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尽在掌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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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时分，张全乘着夜色，领着“鸾凤轿”走在前往梁帝寝宫的路上。

迎面走来一个腰背挺拔的健硕男人，见到他笑着主动叫住了他：“张公公，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啊？”

“哟，秦将军，天儿太黑了，奴才一时没看清您，请您恕罪！”张全见状立刻弯腰行礼，“不瞒您，皇上一向对夷族的姑娘感兴趣得紧，这不，夷族今儿又送来了一个美人儿，正在这轿里呢！”

“夷族的美人儿？”大将军秦淮似是来了兴趣，一脸笑容，“都夷族的姑娘最是娇艳动人，皇上的品味果然是非同凡响。”

张全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作为回应：“大将军还有别的事儿吗？”

“没什么事了。”秦淮摆了摆手，视线却一直没离开过那轿子，“送给皇上的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本将军还没见过夷族的美人，张公公不如直接将这姑娘抬到我将军府去，让本将军也见见世面可好？”

“这……”张全直接震惊了，他当总管太监四十来年，侍奉过两任皇帝，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眼前这人他又得罪不起，只能赔笑着，“恐怕不好吧，皇上他……还等着春宵呢。”

“无妨。”秦淮却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我刚与皇上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皇上亲口和我我看上哪个美人都是可以随便挑选的。”

“可是……”

张全还想些什么，却被秦淮直接断了：“皇上后宫佳丽三千，总归是不差这一个的吧，张公公放心便是，回头若是皇上问起来，我会亲自和他明情况的。”之后还不等张全回答，就朝那几个抬轿子的太监招手，“去吧，把轿子抬去将军府。”

几个太监似乎很纠结地等着张全下命令，可秦淮却不耐烦了，抬头就朝他们大喝：“还愣着干什么，护国大将军的命令你们也敢违抗？”

太监们大气都不敢喘，赶紧调转了方向，秦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冲张全笑了笑：“可真是多谢张公公了，时辰不早了，皇上刚喝了不少酒，你也快回去伺候皇帝吧。”着便收了笑容，径直往皇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张全在夜色中眯了眯眼睛。

络绗一直秉持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原则，每天都去看莫昱就真的每天都去看他，还时不时就露两手做顿菜，莫昱也不赶他走，甚至有时候还很给他面子，两人就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相处得竟然有些愉快又融洽。

就比如现在，莫昱正靠在椅子上擦着他的那把断笛，络绗就已经把三菜一汤都端上桌了：“快来吃饭啦，我给你炖了鲫鱼汤！”

莫昱放下笛子移到餐桌旁，鱼汤白花花的，泛着一股鲜美的味道，他便忍不住立刻就给自己盛了碗汤。

“多吃点鱼肉。”络绗着便把一整块鱼肚肉都夹起来放进他的饭碗里。

“我不爱吃鱼肉。”莫昱喝了一口汤，鲜味扑鼻，转头看见碗里的一整块鱼肉，微微皱了皱眉头。

“鲫鱼汤可是大补，哪有光喝汤不吃肉的道理啊？”络绗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拿过他的饭碗，用筷子仔细地把鱼肉里面细的刺都挑了出来，再把鱼肉都捣成块，然后又舀了两勺汤拌成汤泡饭放回到他面前。

于是莫昱毫不犹豫地端起碗吃了好几口。

络绗：……还真猜对了，没有不爱吃的东西，只有懒得吃的东西。

“你这样真的好吗？”络绗有些哭笑不得，“没人帮你挑刺就不吃，难怪你身体好不起来。”

莫昱没搭理他，又自顾自地吃了两口汤泡饭。其实鱼刺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原因是他真的不怎么喜欢吃鱼肉，所以厨房做菜基本上不做鱼类，但是看络绗用来拌饭的那块鱼肉鲜嫩肥美入口即化的样子，他就突然又有些馋了。

果然，人就是一个善变的物种。

络绗看他吃得有滋有味，脸上不自觉地就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捞起鱼头在一边自顾自地啃起来——鱼背这种肉多的地方自然是要留给他家桑榆的。

“你怎么不吃肉？”莫昱看了他一眼，便伸筷拨了一块鱼背肉在他碗里，轻笑道，“你自己做的菜，搞得好像我虐待你了一样。”

“我最喜欢吃鱼头。”络绗嘿嘿地傻笑着，也没拒绝他的一番好意，“你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夹，不用管我。”

“我吃好了。”莫昱放下碗筷——他已经吃了整整一碗汤饭，还喝了一碗鱼汤，对于他的饭量来真的算是超常发挥了。

“那你去歇一会儿，我帮他们收拾一下就去陪你下棋。”络绗对他今天的吃饭情况甚是满意，脸上的笑意渐浓，十分欣慰且勤快地帮着下人们干了好多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络绗已经逐渐整理出了一套独家秘诀——只要自己不再动不动就把喜欢啊爱啊挂在嘴边，不去主动提及一些例如计划啊算啊的敏感字词，他是完全可以和自己和平相处的，而且如果自己再投其所好一点，和他聊聊诗词赏赏画，或者陪他下两盘棋，他们甚至可以相处得十分融洽，而且如果赶上莫昱心情好，还会向他请教两手招数。

有了这些经验，络绗才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成就感，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至少自己现在已经差不多可以做到和他像朋友一般地相处了。

又和莫昱下了两盘棋，他不禁微微有些惊讶，莫昱的棋艺原本并不算高超，自己不用费力便可以胜过他，然而只是经过这么短短几天的“请教”，莫昱的水平却已经完全上升了一个档次，自己就算全神贯注也还是得与他纠缠上许久，他不禁感叹于莫昱的聪明才智，而且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不过是恰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罢了。”莫昱被他天花乱坠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啦，不逗你了。”络绗瞥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便帮莫昱收了棋子，然后笑着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啦，哎对了，我还给你熬了桂花银耳羹，你记得吃一些，隔夜的话就浪费了。”一边着一边有些不舍地迈出了大门。

这也是他的秘诀之一——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莫昱盯着棋盘愣神，其实只要络绗不主动提起那些事，他当然也愿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当朋友相处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毕竟他宁愿这样一直守护他们之间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

络绗从后院进了偏殿，一进屋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板着脸的赵班主，而赵班主旁边站着的赫然是梁帝身边的张公公。

“师父，张公公。”他收敛了神色，向他们颔首行礼。

“又跑到哪儿鬼混去了？”赵班主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看着他。

“没有鬼混啊，在后山赏了个日落罢了。”他当然不能自己去了世子府，便赶紧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公子，皇上有事儿找您，请您即刻随奴才前往晏清宫。”张公公手中的拂尘轻颤。

晏清宫内，梁帝单手拄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目养神，听到大门开又阖上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参见父皇。”络绗礼貌地行礼，看梁帝这个模样，他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不免偷偷勾了勾唇角，“父皇这么晚叫儿臣过来，想必是批阅奏折时又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唉……”梁帝叹了口气，“最近不知为何，朝堂似乎不是很太平。”

“与秦氏有关？”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嗯。”梁帝看了他半晌才点头，似乎有些愤恨的样子，“护国大将军秦淮，自幼习武，屡立战功，性子本就直率傲慢，朕忍他一时，谁知……他近日却更是愈发不知收敛，竟敢私自劫走鸾凤轿，与张公公起口舌争执，还屡次在朝堂上出言不逊辱骂群臣，更是大言不惭地上书向朕讨要封赏，品行极为恶劣，令人发指。”

“儿臣早就提醒过您。”络绗皱了皱秀气的眉头，“铲除沈氏一族看似简单，实则暗藏许多隐患，现下秦家一家独大的现状，属实是不好控制。”

“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这些怎会想不到？”梁帝又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沈秦两家实力雄厚，分庭抗礼，日后难免对朕造成威胁，朕原本算找时机将他两家一同处理掉，可是先出了沈右丞那档子事，朕便不得不先处理了沈氏，而秦淮……近两年东林与我们关系恶化，朕还算派他去收复东林……”

“可是若是他再次立下战功，就更不好对付了。”络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想我大梁如此繁盛，竟如此缺少像秦淮一样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想来或许是自己年岁大了，又或许是太多疮痍在繁盛的外衣下逐渐显现出来，梁帝竟突然产生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那倒也未必。”络绗嫣然一笑，“秦将军这样的全能人才确实罕见，但要是想胜仗的话其他人也未必不可，比如……”他突然停住了，像是错了什么话一样有些惊恐地看着梁帝。

“无妨，你继续吧。”梁帝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

“绥王季泽。”络绗确定了梁帝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不快的表情，这才继续下去，“绥王是您的同胞兄弟，虽身体抱恙，但拥有超高的军事指挥才能，足以作为军师出征，而他家的长子，虽才十五岁，但也是自幼习武，武功与统帅能力未必比秦将军差，父子俩配合肯定也足够默契，若是父皇信得过儿臣，便大可一试。”

梁帝思索良久，终于面露喜色：“倒也未尝不可。”

络绗在心里冷笑，心想自己果然是最了解梁帝的，朝中未必是缺少与秦淮匹敌的将军，只是梁帝惧怕再养出一个秦淮，依旧会对他造成威胁，故犹豫不决，而绥王父子，一个体质虚弱，一个尚未成年，似乎是对他的威胁最的了。

“父皇大可借此先将秦将军关入大牢，以此牵制秦左丞与秦贵妃娘娘，不定他们会露出马脚。”络绗轻笑，一双柳叶眼弯起来，十分动人。

梁帝赞许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儿子，内心不禁有些复杂，他这个儿子不知道比他那些哥哥们优秀多少倍，如果不是……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络绗的眼中，一闪而过的鄙视与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