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不见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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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恕罪。”五皇子季斓刚刚向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哥哥彬彬有礼地敬了酒，然后便屈膝向梁帝行了个礼，“儿臣似是饮酒过量，有些头晕目眩了，想出去透透风……”

“去吧去吧……”梁帝不甚在意地大手一挥继续喝酒，他家的五皇子年纪，平时又不怎么参与这些场合，想出去玩儿再正常不过了。

季斓便如蒙大赦地拉着自己的侍从跑了出去。

络绗此刻已经喝了不少酒，早就有些晕头转向了，否则以他的敏锐程度，肯定会发现，大殿的另一边，一个使臣扮的人也晕晕乎乎地溜了出去。

“五皇子，看这是什么！”侍从带着季斓溜出了云海阁，兴致勃勃地把偷偷藏在衣襟里的物什拿出来炫耀。

“爆竹！”季斓惊喜地大喊出声，他再怎么乖巧懂事，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自然保留着些孩子心性，看到这东西便喜上眉梢，然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声问，“我们去哪里点啊？”

侍从拉着他一直往西南边去，其实这个时候宫里是没什么人的，人都在云海阁，宫女太监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唠嗑了，即使就在云海阁门口放可能也没人听得到，可他们似乎还是觉得人少的地方更安全一些。

两人一直溜达到了西南角，再往外就快到西南角门了，这才堪堪止步，由于没有人的缘故，光线也十分昏暗，只能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周围似乎很空旷，没什么亮光，应该也没什么人会住在这儿。

五皇子自是没有来过如此偏僻的角落的，于是拿主意的便成了那个侍从，只见他环视四周，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就在这儿点爆竹吧。”

他从怀中取出火筒递给季斓，季斓颤颤巍巍地点燃了爆竹，然后二人立刻撒腿跑远了。

砰的一声，爆竹炸裂，迸出炽热的火花，但也只有一瞬便熄灭了。

玩爆竹不过是为了听个响儿吉利，季斓便怂恿着侍从将那一捆爆竹都点上，侍从年纪也不大，也是喜欢刺激的，便依言点燃了所有爆竹。

这回便与一根爆竹的效果截然不同了，响声剧烈，火光冲天，似是要把整个夜空都点亮了一样，火星在风力的作用下飘向各处，落在雪地上，落在房顶上，落在树枝上，然后又尽数熄灭。

季斓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场景。

“五皇子，咱们走吧。”侍从搓了搓手，开心是开心的，但这夜晚的温度也着实是骇人，没一会儿就被冻透了。

两人正算离开，却骤然皆是脸色一变。

不远处的屋子突然冒出了点点火光，在干燥寒风的吹拂下，瞬间演变成了熊熊烈火，大火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寒冷的空气似乎都被它烤暖了。

季斓脸都吓白了，冬天本就干燥易起火，若真的是爆竹的火星引起的，那自己罪过就大了！

他立刻撒腿就跑着去找人救火，误误撞地绕到了这府邸的前院，被火光照亮的牌匾上赫然刻着几个大字：

世子府。

他再没来过这地方，也知道西南角的世子府住着的是那父皇颇为重视的，苍兰质子莫昱。

他还知道，那莫世子今日因身体不适，并未去参加除夕盛宴。

季斓心里一凉，心想这下算是完了。

他手脚止不住地发抖，残存的理智驱使着他迈开脚步不顾一切地大喊：“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以至于他没有看到，他刚才还脸色煞白的侍从此刻已收敛了表情，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幸好西南角门守夜的侍卫们不能像其他宫女太监那样无所事事逍遥自在，听他这么一喊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便立刻整装出动一部分叫人一部分救火去了。

于是西南角门便无人看守了。

于是，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披着夜色与火光，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皇宫。

络绗感觉自己已经满眼冒金星了。

他从来没陪过酒，也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此刻只感觉头昏脑胀得很，满脑子就剩下一个想法：想回家找媳妇儿。

可是却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看来是真的喝醉了吧，他兀自笑了笑。

“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一个侍卫闯进了云海阁，断了旖旎的乐声，“世子府走水了！”

世子府走水了……

世子府……

莫昱！

在场的人都喝了不少酒，一个个反应都比较迟钝了，只来得及看到他们的新皇子猛地起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双目赤红地飞奔离去。

“绗儿！”直到络绗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梁帝才猛然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大吼，“快来人啊！快跟上去救人啊！张全呢！摆驾啊！”

络绗就那么模糊地向前跑着，仿佛那些喧嚣都与他无关，他的脑子其实一点都不清醒，眼睛甚至看不清前路，脚步也有点飘忽，但是通向世子府的路好像不知何时已经刻在了他心里一样，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

他的心里只剩下莫昱了。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睡了……他睡眠一向很轻，应该会被惊醒的吧……

可是万一他没醒呢……万一醒了之后没有机会逃脱呢……万一……

脚下突然一飘，络绗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很疼，但是他连揉揉腿的时间都没有，爬起来就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强迫自己把那些不好的预感全部都压下去，再这样想下去，恐怕自己就坚持不到世子府啦。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像个步履蹒跚的老者，明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不敢停下，不能停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闻到了浓郁的烟味儿，抬起头，面前赫然是燃烧着的世子府。

他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了一下，然后像是从高空急速坠落一样，血往上涌，头皮发麻，脑子不清醒，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莫昱……桑榆……”

“别怕，我来了……”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光里。

“绗儿！”

“快拦住他！”

络绗感觉到有一只手死死地拉住了他，力道之大使得他现在这个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袭来，他感觉像是被人扔进了满是腐烂尸骨的血坑里，遍体生寒，又无法逃脱，被恐惧与无助牢牢攫住，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找你啊……

我想和你死在一起啊……

“绗儿，你冷静一点……”梁帝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沉着平静，“他们已经进去搜救了，无论是死是活，一定会把他带出来的。”

络绗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与他的回忆一幕幕闪现，初遇，相识，相知，相爱……有多幸福就有多悲痛。

意识逐渐模糊了。

我是要死了吧……他这样想着，不是人死之前，会回忆自己的一生吗……

自己的一生，与他密切相连，仿佛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便也随之开始了。

他是支柱，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络绗没有了莫昱，真的会死的……

“启禀陛下，人已经……找到了……”

络绗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但是依旧挣不开束缚，只看到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放在了他面前。

身后的人突然松了手，他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正好跪在了那具尸体的面前。

面前的这具身体已经算不上是完整了，大部分的皮肤已经被烧焦，但也能看出他体态纤瘦，穿着的还是自己临出门之前给他挑选的衣服，纯银面具被烧得发黑，与脸皮贴合在了一起，焦黑的右手腕上还系着一个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是什么样子的手串，看不见表情，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那里。

在一起又分开，都像是梦一场，似乎连他的出现，都只是一场梦。

络绗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火势已经渐渐了，整个环境不再红光闪烁，开始渐渐变得黯淡，变得失去色彩。

就像他的世界一样。

“宝贝，别闹啦……”他颤抖着握住他焦黑干瘪的手，用口型无声地诉，“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在家陪你啊……”

“我错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啦……什么名分什么地位的，都吃屎去吧……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啊……我错啦……你睁开眼睛……原谅我好不好啊……”

“你我骂我……冷暴力我都可以啊……别用这种方式吓唬我啊……你知道我受不了的……”

“我过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的……是我错了啊……是我没保护好你啊……可是为什么是你离开了呢……”

“宝贝，没有你……我要怎么坚持下去啊……我要怎么度过这漆黑冰冷的冗长岁月啊……”

可是我……我能找到你吗……我能杀出一条路来，去天堂找到你吗……

他的眼眶又酸又涨，却半滴眼泪都无法再流出来了。

原来真正悲伤到极致，是流不出来眼泪的。

“绗儿……”梁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将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无声地安慰。

络绗缓慢地转过头，看到他的神情，梁帝竟一时微怔。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种表情，那种万念俱灰，毫无色彩，声嘶力竭又筋疲力尽的表情，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父皇……”他轻声开口，声音暗哑晦涩，像是呕哑嘲哳的山歌村笛。

“我没有……心……了……”

他走了，带走了自己的心脏，里面满是热烈与渴望，满是少年的意气，满是张扬的爱意，满是七情六欲喜怒悲欢。

现在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冰冷空荡的躯壳苟活于世上，眼里再也没有炽热的光了。

他攥紧了手腕上的木珠手串，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一场大火，两具尸体，三条性命。

【作者有话：二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