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傻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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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美的琥珀香和芳润的木质香弥漫在极致奢华的寝殿里，殿里只零星两个侍从，偶尔端个茶倒个水，伺候主子服个药，而病榻上的那位，身份似乎十分高贵，但此刻已面黄肌瘦到看不出年纪，只感觉这人垂垂老矣，日薄西山。

“大王。”从殿外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恭敬地跪在病榻前，声音很轻，似是不忍惊扰榻上的人。

“情况怎么样……”榻上的男人咳了两声，然后虚弱地偏过头来看他。

“情况不太妙。”中年男人面色有些凝重地叹了口气，“大公子已经率军到城下了，二公子和四公子联手抵抗，不过在臣看来……只能是两败俱伤。”

“唉……”男人的双眼空洞，呼吸突然停滞，半晌后才终于呼出一口气，眼珠已经干涩得无法转动，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朝堂呢……”

“朝中大半重臣……已经投靠了三公子，另一部分也在向大公子靠拢。”中年男人再次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两派相争，乌烟瘴气，哪还有半分朝廷该有的样子……”

“造孽啊……”病榻上的男人剧烈咳嗽起来，吐了一大口血，一旁的侍从赶紧给他擦拭，扶着他坐起来靠着。

“大王息怒，养好身子要紧！”中年男人满脸的担忧与悲怆，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燃着的香，“龙涎香具有化痰止咳之功效，殿里整日点着这香，必定对大王的病情有所广益，大王，苍兰现在就盼着您早日康复，主持大局啊！”

“温荣啊……”苍兰王莫玄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被中年男人一把握住，他无力地喘息着，似乎上几个字就已经用尽了全力，“寡人自知时日无多……中原梁国……收复东林……实力疲敝……一时半刻不会进攻苍兰……”到这儿他便又咳了起来，良久才堪堪止住，嘴角弯起了一个凄凉的弧度，“寡人……一世英名……竟毁在了……这群孽障儿子手里……真是……家门不幸啊……”

“大王……别这么……”温荣低下头，落下两行清泪，“我们不是还有……还有世子呢吗……”

“莫昱……”莫玄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然后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到温荣差点以为他都要背过气去了。

“莫昱……寡人能指望他什么呢……”他的笑容逐渐癫狂，其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其他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浑浊的眼泪从他褶皱的眼角流下，谁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情绪。

“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他能为苍兰……争取到什么时间啊……”

完这句话，他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到几近昏迷，以至于他还没完的后半句话，只能硬生生地堵在了充血的喉咙里。

我只祈祷……他能活下去，即使……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活下去啊……

“络公子，皇上请您即刻前往晏清宫。”

“什么事呀？”戏班子刚训练完，络绗喉咙有些干涩，迫不及待地先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

“是有新鲜的好吃的等着您去尝呢。”张全笑着回应。

“好啊！”络绗立刻眉开眼笑，一副天真少年的惊喜模样，“公公等等我，我换身衣服便来。”

罢他蹦跳着回到内间，关上门便换了一副神情，眯了眯眼睛，然后换上了一套便服，临走之前思虑再三，还是偷偷在袖子里藏上了一包粉末。

“绗儿来的刚好！”梁帝心情似乎十分不错，摆了一桌好菜，笑着朝他招手，“朕让御膳房做了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快来坐下。”

“父皇怎么突然想起要和儿臣吃饭了？”络绗轻笑着走过去坐下，还带着点受宠若惊的表情。

“咱们父子两个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梁帝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唏嘘，上次和他这个儿子坐在一桌吃饭好像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最近又经历了这些事，他自我感觉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又贴近了不少，想着还是要乘胜追击一下。

络绗但笑不语，只执起筷子尝了几口菜，露出赞许的神色，梁帝在一旁笑得慈祥。

“父皇，这是什么糕点啊？”他的目光聚集到一盘装点精致的糕点上，好奇地抬头问，“我之前好似从未见过这个。”

“这是秦贵妃刚差人送过来的杏仁百合酥。”梁帝细心地给他介绍，真的像个和蔼的老父亲一样，“秦贵妃那儿的厨房做点心一绝，杏仁百合酥更是招牌，连御膳房都自愧不如，你尝尝。”着便把那盘糕点都挪到了他面前。

络绗眨了一下眼睛，嘴角突然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挽了一下袖子，然后直接用那只手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那儿臣就不客气啦。”

“味道怎么样？”梁帝期待地问，就好像是他自己做的点心一样。

“嗯，味道极好，入口即化……”络绗面带笑容地咀嚼着食物，但不一会儿那笑容就变了味儿，他的眉头突然紧紧皱在了一起，瞪大了眼睛，慌乱地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去，但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头晕目眩的呕吐感袭来。

“绗儿，你怎么了！”梁帝吓了一跳，连忙焦急地大喊，“张全，快传太医！快！”

“父皇……”络绗此刻的表情苦不堪言，一伸手不心拍在了那盘糕点上，将盘子弄翻在了地上，不过谁也没有深究这个举动。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啊……”梁帝将他揽在怀里，声音都气得有些颤抖，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情，还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络绗难受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但嘴角却一直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弧度，虚弱地吐出几个字：“糕点……有毒……”

“皇上，太医到了！”远处缥缈的声音传来。

他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陛下，经检测，这位公子乃夹竹桃粉中毒。”太医恭敬地给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梁帝报备，“好在这位公子摄入量还不致死，此刻也已排出，但后续仍可能有不良反应，也不必过度紧张。”

梁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凌厉的表情：“可在什么地方检测出了夹竹桃粉的成分？”

“回陛下……”太医抬起头看到梁帝的表情，又慌忙低下了头，“臣在翻在地上的那盘杏仁百合酥里检测出了夹竹桃粉的成分，不过都是微量的，不致死，但加在一起的话就……”

“好，你退下吧。”梁帝的表情骤然变得阴冷，吓得太医二话不赶紧退下了。

“好个秦蓉裳……”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那盘糕点是给自己的，如果不是络绗先尝了一口，那现在躺在那儿的就是他自己。

太子已逝，二皇子也是英年早逝，这毒妇毒死了自己，顺理成章继位的便是她儿子三皇子季深。

“陛下，络公子醒了。”张全悄声断了他的思绪。

他赶忙进了里间，络绗确实是醒了，但形容苍白无比，柳叶眼里也黯淡无光，看到他进来了才勉强扯出了个笑容：“父皇……”

“感觉怎么样？”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心疼一点也不假，梁帝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轻声问。

“好多了，不那么难受了……”络绗又虚弱地笑了笑，“到底怎么回事……”

“你得对，糕点里有毒。”梁帝叹了口气，“秦蓉裳那毒妇要害朕，连累你了。”

“幸好……”络绗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喃喃自语，“幸好……儿臣替父皇中了毒……”

“好孩子……”梁帝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父皇一定给你讨个法！”

络绗露出了个看起来像是感激的笑容。

“世子，刚才有人来报……”温恭匆忙进了内室，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何事？”莫昱正在百无聊赖地摆棋，今儿络绗没来，他一个人竟觉得十分无趣了。

“络公子近日和皇上共用午膳的时候……中了夹竹桃毒，被皇上安置在一处偏殿修养……”

莫昱手中的黑子掉在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怔愣了片刻，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好半天才缓过来一点，随即猛地抬起头，眼里一片茫然不可置信。

“世子别担心，络公子已经脱离危险了，已经醒过来许久了。”温恭看他这样，赶紧把故意没完的话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那一瞬间有一种极度紧张又突然放松下来的虚脱感，话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弱弱的：“他不是一向很谨慎的吗，怎么也会着了道？”

温恭摇了摇头表示不得而知：“世子要去探望一下吗，如果要去的话我便找人探一下。”

“不去，看他作甚。”莫昱仍觉得有些心悸，赌气地撇了撇嘴，将那枚落下的棋子捡起来重新思虑，时不时偷瞟温恭一眼，看他真的没了动作，便终于忍不住愤愤道，“我不去你还真的就不去了啊……”

“明白了。”温恭不禁窃笑，行礼退下了。

夜已深了，络绗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梁帝就把他安置在了晏清宫的偏殿，太医就在隔壁随时待命，怕他出什么岔子，但同样的，他想出也出不去了。

他已经一天没见到莫昱了，本来算中午的时候去世子府蹭饭的，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叹了口气，现在一天见不到他就觉得心烦意乱食不下咽，也不知道过去那十年自己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门口一阵轻微的声响，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但毕竟身子还虚弱着，使了半天劲儿才抬起了半个身子，有些费力地朝门口巴望着。

“快躺下吧你。”有些嫌弃又有些埋怨的语气，络绗看着来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涌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桑榆……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这个蠢货。”莫昱白了他一眼，把随手拿进来的饭篮子放在了桌上，从里面端出两碗白粥来。

“哇你真好，我今天正好想喝你那儿的白粥！”络绗那仍有些苍白的脸色泛起了些红润，猛地一使劲儿就坐了起来，拿过一碗白粥就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跟莫昱刚醒来的时候那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外面不是还有太医的吗，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太医不用睡觉的吗？”莫昱反问，到底还是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将他手里的碗夺了过来，“慢点喝，你还很虚弱。”

“我才不虚呢！”络绗不服气地举了举胳膊，其实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毕竟是自己给自己控制的量，自然是很精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皇上面前要毒害你？或者……本来就是给皇上下的毒？”

“嗯……”络绗本来还很高兴莫昱会来看自己，但是现在看着他担忧的目光，突然就有点心虚了，想了半天还是支支吾吾地了实话，“桑榆啊……如果我要是……是我自己下的毒……”

莫昱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登时一股火窜上来，不禁一顿咳嗽，像是被欺骗了感情一样，瞬间感觉自己这一下午是白操心了。

“哎，你别激动啊……”络绗赶紧殷勤地给他顺背，“我也是……临时起意的嘛……”

“临时起了把自己毒死的意？”莫昱气愤地甩开他，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地委屈，这人怎么这么不惜命，好像在他的那些行为里面，他自己的安危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

就像一个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却一路畅通无阻，但不定哪一步差了分毫，就会输得倾家荡产万劫不复。

他明明不想看到他这种与全世界博弈的行为，而自己明明已经陷身其中，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阻止。

这使他委屈又气愤。

“我自然是有分寸的。”络绗露出讨好的笑容，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毛，“我那一包粉末是致死的量，我只食用了一点，其他的都被我偷偷抹在剩下的百合酥上了。”

“百合酥是秦贵妃送的，我既不能直接得罪季深，那便旁敲侧击也要搞他一下，反正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

“桑榆，欺负你的人，哪怕不择手段，我也势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若是能以我命护你尊严，那我在所不惜。

“果然是傻子啊……”莫昱注视他良久，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可不能死啊，忘了你那千秋大业梦了吗。”

我才不需要你舍命护我，我想和你一同活下去，再不济……我也想看着你活下去。

傻瓜啊……

【作者有话：络绗：没想到吧，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