斓微愣，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幻莫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快请进来吧，莫要让他淋到了啊……”

络绗收了伞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府，他今天没让侍从跟过来，自己一人倒也轻手力脚，熟稔地坐在了季斓旁边的椅子上。

“兄长怎么冒着大雨过来了？”季斓微笑着向他行礼，然后坐在他边上，“按道理也该是愚弟去拜访兄长才对啊……”

“做哥哥的来看望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络绗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勾了勾唇角，抬头望向窗外：“雨景本宜人，原是有一人愿陪我赏月赏花赏雨的，可现在……也不在了……”着便又低了头兀自笑着。

季斓表面维持着从容的微笑，但殊不知他身上早已泛起了冷汗。

自己那天是被吓坏了，但是还没被吓傻，不可能看不出来面前的人与那已故莫世子的关系，当初他差点掐死自己，总归还是心有余悸的。

而且，面前的这个少年，虽只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但能从一个伶官的身份到直接被父皇承认，其中之手段不知比自己的要狠毒了多少倍，而今，是他第一次主动前来探望自己，其目的……昭然若揭。

一想到这儿，季斓就感到不寒而栗。

络绗装作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少年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孩就是孩，跟季远寒那子一样，虽是满腹经纶文韬武略，但毕竟是从娇生惯养的主儿，连点委屈都没受过，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季远寒好歹还上过战场杀过敌，而面前这个孩儿，似乎是连下令杀人都不敢的。

“五弟生辰快到了吧？”他整理了一下衣摆，似乎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是不是就要办成人礼了？”

季斓本想给他倒杯茶，闻此手抖了一下，茶杯差点摔在地上，抬头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是啊……还有一个月就是我生辰了……”

“成人了，就要办大事了……”络绗倒是十分从容淡定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茶壶给他们二人各倒了一杯茶，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父皇可是很器重你呢。”

季斓的整个表情都变得僵硬了，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低着头避免与他对视，声音还有点发虚：“愚弟年纪尚，胸无大志，况且头脑简单经验不足，恐难成事……想着自己武功尚可，以后便和那些将士们一起去边疆驻守，也算是替父皇和兄长分忧了……”

直到完这番话，他都没敢抬起头，旁边的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副亲和至极的样子，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伴着一种不上来的压迫感，好像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提不起来气势了一样。

络绗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偏头轻笑出了声，季斓这才敢稍微抬头瞄他一眼。

“我还什么都没，你就已经都算好了。”他手肘撑在桌子上单手托腮，朝旁边微愣的少年挑了挑眉，“就这么惜命吗？”

“不、不是……”季斓慌忙摆手，嘴上着不是，却明摆着一脸被窥破心思的窘迫。

“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吧……”络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不挡我的路，我就没必要赶尽杀绝，更何况……现在也没人挡得住我啦！”

季斓就在一边安分守己地低头坐着，大气也不敢出。

“我其实……没有那么不近人情的……”络绗看着他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似乎在所有人眼里，爬到这个位置的自己，都是个表里不一杀伐果断的刽子手吧，所以每个人的眼中才都会或多或少地带着那么一点望而生畏的情绪。

好像从始至终，对自己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恐惧的人，就是莫昱了吧。

可是自己又何尝在他面前展现过这一面呢？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是个有血有肉的，开心的时候喜欢哈哈大笑的，喜欢跟他撒娇卖萌喜欢寸步不离黏着他的少年啊。

自己给予他的，其实是在这十几年来步步为营的生活中艰难积攒着的，全部的温柔了。

可他还是走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啊……”他似乎在那一瞬间失了神，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溅溅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明明下定决心要努力剥离努力遗忘，却还是像这样，八竿子不着的事也总是能联想到他。

最想忘掉的事，从来都是最刻骨铭心的。

他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脸，嘴角还荡漾着一抹苦涩的微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皇子季斓，年满十六，文韬武略，一腔热血，主动请缨前往戍边，其心可鉴，故特封安北王，率军驻守北域，以助国泰民安。”

“皇子络绗，年少有为，怀瑾握瑜，运筹帷幄，可共天下事，故特赐改国姓‘季’，立为太子，以不负祖先期望，贤良明德，通百姓忧乐，钦此。”

“谢父皇，儿臣定当不负众望。”

“恭迎新王入宫！”

通和殿的殿门大开，红地毯从脚下一直通向大殿中央的王座，莫昱定了定神，在温恭的陪同下一步一步地往前迈去。

他第一次穿上王的衣服，华贵的绸缎面料极为舒适，走路的时候就像水滴滑过身体一般。华服多少掩盖了一下他苍白的面色，但掩不住他身上的气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既清冷又高贵，似乎连王者风范都刻进了骨子里一般。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迈进了大殿，在群臣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臣等拜见大王！”

温荣率领着群臣下跪行礼，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从就被踩在脚下受尽屈辱，沦落他乡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俯瞰众生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要涅槃重生了似的。

“即日起，开放边境，鼓励与大梁通商互市。”

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整个大殿百余人，竟再没有一人愿意陪着自己安静地赏会儿月会儿话了。

好像心里空了一块儿，再也填补不回来了。

“大王？”

他猛然回过神来，避开温荣有些担忧的目光，轻咳了两声：“今天就到这里吧……”

群臣退下了，他有些力不从心地靠坐在王座上，静静平复着呼吸。

“大王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温恭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端过去，这些日子莫昱几乎日日失眠，每天天都快亮了才堪堪睡着，饭也吃不多，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又憔悴了不少。

“无碍。”莫昱接过茶杯喝了几口，也不做任何解释，就那样靠着闭目养神。

“五皇子被立为安北王，去戍守北域了。”这其中的缘由温恭自然是了然于胸的，一边替他捏肩一边轻声，“络公子前不久被立为太子，梁帝十分器重他，现在大部分的政事都是他在处理，大臣也很归顺，他的状态……也还不错。”

“还不错……”莫昱闭着眼睛轻轻扯了扯唇角，“挺好……”

“您也要保重身体啊……”温恭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我又何尝不想呢……”他缓缓睁开眼睛，笑容有些苦涩。

可是一闭上眼睛就总是能看见他的笑脸，厨子做的菜总是没有他做得好吃，每次疲惫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吃不下也睡不着。

总是觉得自己太矫情太无耻，可是又总是无法抑制地想起他，想靠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真的要等到分离之后，才能如此深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自己已经坐在这里了，就注定是要舍弃一些什么的。

“罢了，温恭，今晚多替我准备些安神汤吧……”

【作者有话：久违的更新……

来呀来呀，他俩很快就要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