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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颐外衫被他发梢的水珠洇湿,领口稍敞开着,着实谈不上什么风度姿仪,可偏又透着不出的凛然。
便是桑萦明知自己没办法解释清楚,她为何身着夜行衣,此时贸然出现在这里,且她后肩的刀伤也尚泛着疼,却仍是朝着他走过来。
陈颐并未问她什么,见她走近了些,将怀中琵琶放下。
他面前是一张矮脚案,上面呈着琉璃酒壶酒盏,他拿起酒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萦萦,我这一曲如何?”他如是问道。
听他这样问,桑萦犹豫了下,抿唇轻声道:
“……殿下想听我什么?”
“什么都行,不堪入耳或是如同天籁,你想什么都可以。”
陈颐将杯中满上,自斟自饮地似是得了趣,一边喝,一边随手拨弄那把琵琶。
清泠弦音不成曲调,却扰人心。
“很好听,只是我不太喜欢。”她实话实。
这会桑萦也瞧出来陈颐状态不大对,她顿了顿,仍是忍不住来到他的近前。
“殿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为何不喜欢?”
陈颐没答她的发问,只问道。
“琴曲或能悦人,或能愉己,方才殿下的这组琵琶曲太过悲戚,令人听得心里难受,”她想了想,又望向他道,“况且,我觉得殿下弹得也不开心。”
陈颐举盏饮酒的动作一滞,半晌,他将酒盏放下。
“父皇曾与我,母妃生时最爱此曲。”
陈颐将那朱弦琵琶拿起,手指抚过琵琶上的双飞凤,他指尖轻柔划过,桑萦才瞧见那飞凤之下刻着两行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把琵琶是母妃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他的口吻太过寻常平常,桑萦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母妃是已故的文贵妃。
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一女,太子陈颐是已故去多年的文贵妃之子,自养在皇后宫中,在开蒙之后便受封太子位,深受陛下信重,虽是宫中也有其他皇子,但从没听有谁能动摇陈颐的太子之位。
这些宫中的陈年往事,桑萦尚在宗门时,听那些闲得发慌的长老们闲聊时提过一些。
那时她只觉得这些事离她太远,又不相干,只听了个大概,眼下同陈颐了这么会儿话,才想起来这些。
他是思念他的母妃了吗?
桑萦清凌眸光望着他。
陈颐斟酒,端起另一只酒盏递给桑萦。
他面容上犹带着少有的几分迷茫之色,薄唇紧抿,眸中深深。
不知怎的,从他神色中,桑萦竟觉出几分脆弱出来。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将他递过来的酒盏接过。
“殿下如今过得这样好,又如此挂念贵妃娘娘,想必娘娘也会很开怀的。”
听她如是,陈颐仰头瞧她。
他和衣坐在殿中,桑萦在离他不甚远的位置。
其实如眼下桑萦这般居高临下直视着陈颐,是为大不敬,但她从心里不愿躬身屈膝地行礼,也知这会陈颐不会在礼数上与她计较。
“萦萦的是。”
她的安慰轻柔又委婉,陈颐似是觉着很受用,他顿了顿,叹道:
“母妃生下我便去了,我时常会想,为了将我带到世上,她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当。”
陈颐话音落下,又自觉失言,他没再多什么,只是笑笑,对着桑萦温声道:“让桑萦姑娘看笑话了,姑娘可通晓音律?”
他那什么值不值当的发问,旁人是没办法评判的。
安慰他值当也不是,不值当更不对,桑萦便权当自己没听到他那句话。
“我不懂音律,掌门师叔认为歌舞乐声皆是靡靡之音,听多了会动摇剑道本心,玉山上下通禁音律,剑宗弟子也不许抚琴奏乐。”
“你那师叔太过古板,曲乐本就是礼道,靡靡之音一言,实是偏见。”
陈颐瞧着桑萦,示意她坐下。
桑萦从善如流,坐到他的旁边,他将那把琵琶拿给她,玩笑道:
“来试试。我不教你曲子,应也不算是坏了你的门规。”
月照梢头,疏疏散散的斑驳枝影映进大殿的门扉,桑萦逆着光,坐在陈颐身前,连他眼睫下的暗色都瞧得一清二楚。
桑萦心底莫名地痒,如有软羽拂过,也不敢再瞧他,只垂眸将他递过来的琵琶接过,一举一动中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心翼翼。
这琴是他母妃的遗物,大抵也是他所珍爱之物。
不知为何,这琴一入手,她的心里便沉甸甸地,琴身上那两行字娟秀,瞧着似乎是出于女子之手。
桑萦抬手轻轻触过字迹的刻痕。
“这是我母妃写的,父皇亲手篆刻的。”见她也瞧着那行字,陈颐与她解释道。
“我听师父过,一把好琴,连琴所用的琴木都是很有讲究的,有时候稍有偏差,琴的音色就会发生变化,这里这样刻字,不会对音色有影响吗?”桑萦望向陈颐轻声问道。
“有的,但因为是父皇亲手刻的,虽是损了音色,母妃却更喜欢这把琴了,母妃有很多琵琶,后来却只弹这一把了。”
陈颐也瞧着那两行诗句,语气中带着些感怀,淡笑着温声罢,又道:
“林前辈也好音律?”
桑萦点点头,“师父不擅音律,却很喜欢听,师门中不能有丝竹之声,但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师父曾提过,他也有一位很擅长琵琶的故友,一曲终了,旁人的心绪和内力都会被牵动起来。”
“那定是大家了,但不知这位前辈如今在何处,若能结识拜访,实是幸事。”陈颐正色问道。
“师父的这位故友,已经过世多年了。”桑萦轻阖眉眼,低声道,“何况如今,我连师父都找不见了。”
她神情失落,心思近乎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扶这里,这手在这,这样拨过来。”
陈颐将琵琶在她怀中摆正,似是没瞧出她的失神一般,语气温和又耐心。
她回过神,按他的轻轻拨弄琴弦。
琴音不成调,但是声如走珠玉盘,几声清响,带着些古韵。
桑萦还是第一次亲手弹奏乐器,以往在师门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她杂乱的心思渐渐平复,一根弦一根弦地反复拨弹,琴声穿堂,颇得意趣。
她眸光清澈,转过头问陈颐:
“殿下学琴,学了多久?”
“很多年了,母妃身边的一位姑姑也擅音律,我幼时总央着她教我,父皇起初不让我学这些,到后来便也随了我,将母妃留下的这把琵琶赐给了我。”
他今夜许是兴致好,又或者夜深人静,感怀颇多,许多事都毫无避讳地给她听。
但是他提到亡故的母妃,听得人心中发沉。
大抵是觉着他并不开怀,桑萦有意岔了话头,不愿再勾他回忆。
“连殿下这般的人,都学了这么多年,想来我如今若是想学,却也是没机会了。”
陈颐斜斜倚着身后的雕梁,闻言眉头微扬,偏过头来,眸光将她定定瞧住,“我这般的人?萦萦不妨,我是什么样的人?”
桑萦只是阅历不多,但并非是懵懂的少女。
习武之人最应明了自己的本心,对人坦荡,对自己更应坦荡。
她每每瞧见陈颐,心中便格外雀跃,尚在浣溪山庄时,他或有意或无意的接触,都让她心乱不已,分别之后,在京中相见时,她不是不开心的。
她知道,只怕自己并非是单纯欣赏他的这副美人皮囊。
“山上雪,云间月,水中花?”桑萦也偏过头,眉眼弯弯,同他玩笑道,“这样,殿下可满意?”
“太过空泛,不大满意。”陈颐竟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答道。
“仙台灵芝、瑶阶玉树,温润如玉,清隽无双。”
本就是口头玩笑,他还怪认真,桑萦有些好笑,故意夸大其词,有意趣他。
陈颐唇边勾起,深深瞧她,眼眸灼灼。
“这类恭维,我往常听得太多了,但若是萦萦的,那我便信了。”
他得桑萦一愣,旋即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羞,她不大自在,侧身避开他灼人的眸光,继续摆弄怀中那把琵琶。
“我这样的人,虽确是弹这琴弹了十来年,但所学会,也不过区区一年。”
陈颐蓦地靠近她,坐到她身边,手臂贴上她的肩侧,眸中带笑意,话音抑扬顿挫,有意趣道。
“萦萦虽不是同我一般的仙台灵芝、瑶阶玉树,可只是学个琴,入个门,倒也不至于学不成。”
他着话,一手覆上她的手,按在琵琶的琴颈,另一手绕过她身后,覆在另一手上,带着她一个音一个音地拨弹。
陈颐离得太近,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侧边,她不仅是面上发烫,连着颈间手臂所有裸在外面的皮肤都一同泛着热。
她的脊背几乎要贴上他胸膛,一呼一吸间皆是他身上清冽的味道。
堪堪弹了一节,桑萦听出是她刚进大殿时陈颐弹的那曲,她这会稍稍平静了些,陈颐却骤然松了手,她的手划过指板,碰出一串不协调的长音。
桑萦回头看他。
二人离得太近,他眉骨山根俱是高挺,只那双眼,这会正冷深深盯住她的后肩。
她被那禁军一刀划过的地方。
她一直运着内力,压着那处的伤,那里只是皮肉伤,不重就只是疼,但并非不能忍。
“让我看看,可以吗?”陈颐盯着她问道。
桑萦怔忪同他对视,片刻后,轻轻“嗯”了声,转过了头。
她那里的衣衫早已被割破,陈颐将粘连在伤口处的衣衫掀开,血微干,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伤口,桑萦咬唇不让自己痛出声。
“怎么弄的?”陈颐声音很冷,在她身后问道。
桑萦不吭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
难不成要,来你家偷东西,被你家的护卫伤了?
“今夜弄的?”陈颐又问,声音低哑,不大对劲。
“……嗯。”桑萦没多想,只轻声应着。
她以为陈颐会继续追问,心思便提着,琢磨着该如何应对。
实话实,她觉着难为情,可若骗他,心里又不愿意。
可她心里百转千回,身后人却静悄悄地,全无声息。
桑萦转过身,却发现陈颐面色极其难看。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诧异,恼怒,震恸,掺杂着痛苦和克制,复杂且不可名状。
她惊住了。
第一反应是他知道她今日来的目的,失望又生气,但很快便消了这个想法。
她穿着夜行衣,在禁宫出现,再如何迟钝的人,也都知道她是今夜的不速之客,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那般聪明的人,同她聊这么久,都没问上一句,怎可能是因为这个。
陈颐阖眸,握拳紧抿着唇,连身子都在颤。
桑萦犹疑的瞧着他。
他这副情状……如同受了高深武学造成的内伤发作一般。
可他不会武,如果当真是受了这种伤,只怕早便送了命。
桑萦探出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冷涔涔冰凉一片。
她咬唇道:“我去叫人。”
她刚站起身,却被他精准牵住手腕。
他手上又湿又凉,如刚从雪水中浸出,他眼中冷厉未散,声音也哑了许多,“不必。”
陈颐话音刚落下,便闷哼一声,手中下意识捏紧,桑萦手腕被他骤然一握,疼得呼出声。
他顿时将她松开。
“不行。”桑萦皱眉起身,“去找谁,江成?”
“找他也没用,我没事,过来,陪我坐会儿。”陈颐眸光复杂地注视着她道。
他似是痛极,声音也是少有的虚弱,桑萦也不知他的是真是假,又怕贸然去叫人,万一他身体状况不能被旁人知晓,反倒为他添乱。
她回到他身侧坐下,沉思片刻,似是下了决定,试探道:“殿下,我能探探你的脉门吗?”
陈颐双眸轻阖,闻言睨她一眼,眸光渐渐深重。
他这一看过来,桑萦便犹豫了,低声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你,若是不方便,那便算……”
她话音未落,陈颐已经收了目光。
“好。”他应声道。
桑萦问他时,本也没想他能答允。
但见他应下了,她也没再纠结,探手伸向陈颐脉门。
她不懂医人,但是人体内共有十二正经,八门奇经,正经通气血,奇经沟通十二正经,若是他的症结是出在这八门奇经中,或许她能帮帮他。
桑萦搭上他的脉门。
他体内的情况着实不好,几股内息交错,经脉盘结,但确如她所料,这般激烈的反应,的确是奇经八脉的内伤所致。
她探清楚便收了手,望着陈颐的神色颇为犹豫。
但他眉宇间强忍痛楚的神情也一下下牵动桑萦的心。
她试探着对陈颐道,“殿下,或许我能帮你。”
陈颐闭着眼,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大凡奇经八脉受了内伤,每每发作都是痛楚难忍,体内每一处经脉都在抽痛,且都是经年不愈。
他这只怕也非新伤,但不知这皇室太子为何会受这种伤。
桑萦抬手抵住陈颐的胸膛,正要运内力,便再度被他抓住腕。
他睁开眼深深瞧她,却不言语,片刻后复又阖上,手也松开了。
她的内功修为承自天命剑,澎湃包容,石塔中也提及过,天命剑的第二层,可缓解奇经八脉的内伤发作之苦。
虽是暂时的,却好过一直活受罪。
许久,她收掌,沉吟望着他。
陈颐呼吸渐稳,神色也松缓下来。
他眼眸深暗,寒潭般不见底,只盯着她。
一时之间,二人相顾无言。
她今夜消耗极大。
夜闯禁宫本就绷着心神,又同那二人以及后来的禁军交手,眼下又消耗内力替他压住发作的内伤,桑萦也开始觉着有些疲惫。
见陈颐不话,她也不知该些什么,总归他也没什么大碍了,便想离开。
桑萦还未开口,陈颐便率先站起,朝内室走去。
她不明所以,只当他累了,便转身朝殿外去。
“萦萦。”陈颐唤她。
桑萦住了脚,回头望去,他从内殿中转出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另一边的软榻上去。
她一惊,下意识便要抽手,却没能抽出来。
“殿下,我要走了。”桑萦望着陈颐道。
“外面都是禁军,你出不去。”陈颐语气平静,阐述事实一般,“先过来,你的刀伤上了药之后,我送你出去。”
他完,桑萦才看清楚,他手中拿了个瓷罐,方才他是进去拿这外用药了。
桑萦有些愧疚,是她人之心妄自揣度他。
“是我误会殿下了。”她轻声道。
“倒也不算误会,不必与我道歉。”
陈颐轻描淡写,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轻轻将她肩上血污拭净,放下瓷罐,轻轻在她背后点涂。
她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下意识转头要瞧他,被他另一手绕到前来轻扣住下颌,带着又转回原来的方向。
“别动,”他松开她,在她脸颊安抚一般轻抚过两下,“很快就好。”
其实这么长时间了,血都凝了,只是又暴露在面上,又粘着血衣,白皙的肩颈,这会却看着格外地狰狞。
“可有什么要问我的?”陈颐在她身后问道。
“不算误会,是什么意思……”桑萦缓了缓,低声问道。
她不喜欢他语焉不详地与自己话,总让她胡想乱想,心神不定。
她问得陈颐动作一滞。
稍顿片刻,他将她伤口覆上,避开伤处按住四周,“你自己缠紧。”
罢他起身拿着瓷罐往内室走。
桑萦虽是手不大方便动,但勉强将伤口扎紧,而后起身去寻他。
他坐在内殿窗边,望着外面,不知在看什么,听她进来,便转而看向她,“好了?”
“嗯,”桑萦走近了些,抿唇问他,“方才你的,不算误会,是什么意思。”
陈颐看着她,片刻后一笑,手微张开,“抱一下?”
莫名其妙的。
桑萦不解其意,后退半步,不作声瞧着他。
他也并不意外,神色微顿。
“你瞧,我确是想,但也知你不愿,所以并不是你误解我,我也并不是那般坦荡,不必为这对我抱有歉意和内疚。”他笑道,“除了这个,萦萦便没有旁的事想问我?”
“没有了。”桑萦轻声。
其实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便是解释,也很牵强。
比如他殿中为何会常备外敷的伤药。
比如他为何一眼便能看出她的伤是刀伤。
再比如,他那凶猛又突然发作的内伤。
可人人皆有些不足为外人言道的事,这些事归根结底同她没甚干系,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累了吗?”陈颐问她。
桑萦摇摇头。
其实有些累,但是她不想累。
“你在这等我。”
陈颐罢,起身往外走,没过多久拿着一套衣裙进来,见她还站在方才的地方,便低低地笑,见她回头望过来,缓声道:
“你去里间换身衣衫,我们出去,你这身黑衣扔在这就行,会有人收拾的。”
见桑萦没反应过来,陈颐便将衣衫放到桌上。
“殿中没有旁人,我去外面等你。”
陈颐出去了,桑萦拿起那衣衫,室内不够亮,瞧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颜色,但大是合身的。
……
他倒是会看。
桑萦将衣衫穿好,推门走出去。
她其实感觉出来,陈颐自那内伤发作后,心情便阴郁许多。
但那种奇经八脉的内伤,素来都是痛苦难当,也着实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心绪不好再正常不过。
陈颐负手站在殿外院中。
听见声音,他回身看过来,朝她伸出手,“来。”
桑萦走到他身边站定。
“随我走走,等门禁开了,我送你出去。”他收回手,神色自若地道。
“嗯。”桑萦应声。
她其实有些累了。
但是她想同他走一走。
这会宫中的禁军侍卫仍有巡视的,见到陈颐都自觉跪下见礼。
桑萦跟在他身边,一路畅通无阻,想起先前,她仓皇闯进他宫中时的窘迫,便觉颇为好笑。
“怎么了?”陈颐问她。
“没,只是觉着,我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心情有些复杂。”她跟在陈颐身后,笑着与他道。
不大的姑娘,跟他自己心情复杂。
陈颐莞尔,瞧着她的神情十分柔和,“你若觉着有趣,来日我带你去校场,那边的人更多,也更知规矩。”
不会如方才那般,目中带着量和探究,隐晦地瞧着她。
桑萦本是随口玩笑,听他这般,双眸微睁。
将她带进校场,让禁军精卫同她玩闹,颇有几分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她跟着他沿石阶拾级而上,轻笑出声。
“殿下这话得可不像个明主。”她眉眼弯弯,格外灵动。
陈颐也勾唇笑着与她,“我也并不是那么想当明主。”
闻言,桑萦下意识去量他话的神情。
见她仰头瞧着自己,陈颐轻扶她的手腕,笑笑道,“别看我,看着脚下。”
“殿下会是明君的。”桑萦低声道。
也不知是给他听,还是给自己听。
“萦萦,你在天归剑宗长大,受的是侠义之道,你觉着何为明君?”陈颐随口问道。
桑萦不知道他是闲谈,还是别有用意,不敢妄言。
陈颐没听见她开口,垂眸瞧她一眼,见她一脸苦大仇深,也觉着有些好笑。
“随便聊聊,不用紧张,”他顿了顿,又道,“从未有人敢如今日你我这般同我聊天,萦萦,私下在我这里,你不必太拘束。”
话间,二人走上城楼,上来后从城墙边往下望,视野陡然开阔,禁宫宫城尽收眼里。
夜风习习,旁边竖起的旌旗振振作响。
他从未有人同他这般相处过,不可否认,桑萦听到的时候,心中雀跃又开怀,想着方才他问的那个问题,她大着胆子,轻声道:
“朝政清明,民生安乐,赏罚有道,用人不疑。”
陈颐手撑在城墙边沿,望着禁宫内连片的宫阙,淡淡开口: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
他指得是武林中这几年给天归剑宗起的诨号,除剑宗之外,还有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谷,天下第一峰……
只是天归剑宗向来不许门人弟子以这诨号自居,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好高骛远。
可陈颐方才这话,不阴不阳,着实听着不怎么舒服。
“殿下此言何意?”桑萦皱眉问他。
“武林中大多自觉秉持天道,惩恶扬善,讲求一个公义,只是世事并非都是能那般理想化解决的。”
“萦萦,浣溪山庄,你也去了,我一句,他们不臣之心,可错了?”他问道。
当时浣溪山庄虽只是举同盟,言抗衡魔教,并未有过出格的言论,但陆庭深的野心昭昭,她耳闻目见,他绝非只想坐守东部一隅。
桑萦默了默,轻声道:“浣溪山庄眼下虽未有异动,但未必没有反心。”
“那若是赏罚分明,他们届时叛乱举事,至少东部三州府都会受影响,百姓被迫卷入战乱,其罪可当诛?”陈颐问她。
“祸不及平民,牵涉无辜百姓,是为不义,皇室若是出兵征讨,自是名正言顺。”桑萦正色道。
“那过往这十来年,浣溪山庄疏阔散财,周边百姓皆受恩惠照拂,这可算功勋?诸般功过如何相抵?届时这陆庭深是杀还是不杀?”陈颐淡淡问道。
桑萦沉默了,许久,她低声道,“浣溪山庄照拂百姓时,朝廷放任不管,未来骑虎难下不也是正常的吗?”
她的不大有底气。
毕竟设身处地去想,方圆百里出名的富户每到年节就来发钱,难道朝廷补贴后,百姓便会不要这富户发的钱吗?
陈颐看她一眼,也看出她心里所想,没计较她方才的话,只笑着问道:“所以,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些?”
“……殿下的情况太过极端,至少如今,朝廷连该做的事都并没有做得很出色。”桑萦咬唇沉吟片刻,低声道。
她以为自己这话完,他会不悦,然而他只是笑。
少倾,他转过身朝向她,正色道:
“萦萦得是,待日后,我会尽力让朝廷将该做的都做好,定不让你失望。”
“殿下言重了,这只是天归剑宗的愿景,殿下得是对的,这些其实都很理想化,实际做起来,只怕便是十年如一日地宵衣旰食,都未必能成其一。”她如是道。
“只是天归剑宗的理想?难道不是萦萦的理想吗?”陈颐虽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桑萦受教于林惊风,又长于天归剑宗,正义感和使命感是她挥之不去的,悲悯的胸怀更是同林惊风如出一辙,自然不会有何差别。
她并未反驳。
陈颐也不再多言。
发愿立誓之类的也没甚必要,次数多了,只会让人觉着大言不惭。
桑萦仰头看向天边,中秋团圆夜之时,她正在往京中赶路,根本无暇赏月,且也不愿去赏月。
团圆夜,师父生死未卜,只余她孤零零一人,她哪有心情。
如今中秋已过,月牙弯弯,偶有乌云蔽日,是最寻常不过的月夜,她反倒在这赏起月来。
许是上天也知她同师父分离,不能团圆,连天上月儿都是残缺的。
其实过去这么久,她自己心里想法都很复杂。
人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她如今其实觉着,没有消息便不是最坏的情况,她就还能坚持。
“在想什么?”陈颐低头看她一眼,问道。
“……”桑萦望着天边一弯剪月,轻声道,“我想师父了。”
“是我的不是,贸然提及剑宗,惹你难过了。”陈颐默了默,叹声道,“林前辈此时此刻,想必也与你在这同一弯月牙之下,虽然今时今刻不能同你团聚,但愿日后团圆之时,天边月如白玉盘,澄澈明亮,以全你今日之憾。”
他语气和缓,稍带安抚之意,因着方才殿内的一番折腾,这会还微微哑着。
听他宽慰,桑萦心里的怅惘竟也消散了许多,心绪百转之际,她想到面前这人今日还因他的母妃而伤怀。
连他自己都有许多伤心事,这会却还要安慰自己。
桑萦怔怔瞧他。
他笼在月色中,清隽单薄,似是下一刻便要踏月而归。
想起方才在殿中,他抱一下,自己下意识避开时,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桑萦竟也跟着觉着难过。
大抵月色惑人,她听到自己问他道:
“要抱一下吗?”
话甫一出口,她便回过神来,连去瞧他面上神色的勇气都没有,转身便要落荒而逃。
桑萦还没走到台阶处,已经被身后追上的陈颐拉进怀中。
他从身后将她圈进怀中,避开了她的伤处。
她面前是溶溶月色,身后是满盈的兰香。
“要。”陈颐声音低沉,“要抱一下。”
她不敢动,也不太想动,脑中甚至在想,方才她转身要跑时竟没想起来用轻功。
他身上很冷,桑萦甚至已经有点习惯他异于常人的温度,她想了想,声问他:“一下,是多久?”
陈颐紧圈着她,含笑温柔问她,“为何想要抱一下?”
若是寻常时,他这般问,桑萦定会羞,会不知所措。
但这会她反而坦然,“方才在殿中,殿下问我时,我并非不愿。”
“哦,我还以为是萦萦觉着我今日比较可怜。”他带着笑意,缓声道。
她偏头想看他,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处,只得作罢,瞧着面前的宫闱,声道:“确是有些可怜。”
“是啊,所以要抱两下,下次见,要记着还给我。”他笑着道。
“……也不是不可以。”桑萦垂眸道。
她答得实是认真,陈颐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得她有些羞,又有些恼。
“你笑我。”她欲将他挣开。
陈颐却并未放手,“没有,我只是觉着,萦萦太可爱了。”
此时天光微亮,钟敲响,二人俱是一惊。
陈颐将她松开,借着薄暮光,她瞧见陈颐苍白面容上带着温柔暖意,他对她道,“还有一次,下次不要忘了。”
“嗯。”桑萦瞧着他,轻轻应声。
宫禁过了,她该走了,陈颐同她欲顺来路下去,往宫门处走。
桑萦转身时,觉着似乎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回望过去,在墙边的石缝中摸出块玉佩。
通透玉质一看便知道是上等的玉件。
“殿下,这是……?”桑萦拿给陈颐看。
陈颐接过瞧了瞧,又递给她,笑着道,“是我遗失的玉佩,东宫的禁卫遍寻各处不见,倒是被你找到了。”
“是殿下的?那殿下便收着啊,给我做什么?”桑萦有些讶异。
“送给你罢,”陈颐笑着睨她一眼,“这玉佩跟了我许久,宫中人都认得出,日后再想进宫来,便不需要夜里穿着夜行衣进来了,免得又被刀剑误伤,又要疼上许久。”
他这话,将桑萦拒绝的话又堵了回去。
她抿唇沉吟半晌,终是问道,“殿下便不问问,我进宫来做什么吗?”
“总不会是来当刺客的,收着吧。”他悠悠道。
桑萦将玉佩拿在手中,同他一同下了城楼。
宫门已开,上朝的朝廷大员一个两个往宫中进。
“殿下,这会不会有些不妥。”见有人朝这边瞧,桑萦低声道。
“有何不妥?”陈颐神色淡淡望向那边,见他看过来,众人皆低头不敢再看。
陈颐将她一路送出宫城大门。
“萦萦,”他唤她,“半月后,你还在京里吗?”
“不知道,殿下是有什么要紧事?”桑萦问他。
“没有,回去吧,晚点我让江成将药给你送过去,要记得用。”
(男主视角文案——)大雪那日,谢慈将还没有入魔黑化的少女司迦留在了身边。细心照顾她、引导她、给她能给的所有,包括他的一颗心。他以为可以凭爱意,令她不再入魔。可最后死在她手上时,谢慈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替身,是她最爱之人的替身。她挖出他的心,对他说:他需要这颗心,阿慈。她说:不要哭阿慈,弄脏了这张脸。她从未真正的爱过他。而他为了她,剔除仙骨、背叛宗门、千辛万苦的诞下她想要的孩子,到头来只是个笑话。他
青春 21万字 2022-06-03
一:身为皇帝,楚越认为自己也还算称职。每日卯时起,子时歇,兢兢业业做好本职工作。结果,成功的让自己英年早逝TVT再一睁眼,他成了七十年代愚孝子。刚巧,昨天被分出家门,带着老婆孩子净身出户。茅草房,茅草床,墙上还挂着漏风窗。吃不饱,穿不暖,后面还跟着两张嘴。楚越:这委屈朕受不了!!!诶?等一下!好像还有救,他还能进自己的御书房!!!文案二:先帝显灵了!!!继任皇帝楚源发现,最近自己留下来的折子,第
青春 35万字 2022-06-03
一:【某乎】:说说你是怎样赚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不是诗意是诗毅】:谢邀。毕业前我被班主任叫去谈话,他递给我一张十万块的支票,让我离开他儿子。这时我才知道,班主任的副业是学校董事长。我问他能不能在1的前面加个8,平时比我妈还唠叨的他二话不说就执起钢笔打了个蛇饼,从此我拥有了人生第一桶金。回到教室后,我立刻把他儿子同学录祝福寄语上面的“我喜欢你”用涂改液涂掉,再洋洋洒洒地写上“祝我们友谊天长地久”
青春 37万字 2022-06-03
容姝作为七品小官的养女,刚及笄就被长辈们逼着,替姐姐嫁给了双腿残废的郡守府公子陆景元。这一世,她没有反抗,而是乖巧地踏上前去陆家的花轿。新婚之夜,她发现陆景元不仅没有残废,还把姐姐绑过来,丟在她脚下。他挑着眉恶劣笑道:“我不缺夫人,婢女倒是少一个。”婚后,陆景元虽说嘴上是欠了些,但他待她越来越好。她在府里受了委屈,陆景元严惩作乱之人。她想学琴棋书画,陆景元不仅耐心教她,还为她请来最好的老师。最重
青春 23万字 2022-06-03
苏陌一个大器晚成的少年,性格内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际。本以为一生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哪知在参加一款全民游戏《星环》之后。重新找回了人生的乐趣,踏上了登顶王座的道路。ps科幻游戏!PS书友群377564641(满)书友群892066914(满)书友群832830330(满)书友群693247961(新)
玄幻 216万字 2022-06-06
最近,鬼差宁薇发现总有亡魂离奇失踪。直到她意外闯入一场惊悚逃生游戏——看着面前的血瞳女鬼,宁薇欣喜若狂:这不是任务单上的小翠吗?!深夜,女鬼向玩家伸出染血的利爪普通玩家被吓得仓皇逃窜,惨叫连连。宁薇却气定神闲地打起招呼:“翠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女鬼的神智瞬间恢复清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是被困在这里做NPC的!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呜——”宁薇满脸慈爱:“乖,好说。”听说血瞳凭借“
青春 117万字 2022-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