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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林深握一方手巾擦拭林慕的脸颊时, 触及眼睑感受到微动,极轻微的变化, 一晃神就会错过,但他没错过, 眼睑的微撩透过手巾穿过指尖, 他的心都跟着一颤。
他忘记床边还有个按钮, 径自奔出门外。
“Henry, Henry,她醒了!”
一路跑到Henry办公室门口,等不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捞起半睡半醒的Henry往病房走。
他边走边絮叨, 声音难掩兴奋:“早上给她擦脸的时候眼皮动了下,真的动了!”
Henry强力起精神竖起耳朵听, 又揉揉眼睛,哈欠:“我看看再。”
两人很快来到病房,Henry动作熟练地掀起林慕眼皮翻看, 又量了体温,仔细看了下仪器上的数据, 温吞吞地:“身体各项指标还可以,但是,看起来还没醒。”
“怎么可能?”林深大步上前, 摸着林慕的眼睛,难以置信,“早上, 明明动了,分明是动了。”
“不要心急,要醒的话也就这两天。”Henry安慰道。
林深的唇抿成一条线,不话。
下午,他拒绝了护工,坐在床边,拾起林慕的手,一根一根细致地擦,神情显出几分虔诚。
他不信教,不知是否上帝太仁慈,连非教徒都能关照。
林深擦完一只手,起身来到另一边,正准备开始时,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很明显的抖动。
他抬眼看向林慕,此刻她的眼皮不停敛动,眼睫跟着颤动。
没等多久,他终于再次看见林慕的眼睛,眸色淡了些,也无光彩,林深只感到莫大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次,他没去叫Henry,伏下身定睛看着林慕,柔声唤:“林慕……”
过去的两天,林深胸口积攒的郁气一扫而光,堆起的好多话也不出,唤完这一声,竟沉默了。
半晌,他的手抚上林慕的鬓发,指腹轻轻拂过发丝,轻声问:“你饿不饿?”
林慕的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一眨不眨。
林深这才想起Henry,按下床边按钮,又坐回床侧,包住林慕的手望着她。
安静下来的病房里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Henry来得很快,面露喜色地检查了林慕的眼睛,又查看了仪器的指标,对身旁的护士叮嘱待会儿准备些流质食物,然后朝林深笑开:“这下放心了吧?”
林深听了轻轻点头,仍在床边守着。
护士准备好碗温热的米糊,舀起一勺送到林慕嘴边,她没动。
护士调整床头高度,扶起林慕靠稳,一只手挤开她的嘴,送了半勺米糊进去,不料米糊却被呛出口。
Henry一直在旁边看,走来和护士低声几句,护士放下碗,走出病房。她再回来时拎着一根瘆人的管子,还带来推着仪器的另一个护士。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旁的林深忍不住出声问。
Henry示意护士到床边,他走向林深,解释道:“她三天没进食,又昏迷了整整两天,光靠输葡萄糖和营养物质不行,要灌一些食物进去。”
护士正把细管往林慕嘴里捅,林深上前一把扯开:“不行。”
“深,这是为她好。”Henry焦急道。
林深扔开细管,端起碗,揽过林慕靠在怀里,左手扣开嘴,舀一勺缓缓送进嘴,再阖上,仰起她的下巴,右手来回顺下颚,试着把米糊推进肚里。
他再扳开她的嘴,里面的米糊大半都看不见了,又舀一勺循迹喂下。
“这样,这样也行。”Henry挥手示意护士推着仪器出去。
下午喂完这碗米糊,天渐渐暗了。
林深又发现另一个问题,林慕的眼睛怎么都不闭上。
他尝试用手阖上眼皮,等半时,以为时间差不多了,挪开手,眼皮也随之掀开。
早上他还满心盼望她早点睁眼,仅仅十几个时,又祈祷她闭上眼睛。
Henry也束手无策,还不知死活地火上浇油:“她如果一直不睡觉休息,才是真的危险。世界上现存最长不睡觉记录是十一天。”
林深侧头瞪他一眼,手还覆盖着林慕的眼睛。
Henry不再什么,悄悄退出病房。
林深反复尝试好几次,手一拿开,林慕的眼皮必然又掀起。
一不心,就折腾到凌。
他也不再尝试,后半夜一直拿手盖住她的眼睛,怕自己无意识拿开手,他没睡。
撑了四晚,他有些受不住了,但又不能放任林慕彻夜睁眼。
他忽然记起,林慕曾过生病时妈妈会守在床边哼唱童谣,哄她入眠。
林深不会什么童谣。
这晚,他照旧覆上林慕的双眼,同时轻轻哼唱钢琴曲,他能感受到林慕的眼珠手掌下不停转动。
也不知哼了多久,他心翼翼挪开手,映入眼帘的是林慕宁和的睡颜。
林深满意地收回手,安心趴下睡。
清阳光照进病房,他睁开眼发现林慕已经睁眼,眼里有细微的血丝。
Henry的医院虽然病人不多,夜里值班的医生护士还是会来回走动,估计是林慕睡得不安稳被吵醒了。
林深和Henry提出,要带林慕回家休养。Henry同意,详细叮嘱林深一些注意事项。
……
林深抱着林慕踏进院里,正给花草浇水的周妈迎上来,惊讶道:“林姐这是怎么了呀?是生什么大病了吗?”
林深径直入屋,扔下一句:“把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好。”
“诶诶,好的,林先生。”周妈连声应道。
周妈还在收拾房间,听到林深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周妈,给她洗澡。”
林慕身上还是医院的病服,长发好几天没洗,油腻腻的。
周妈走上前,拿手捋捋,发现结得厉害,她试探着问:“林姐的头发结好厉害呀,要不要修短一些?”
“不,慢慢洗,不着急。”
……
接林慕回家的当夜,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时不时的雷鸣。
林深在雷雨夜总是睡不踏实。
一道惊雷,炸醒了他。
他坐起身揉按太阳穴,穿上拖鞋立在窗边怔视外面的瓢泼大雨。
再一道雷劈过,他转身走出房门,扭开隔壁房门。
林慕果然醒着,夜光透过连成串的雨滴映在侧脸,仿似幽灵。
林深站在床边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然后轻轻撩起薄被,躺上床,向林慕靠拢,长臂伸过,把她揽进怀里。
怀里的身子干瘦如柴,硌得他胸口有些不舒服,还在微微颤抖,兴许是因雨夜浸入的一丝凉意。
林深的胳膊紧了紧,将她完全拢入怀中,一手覆上眼睛,低低哼唱出声。
颤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乖巧地蜷缩在怀里,手还攥着林深睡衣的侧领。
林深垂下眼睛,凝神看了看攥住衣领的手,又闭上眼继续轻声哼。
低哑的声线在空荡的房间徘徊,丝丝挠人,飘去室外隐匿于雨声,渐渐低了。
外面的雨远远近近地下,屋内一室温谧。
……
清的阳光照进屋里,林深睁开眼,眼里一片清明,神色怔然。
第一次在雷雨夜后,醒来没有倦怠,而是神清气爽。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林慕,她还安然睡着,只是眉心揪在一起。
林深伸手按了按,想抚平眉心,尝试几次也是徒劳。
他心翼翼地抽出枕在林慕肩下的手臂,再万分心,林慕的眼睑微动,悠悠转醒,看了下天花板又转头看他。
“醒了?”他轻声问。
林慕没话,眨了眨眼。
林深站起身,整理下睡衣,来到另一边俯身抱起林慕。
刚走到房门,门被周妈开:“林姐醒了没呀,早餐已经准备好啦。”
见到房内的林深,周妈脸上显出惊讶、无措,还有一丝慌乱,结结巴巴道:“林、林先生,你、你在呀……”
林深颔首,抱着林慕往楼下餐厅走。
周妈跟着后面,声:“我特意准备了林姐喜欢的几样菜,还有白粥呢。”
林深轻轻在餐桌座椅旁放下林慕,挪动一张椅子坐到旁边,端一碗粥,准备喂她。
林慕的手缓慢抬起,按下勺,从林深手里接过勺舀一口,还没送到嘴边,勺无力地从手中脱落。
“我来。”林深见状,拿起另一只勺子,舀一勺粥送过去。
林慕的手跟着垂下,僵硬地张嘴咽下粥。
她吃得极慢,吞咽得很艰难。林深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她半分钟咽下一口,又舀一勺送过去。
周妈担心这么吃下去,待会儿菜都冷了:“林先生,我来喂林姐吧,菜要凉了,你也要吃的呀。”
林深没看她,继续专注喂林慕,吐出两字:“不用。”
他夹一筷土豆丝,移到林慕嘴边,看她能缓慢嚼咽,松口气,又一口一口地喂粥。
周妈看眼前情景,也不好再留下,轻步离开餐厅。
……
过了一周多,林深依然和林慕同寝,用手覆她眼睛,轻哼催她入睡。
林慕前天开始已经有力气拿起筷子自己吃饭。
今天早上,林深弯腰正准备抱她时,她伸手按住他,然后自己慢慢地挪下床,一步一步拖着身体走到餐厅,走得极慢极艰难,一路扶墙。
现下,她正坐在书房的阳台椅子上,望着荒田出神。
林深看着这样的林慕,心里仍是有些欣慰的。至少,她看的时候还会转方向,比刚醒来只能瞪天花板的时期好了许多。
林深在心里正感慨,周妈端一盘水果进来:“林先生,可以让林姐多吃些水果,都是补充维生素的哪。”
“嗯。”他回过神,走来拈起一颗草莓去蒂。
周妈放下果盘,也不出去,垂手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妈?”
“啊,啊林先生。”周妈有些惊到,又坐立难安地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决心般开口,“林姐她……”
仍是犹犹豫豫、纠结万分的口吻。
林深挑眉看过来。
周妈接下去:“……会不会成哑巴了?”
话一出口,她臊着脸,连连摆手:“我、我不是咒她。只是看她这半月一句话都不,我是真着急呀。电视上不是经常这样演吗,受刺激失忆呀失聪、失明、失语什么的。”
“她不会。”林深冷声道。
周妈也为刚才的冒失感到窘迫,点头:“那是最好不过啦。”合上门,退出。
林深放下手中的草莓,来到林慕身边蹲下,抓过她的手握住,抬眼注视着林慕。
拇指不断摩挲她的掌心。
他牵起林慕,带她回到室内,两人在沙发坐下。
林深扳正林慕的头,欺身贴近,定睛直视林慕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有星光闪烁。
“林慕,话。”
他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睫垂下微微发颤。
林深的右手抚上她的咽喉,轻轻揉压:“林慕,话……”
他的掌心很烫,掌下的肌肤却凉凉的,手掌贪恋地来回抚林慕的脖子,低声呢喃。
“林慕,话……”
她还是一声不吭。
林深的手游移到她的胳膊上,手掌滑过一圈,拇指和食指挑起一块缓缓捏紧。
“话,林慕。”
手上力气加重,捏住的块皮肤开始泛红,白瓷的肌肤上异常扎眼。
“话,林慕……”
他又换个地方,继续掐,越来越用力,手上的青筋都突起。
“话,林慕……”
……
“嘶……疼。”
林慕皱紧眉头,终于受不住地低喊。
林深手上力道一松,倾身往前,吻上她的细颈,哑声道:“你话了……”
他搂紧林慕,嘴唇仍贴在肩上肌肤:“真是……太好了……”声音压抑得颤颤悠悠,身体也难抑地轻微抖动。
怀中的人呼吸急促起来,用力推着他的肩,他才反应过来松开。
林慕重新找到空气,大力吸气呼气,脸因一瞬的窒息涨红。
林深轻轻顺她的背,眼神落在她的胳膊上,青紫点点。
……
晚上,林深问周妈要来化淤的药膏,等周妈给林慕洗完澡后,细细地涂在淤青上。
他一边涂一边回想周妈给林慕洗完澡后看他的眼神,暗暗发笑。
躺在床上的林慕木然地伸直了胳膊让他涂药膏,头转向他这边,像在看他又像在出神。
床头的夜灯光线微黄,柔和了屋内氛围,林慕就那样看着他,林深涂药膏时莫名心里一动,手上的动作放缓。
……
日子就这么过着。
林慕的情况好转许多,生活基本可以自理。
只是不爱话,林深和她讲一些事,她会认真听,回一些“喔”“嗯”“好”。
有时林深固执劲上来,非要她多几句,她会无奈地叹口气,多上几句。
也许周妈得对,有些人受了大刺激,会失忆、失聪、失语。
林慕除了话变少,其他和以前差别不大,至少还记得他,还会叫他“林深”。
应该要庆幸,要感恩。
这半年,他们一直睡在一起。
其实四个月前,林慕已经可以独自入眠,他也就回自己房间了。
只是林慕睡眠很浅,一丁点声响都会惊醒,不似从前。一旦醒来便无法再次入睡,第二天眼里都是红血丝。
林深一向睡得沉,只要不是雷雨夜。
近来睡前总是忧思,担心今晚林慕会因什么声音惊醒,竟也开始睡不好,半夜时常无故转醒。
每有此时,他都会走进林慕的房间,有时她真的醒着,有时睡得安宁。
反复半个月,他的眼里开始出现红血丝,索性之后都在林慕那儿睡下。
来奇怪,和林慕睡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即使有雷雨,也是一夜好眠。
是夜,林慕靠在床头看书,他抱着笔记本工作,心里竟生出些岁月静好的感叹。
他合上笔记本,抽走她手中的书:“不早了,睡吧。”
“好。”
……
除夕将至。
周妈很传统,每逢节日都要精心布置,更别提春节了。
林深一向不喜这些节日,周妈照顾他到大,他也由着她欢天喜地地布置,只要别碰他的房间。
但今天,他看着周妈坐在客厅里专注地剪窗花,脱口道:“周妈,今年布置得喜庆些,热闹点。”
周妈受宠若惊地手一抖,差点剪到肉,笑得开怀:“好的呀,林先生。”
林慕坐在沙发一侧,没话,神情因周妈的笑容变得柔和许多。
三个人加上周妈的儿子,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林深头一回发现年夜饭这么好吃。
不过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初一的那天,他一早起来就有点心神不宁,却找不到由头。
傍晚,门铃突然响起。
周妈点下可视按钮,一个不速之客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林深垂眸,淡淡道:“让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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