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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雷霆万里与君见17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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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彻底暗了下来,遥远就能看到云组成的漩涡,枝状的红色闪电闪烁得越来越密集,电光照亮之处,云的形状如同宛若龙类游动时相互摩擦的鳞片,雨是从那里落下来的,击撞分合的水滴白沫般充盈着整个世界。

妖煞塔遍布的裂纹像是撕扯岩石的,山体的形状难以维持,摇摇欲坠,中心的铁矛升空而去,宛若旗杆,待魔王苏醒之后,它会解下披风系在杆上,树成一面战旗。

中了邪的群妖披着破烂的衣袍,围绕着山岳分开,它们顶着狂风暴雨跪拜,大雨浇不灭那一双双白焰眼眸中旳虔诚。

群妖原本的意识已被磨灭,但在它们现在的认知里却又是另一种觉醒,它们相信自己是王的子民,要随王征战,踏平整个世界。

禾身在山峰上,俯视着群妖,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跟随时以娆登高时,她娇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里是她的家乡,她在这里生活太多年,时候,她与野狼搏杀时身负重伤时,还有白头雕衔来鱼儿给她吃,她在森林里学会了捕猎,在溪流里学会了叉鱼,她越来越少回忆童年痛苦的过去,但她知道,她依旧深爱着这里。

如今森林毁去,尸横遍野,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她却还未拥有击败它的力量,她跟随者前辈步步向前,山峰已在面前,峰顶持续不断地喷涌着大雨也无法浇灭的热浪,涌上面颊。

“这是最后的平静了。”

时以娆停下脚步。

狂风骤起,如呼如啸,阻挡着她们的前进,时以娆立在风中,宛若风暴里的礁石,岿然不动。

慕师靖亦敛去了笑容,绝美的面容一片冷寂,她想起的却不是死城的场景,而是那片黑色的冰海冰山,立在巨骨之前的黑裙少女似在幽暗无光之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是反叛者的结局。’

看着山峰中的巨矛,慕师靖心里另一个声音这样。

她紧握死证,压下了心念,似心有灵犀,她感应到有什么人在来的路上,下意识回眺,可除了雨之外,她什么也无法看到。

雨永远不会停。

铺天盖地的寒冷侵肤蚀骨。

禾看着时以娆中名为漠视的神剑,只觉得更冷。在时以娆问出她能否承剑时,禾心中闪过一瞬的犹豫,她知道,这柄剑一旦携带,就会极大地影响主人的情绪,但她很快又不在乎了。

未婚夫君早已死去,妖山族人流血漂橹,救命恩人生死相托,若她真能活下去,想必也是心如冷灰了,更何况,在她眼中,时以娆虽被神剑影响,却也不是真正冷漠的人。

“星星正在落下,它要醒了。”

时以娆冷冰冰的声音刀锋般切断了禾的思绪,禾如雾的眼眸重新聚焦,看到那颗黑紫色的星辰正在云端缓缓落下,它扎入了缝隙中,沿着裂缝回到了主人的身体里。

“埋在下面的,很可能是盗世之战中窃取了白凰之名的古妖,若没有猜错,它应是一头凤凰。”

时以娆身后的太阳图腾气丸般高速旋转,停在周围的结晶光束却是静静悬浮,随着时以娆徐徐抬袖,十二道光之结晶收束成了她掌心的剑,她左持着未出鞘的罪戒神剑,右的光剑对着前方虚切,像是决战连的练武。

可就是这平平的斩切,可剑光所及之处,空气都发出了阵阵哀鸣。

但时以娆的推测似乎错了。

随着岩石的剥落,魔王的确露出了它的面目,可并非是一具凰骨,而是陆续从山峰中钻出的灰白色触,触黏腻而强韧,上面布满了蠕动不休的口器。

坚硬的岩层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新生,它们破石而出,扭曲升空,钻入了漩涡般的云里,闪烁不休的雷电根本无法伤及它们,相反,它们还以雷电为食。

眼前这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这座妖煞塔就像是一只倒悬着的乌贼,它正在从岩石的蛋壳中孵化出来,充斥天地的暴雨形成了另一种海洋,它只要重获新生,就能回到属于它的大海。

“难道是邪神?”

死城的暴雨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慕师靖望着那些肿胀多鳞的触上密密麻麻的口器,浑身发凛。

“怎么会”

时以娆冷冰冰的面颊也泛起一缕困惑。

这个世界上,除了三大邪神之外,还有许多大大的邪神,但它们大都被封印在海洋之中,怎么会被镇压在大地里?

邪神无法长时间离开水,妖煞塔终年干旱,这里的地下溪流也很浅,这点水根本无法支撑它的生命啊

人类对于邪神的认知很有可能要改写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新生邪神的触猛然暴涨,朝着她们延伸了过去。这些触大得惊人,每一条都像是古代神话中吞象的巨蟒,但它们的模样远比威严的古蛇恶心得多,密密麻麻的吸盘与腕钩足以唤起人对于密集事物本能的恐惧!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人类的剑与法术似乎只是内斗杀戮的武器,它尚不是邪神中最强大的,却已让人感到了渺无力,它若来犯,谁又能阻拦?

“等我。”

风雨中,时以娆只对身后的少女了两个字。

绘有金凤的神袍被风吹起,神女持光束凝成的剑,于电闪雷鸣中凌虚而上,剑光大盛,每一缕被光照亮的雨线都被冰封在了空中,她的身影从万千雨丝中掠过,挥出剑弧,迎上了这些黏腻恶臭的触。

禾仰头望去,茫茫白雨里,时以娆的太阳圆盘已撑至最大,可它的大与邪神相比依旧不值一提,触上任意一个张开的口器似乎就能将其彻底吞没。

时以娆没有半点畏惧,她这副曼妙到颠倒尘寰的身躯并非被困在勾栏或深宫中,而是在妖魔苏醒之日,为了大道与苍生迎上了它的锋芒!

这是象征着人类巅峰的剑,剑的光芒划破长空,胜过了云层中任何的雷电,它一经亮起便与触相撞,出人意料的是,这些庞大而恶心的触竟被她切开,应声而裂!

断裂之处,恶臭熏天的汁液狂喷而出,转眼又被暴雨洗去。

第一截断肢落地,其余的立刻围攻了上来,慕师靖粗略地数了数,触的数量大约是九根,这个数量并不算多,但很可能只是山底下神明的冰山一角。

干脆利落地斩出了第一剑后,时以娆并未冒进,触的围攻之中,她的身躯与光剑合二为一,于其中穿梭绕舞,借助着高速的移动完美地避开了触的进攻,不仅如此,它们被时以娆的身影吸引,各自为战,竟还打结似地纠缠在了一起。

时以娆立在云层下方,大日冰封术的心法化作雕满古篆的神圣圆环,绕着她的身躯转动不休,她将指放在唇前,念动法咒,声音压过了满天雷鸣。

她的神侧,虚空开裂,金光直落,斩向正在竭力摆脱自我纠缠的触。

慕师靖与禾注视着这场战斗,竟震惊失语,妖煞塔压着怪物,但时以娆也像是怪物,至强至美的人形怪物!

这便是人神境大圆满吗

与她们最初想象的不同,这场战斗里,恶魔的攻击不是被避开就是被直接格挡住,而时以娆剑无需发,每一道金剑都能将它重创,覆盖着鳞片的触陆续从山上坠落,黏稠的汁液沿着山壁落下,将本就摇摇欲坠的高峰腐蚀得沟壑纵横。

转眼之间,时以娆竟已杀出了重围,神躯如虹过空,来到了那根长矛的顶端!

残影入体,时以娆已来到雷暴的中央,她向下俯睨,金白相间的瞳孔里人性已消失不见,唯有彻骨的冷冽之色,她傲然而立,风骨无尘,已是人神!

雷暴中,神女乳白色的长裙猎猎飞卷,若隐若现的修长**下,曾镇杀魔鬼的长矛被她踩在脚底,她的瞳孔透过断裂的山崖而下,望着紫星沉落之处,那里像是有心脏在跳动。

“心——”

禾忽地大声嘶喊。

时以娆漠然抬首,先前被她斩断的触又围攻了过来,不同的是,它们的断裂处竟开花般生长出了许多细长的触,它们形似巨型的海葵,齐齐舞动,朝着时以娆的所在逼来。

时以娆点于长矛上的足尖一动,身子跃起,避开攻击,金剑再度化弧而落。

眨眼之间,神女再与它们斗在了一起,暴雨渲染之下,这场战斗好像是在大海里进行的,下方跪拜的妖群茫然抬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心下面!”

慕师靖着,死证已经出鞘,握在了里。

禾向下望去,瞳孔微缩,只见她们所立的山峰上,竟有许多中邪的妖怪冒雨攀上而来,它们行动迅速,用不了多久就会围上来。

禾立刻明白,它们是被自己的神血吸引上来的

如时以娆的那样,想要吞噬禾的不仅是待醒的鬼,还有她体内的血!

妖群陆续登了上来,能徒登峰的各个是妖中的佼佼者,其中有两位禾还认识,它们曾是一山的领主,威震妖煞塔。

两位少女拔剑迎去,这座山头上,血腥的战斗也飞快展开了。

与此同时,鳞兽拉动的马车劈开风雨,疾驰着闯入了妖煞塔的境内。

妖煞塔的结界只可进不可出,妖兵妖将们也皆去朝拜魔王,所以这辆车的闯入竟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挠,转眼之间,妖煞塔边缘,崎岖泥泞的道路上已拖出了长长的车辙印。

“终于到了”

陆余神挑开帘子,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话语犹如长叹。

这声长叹令林守溪感到一丝奇怪,因为他从中听出了一丝沧桑之感,仿佛她从云空山赶到这里,花费了数百年的时光。

颠簸的车厢里,楚映婵与楚妙依旧依偎在一起,楚妙侧身身子,将脑袋轻轻放在女儿的大腿上,宛若一只趴着的猫,她知道前路凶险,容颜却无比恬静。

楚映婵端庄地坐着,身子不随车厢的颠簸而摇晃,她时不时看向林守溪,目光虽只是一触即走,但两人总能对视上。

他们的眼神都是那般凝重。

“喜欢之人一定要在一起,莫要留下遗憾,许多时候,对于真正的爱情而,道德也会是繁文缛节。”陆余神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楚映婵闻,樱唇轻颤,她略显幽怨道:“陆仙师,我了很多次了,我没有”

“我是在祝福林守溪与禾姑娘,你插什么嘴呢?该不会”陆余神淡淡笑着。

“我”楚映婵觉得自己似乎中计了,悻悻然闭嘴,脸颊微红,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何还要来开自己玩笑。

“不许欺负我女儿。”楚妙闭着眼,。

林守溪看着这一幕,却道:“仙师,受教了。”

楚映婵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他也只是笑了笑,黑夜的笼罩下,少年的笑容也显得沉重。

天色晦暗,妖煞塔地形复杂,崎岖难行,但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寻路,中央处狂暴的闪电昭示着位置。

“我们能平安回去么。”

靠近妖煞塔时,楚妙睁开眼,轻轻问。

“当然可以,你还欠我一份谢礼呢,若百年平安回去,本座岂不是亏惨了?”

陆余神将挑着帘子的放下,随意置于膝上,“这次回去之后呢,我就把山门门主的职责卸了,好好去闲云野鹤,游历三山,尽享清福。”

楚妙与楚映婵听了,都出了祝福的话语。

林守溪闻,却是心头一紧,目光下意识朝着陆余神看了过去。

正巧,陆余神也在看他。

这位白袍金冠的仙子依旧在微笑,这一路而来,她始终是这样的笑,满不在乎的笑。

妖煞塔上,无数支离破碎的残肢正持续不断地滚落下来。

这些断肢落在朝圣的妖群里,宛若活物,开始大快朵颐地吞噬它们的信徒。

那些被禁锢在牢笼里的巨型白色米虫则是最肥美的营养,吃过人的它们被更强大的断肢轻而易举地卷住,大快朵颐,它们惨叫着,很快被吃了个干净。

如时以娆所,肢体离开了身躯就不会再想回去了,这些断肢在修复了伤口以后,也没有回归本体,而是向着妖煞塔境外逃窜,想要获得自由。

禾与慕师靖与山顶的群妖搏杀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应声倒下,她们的身上也染满鲜血,禾立在山巅,望见山下残肢们的血腥杀戮时,心如刀绞。

“他们都我是天命,可我带来的只是灾难”

禾将剑送入了最后一头攻山妖怪的喉咙里,她紧咬着牙齿,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天命,她身负神血,是灾难的载体,也是造成这一切惨状的罪人之一她一想起姑姑寄予厚望的眼眸,便是一阵又一阵的钻心之痛。

她杵着剑跪在地上,浑身湿透,冷得发抖,血液无法温暖她,反而让她感到更冷,她恨不得将血液抽出,用烈火烤干。

“心,别被神血乘隙而入了!”慕师靖立刻抓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厉叱,想要拉她起来。

神血在影响着禾,想将她的情绪拉入极端,择吞噬。

“禾!你清醒点!神女大人赢了,她马上就要杀了那怪物了,你现在要是出事就前功尽弃了!”慕师靖将她从跪姿拉成了站姿,直视她的眼眸,继续大喝。

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之色,她也明白了什么,连忙运转气丸,压制住躁动的神血。

“对不起”禾低着头,轻声。

慕师靖没有骗她,时以娆确实快要赢了,还为拔出罪戒神剑就要赢了!

从她们所处的山峰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妖煞塔的场景,只见杀神一般的神女踞于冰冷太阳的正中央,光将她的身姿映照成剪影,而那些与她交战的触则已遍体鳞伤,无力地垂覆在了山体上,任由暴雨冲刷。

“要赢了么”

禾也感到诧异,不知是这邪神不如预料中厉害,还是时以娆太过强大,总之,能赢就好。

慕师靖却没有点头,她看向时以娆时,心跳得厉害,那是道心的警告,危险虽未到来,但她的直觉已将这一信号传递给她了。

“不好!”

慕师靖瞳孔一缩,寒意从骨髓中析出。

话音才落,异变陡生。

原本死气沉沉的九截残肢突然动了!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只拥有九根指的去抓捏某個东西!

时以娆反应了过来,再度凌空而去。

可这残肢所要擒拿的却不是她,而是长矛,这些触蟒蛇般缠绞在粗长的矛柱上,一齐用劲,轰隆隆的巨响声里,长矛终于被彻底拔出了山体!

封印终于解除。

它醒了,它彻底醒了!

这一刻,妖煞塔四分五裂,飞沙走石里,时以娆回到了禾与慕师靖的身前,张开的太阳之盘可以阻挡住飞来的石头,却无法阻止它的苏醒!

“邪神”

临近妖煞塔的高山之下,鳞兽长嘶着止蹄,四人已陆续下车,楚妙最先看向了那里,她望着那拔矛的触,声音发颤。

与山峰上的三位女子一样,他们也目睹了它的降生!

“不,它不是完全的邪神!”林守溪却摇头否定。

因为他看到了破碎的山体中有骨头扎了出来——邪神是没有骨头的。

“那这到底是什么”楚妙迎雨而望,声音更寒,她腰侧的雪鹤已难以掌控,嗡鸣不休。

陆余神最后一个出车厢,她遥望高山,不再语。

无需猜测了,在长矛被拔出,破空而去直接砸碎了一座山头以后,再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它,它从地层和山岩中拔出,露出了自己的全貌!

九条触飞快地缩回了地面,取而代之的是骨头,白森森的骨头,巨大的骸骨裸露在了密集的闪电里,像是一个初生的胚胎,铁一般的脊梁弯如月弧,狰狞的肋骨沿着脊梁生长,骨骼上满是嶙峋的刺,两个巨大无比的月状物竖在两端,它们双般支撑着这形如胚胎的骨,下端撑着地方,上端高过山峰——这是它收束的翅膀!

龙尸!这是龙尸!这九条触的主人竟是一头龙尸!

龙尸的头颅残破不堪,其中还有巨矛贯穿而过的证明,它仰起了残缺的头颅,双翼豁然张开,狂风呼啸着来到了它的骨翼之下,将它托向了漩涡的云端。

这一刻,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先前它是倒置的,那触是它的尾巴!

望着它重获自由,于暴雨雷云中起伏的身影,林守溪不由想到了凤凰

原来如此,难怪许多人会把它误认为是凤凰,本该属于凤凰的九条漂亮尾羽,在它的身上是九条触,它们也如古凰的尾羽那样扭动着,竟有舞女般的妖娆之态!

从来没有什么凰

它们是龙,是被污染了的邪龙,触是它们妖冶生姿的羽!它活了过来,龙吟声带着血脉的威压响彻天地!

恰好,一道明黄色的闪电凌空落下。

望着邪龙的林守溪忽然像是丢掉了魂魄。

他忽然看到,前方的山峰上,也有人在一同望着它,她们的身影与邪龙相比渺若尘沙,在这一刻却是压过了一切,将他所有的眸光攫住了

山峰上,少女发丝如雪。

第一百七十六章:命定之约 漆黑的云空下,雷光的闪烁稍纵即逝,可就是这样的瞬间,巨龙与少女的图卷就以这样狰狞而娇弱的美烙在了他的瞳孔里,只是遥遥一眼,但林守溪断定,那就是禾!

曾经连梦中都显得遥远的少女,如今距离他不过一峰之隔,仿佛伸就能捉住。

日思夜想的画面竟以这样的姿态劈面而来,林守溪筋骨作响,心弦随着电光的明灭绷到了极点。

“禾”

楚映婵也轻轻开口,她显然也望见了山峰上的少女,这证明了林守溪并非是久思成疾的错觉,但除她之外,楚妙与陆余神旳视线都被新生邪龙所吸引了,无暇顾及其他。

云雾中,这头被长矛贯穿地底不知道多少年的邪龙还在适应着这副崭新的身躯,它在铺天盖地的漩涡云里翻腾着,骨头与触时隐时现,狂风依附在它的翼骨下,形成了它崭新的翼膜,这翼膜看似单薄,却能将它这副沉重的身躯撑了起来,它的动作轻盈如鸟雀。

先前那枚挂在天上的黑紫色星星果然是它的眼睛,现在,星星回到了它空洞的眼眶里,透出了一抹幽碧的颜色。

林守溪与慕师靖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苍碧之王的骸骨,与苍碧之王不同的是,眼前这具龙尸很明显已被污染,浑身上下都透着邪气,它的心脏同样如肿瘤般丑陋,那九条触没有半点古凰尾羽该有的美,相反,白骨末端生出这样的东西,反倒令人毛骨悚然,几欲作呕。

在它升入雷云的刹那,地面上幸存的群妖也纷纷起身,暴雨中,他们空洞而苍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邪龙,然后一同张口,竟众星捧月般开始吟唱起了古老的歌。

这是悠长的吟唱,粗犷的妖怪们竟发出了歌姬般尖细缠绵的声音,每一个被拖长的音节皆晦奥难,仿佛是上古洪荒时期一落数万年的雪。

歌声有着奇异的魔力,声音所及之处,连野草也跟着一同载歌载舞,妖煞塔领域内的一切生灵都在欢庆它的新生。

距离邪龙最近的慕师靖与禾最能感受到这种来自古代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像是被龙吼抽干了,呼吸变得困难的同时,心肺也感受到了挤压感,面对着这样的生灵,仿佛站立在它面前也是一种亵渎。

时以娆被吹散的金剑重新凝聚,在这威严的时刻,她逆风向前,独自掠向了这尊旧神。

太阳圆盘顷刻间暴涨,将她的身形笼罩,她宛若提灯夜行的宫女,走上了神的王阶,并非觐见,而是杀戮。

在邪龙苏醒之前,它的尾羽一度被时以娆重创,如今见她走来,它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发出了咆哮,时以娆不为所动,掌虚握,其中的剑光宛若金焰,斩向了这头虚伪的古凰。

再也没有眼花缭乱的缠斗,战斗的方式返璞归真,成为了最朴实无华的撞击。

时以娆撞入了邪神的领域,剑光直指它的心脏。

禾与慕师靖只能看到数缕残影与龙的咆哮,片刻之后,玻璃破碎般的声音接连响起,十一次后,时以娆的身影从闪电龙卷中飞出,落回了山峰上。

她浓墨般的发丝如水披下,其后圆盘上的十二道光束结晶顷刻碎了十一道,右袖上绣着的凤凰也成了血凰,染红它的是神女的血。

邪龙比想象中更强大,当它挣开束缚之后,人类巅峰的修道者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时以娆纤柔的指树在胸前,结成了曼妙的印,她吐了口清气,罪戒之剑从腰间解下,悬停在了身侧,她以左将剑握住。

“你会死的!”

慕师靖脱口而出,猛地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腕。

这句话很不吉利,却是慕师靖发自内心的声音,时以娆与邪龙的战斗间,她的脑子里被凭空塞入了很多画面,那是这头邪龙全盛时期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场景,毁天灭地之感透过画面传达过来,它警告着慕师靖,告诉她这绝非人类可以抗衡的力量。

时以娆回头看她,揉开她紧抓的,神女朱唇轻启,话语静如海洋深处的墨色:

“一千年前,冰海之畔,邪灵潮生,大雾弥漫,识潮之神意欲挣破封印,逃出冰海囚笼,皇帝陛下与其战于深洋,数百位修士联袂结阵相助,皇帝重伤,修士尽死,冰海终于沉寂,殉道者中就包括我的先祖洛初娥。”

“我既生于世间,岂可辱没先祖?”

时以娆风轻云淡的话语里透着决绝。

她再度望向这头龙尸,龙尸的骸骨之侧,电闪雷鸣愈发密集,像是神在嘲笑人的弱,邪龙仅剩的一只眼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紧紧地盯着禾,仿佛在看世间最美的猎物,直到时以娆以拇指将罪戒之剑推出一寸,邪龙的瞳孔才重新转向了她。

它显然对这柄剑有所忌惮,发出了警告似的低吼。

下方,浩浩荡荡的群妖依旧立在滂沱的大雨中吟唱着,声音传到了山峰之上。

时以娆背后的图腾渐暗,绣在玉躯上的文字却熠熠生辉,衣裳被雨水打湿,禾与慕师靖从后方望去,隐约可以透过衣裳看到泛光的内容。

苍凉的吟唱声里,她带剑前行,犹如易水之畔一去不回的剑客。

“看仔细些,以后回到云空山,将这一剑与你师尊听。”

她对慕师靖如此。

面对着这位屡次渎神的女子,尚在适应这副身躯的邪龙已忍无可忍,它张开了残破的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咆哮声里,雷光与火焰喷射如柱,对着山峰冲击而去。

罪戒之剑与此同时出鞘。

“时以娆”

楚妙望着天空轻声开口,她从满天的剑光里嗅到了枯萎花瓣般的肃杀之意,她知道,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此时,楚妙与陆余神正顶着神明的惊雷与狂风向那座山峰掠去,哪怕境界高如她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行动艰难。

林守溪与楚映婵就更不必,持续不断的吟唱干扰着他们的心神,令他们身躯都难以平衡,他们的目标并非妖煞塔,而是禾与慕师靖待的那座山峰,他们要先攀去那里,将两位少女从危险的中央解救出来。

“是罪戒之剑,它们曾是皇帝的佩剑,是圣壤殿最尊贵也最强大的剑,如今这柄漠视神剑要在时以娆的上出鞘了。”

陆余神的话语却是有条不紊,“罪戒之剑上一次出鞘还是五百年前,那次是丰收神女的剑,躲在巨山中的魔物连同那座山岳一起被直接斩灭,这不是普通的神剑啊,里面藏着真正的怪物,哪怕是如今的时以娆,也根本无法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楚妙闻,却是紧蹙着双眉看向陆余神,眸光如电,“关于今天会发生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路而来,楚妙早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是始终没有去提。

“我一个半步人神境的弱者,能知道什么呢?”

陆余神的微笑中带着些许怅然的意味,“先欣赏这一剑吧。”

两座山峰之间,剑光大盛。

喷涌向禾与慕师靖的光柱被干脆利落地切开,落向了两侧,光柱所及之处,草木岩石触之成灰。

时以娆立在光柱的中间,她中的剑光是黑色的,她视向邪龙的瞳孔是黑色的,连她发后的金色圆盘也成了黑日,这明明是比黑夜更幽邃的颜色,却在邪龙喷吐的光芒中爆发出了另一种明亮。

她高举着灰白之焰凝成的罪戒之剑,再度扑向了这尊旧神。

轰——

神女与邪龙相撞。

瞬间,足以令人目盲的闪光在妖煞塔上方亮起。

无数的妖怪双目失明,耳膜破碎,但这依旧不影响它们如痴如醉的吟唱。

慕师靖与禾却没有闭眼,她们遵从了时以娆的心愿,目视前方,要将这一剑牢牢铭记在心。

这是一记再简单不过的、自上而下的劈斩,她们却从中感受到了神女奔腾不息的血,听到了来自深渊的无名嘶喊,甚至看到了苍穹之外虚无缥缈的群星

这样的光芒里,时以娆是逆光前行的黑焰,她的剑在中嘶吼,展露着锋芒,她的肌肤也次第颤栗,不是恐惧,而是她冷漠深处的愤怒之火。

她并非是楚妙、陆余神那样出身凄惨的少女,她是天生的道胎,家世显赫,在她出身的那天,庭院中的满池莲花提前一个月盛放,万千宾客齐来祝贺,祖师山的大仙师亲自为她定名择师。

她四岁上山,到了祖师山后颇喜欢花,从就有种花赏花的习惯,但在世人眼中,万种芳华与她相比皆是虚妄,她才是人间第一的芬芳。

很多年后,她入主圣壤殿的漠视神女阁,依旧有种花的习惯,不仅如此,她还在阁中摆满了诸位古代神明的像,她有礼神的习惯,世人以为这是她对神的尊重,实则不然,诛杀才是对神明真正的敬意,她曾在阁中立誓,要将它们的头颅尽数斩去。

如今,她践行着那时的誓。

她能从禾与慕师靖的身上看到自己旧时的身影,但她早已不是少女,彼时的年少轻狂成了如今剑上的火焰,正与她一起熊熊燃烧。

光芒落尽之时,她竟已冲破了邪龙的重重阻隔,将剑刺入了那颗硕大鼓动的心脏里。

心脏自剑锋处开裂,猛地炸开,肉屑疯狂飞溅。

邪龙发出了痛苦的长吟。

从体型上看,眼前的女子它一根指就可碾碎,可它却被对方的剑刺入了心脏。

时以娆的倾力一剑削去了它的半颗心脏,换作其他生命早已消陨,但它依旧活着,并能进行反击。

邪龙之所以能够挡住这神剑积蓄百年的一击,是因为它也有剑!

它的爪子上握着一柄充盈雷电的骨剑,那是它的断尾,当年它为了获得邪神的力量,用利爪将自己的尾巴折断,令九条触可以从断尾处生长出来。

折断的尾骨没有废弃,成了它的剑。

邪龙垂下头颅,盯着那柄黑色的罪戒神剑,紫黑色的瞳孔里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恐惧转瞬即逝,暴怒取而代之,它扇动翅膀,刮起飓风,残缺的利爪挥动骨剑,将罪戒神剑格开,随后顺势劈下,斩向了时以娆。

龙的尾骨在时以娆的眼中是当之无愧的重剑,它斩下之时如同天桥坠落,但她早已不惧,径直迎了上去。

时以娆凭借着凌虚御风的神术再次与邪龙战斗在了一起,这是一场璀璨的决战,交锋的剑光是盛放不休的烟火,天空的雷鸣与大地的吟唱则是为其精心准备的奏乐,龙的咆哮与神女的嘶喊一齐贯穿寰宇。

“真是精彩。”

陆余神竟还有余心鼓掌,“时以娆不愧是七大神女之首,若非这柄神剑中封印的东西实在桀骜不驯,她先前的一剑很有可能直接将其心脏破碎,斩灭当场。”

“将新生的邪王钉死在它沉睡万年的坟墓里,这等丰功伟绩,恐怕是楼主也无法做到吧,可惜了”

陆余神悠悠地着,逆风登高。

“罪戒之剑里到底封印着什么?”楚妙嘶声发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

陆余神轻声叹息,她的眼眸却不自觉抬起,似乎透过结界与苍穹,望向了更深处的群星彼岸。

“不想就别风凉话了!”

楚妙以剑挡开飞来的光屑,竭力大喝:“时以娆不可能赢的,龙尸的恢复力太强太强了,当年苍碧之王伤成那样还是逃出了城墙,但罪戒之剑若不及时归鞘,只会把时以娆拖向深渊!”

陆余神轻轻点头。

时以娆看似与邪龙势均力敌地交战,并多次挡开了它九条尾羽一同的进攻,但这种打法无异于燃烧生命,此消彼长下去,她的身躯迟早会被龙的骨剑洞穿。

云海开裂,地动山摇。

禾与慕师靖身处的山峰因为地动而晃个不停,随时都要坍塌。

慕师靖忽然拉住禾,:“我带你走,结界有松动的迹象,我们全力以赴,不定能够出去。”

“神女姐姐还在战斗,我们怎么能走?”禾反问。

“她还是低估了邪神的强大”

慕师靖话语透着绝望,“你要是不走,你也会死的,你死了,时以娆的衣钵谁来传承?你死了,林守溪也永远等不到你了。”

“林守溪”禾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她惨然笑道:“木姐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的,他其实早就死了。”

“不,他还活着,他现在就在来妖煞塔的路上,他一直在等你!”慕师靖抓住禾的肩膀,凝视她的眼睛,大声。

禾如雾的眼眸却未有光泛起,她轻轻笑着,:“木姐姐,你也不擅长撒谎呢。”

“我没有骗你!”慕师靖声嘶力竭。

“你若没有骗我,为何不早告诉我呢?”禾低声问。

“我”

慕师靖如鲠在喉,哑口无。

一切的声音像是远去了,禾立在峰巅,娇俏苍白的脸颊上雨水横流,她仰起头,用很轻但很清晰的声音:

“娘亲死了,姑姑死了,林守溪死了,巫家毁了,妖煞塔灭了,现在时姐姐也要死了我早该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天命,我只是灾星以后,以后我还会连累你们的。”

这一刻,禾的眼睛如此空洞,慕师靖觉得自己望上一眼,就会跟着坠入绝望的死寂里。

“不,不是的”慕师靖檀口微张,安慰的话却一句也不出来。

另一边,时以娆果然陷入了颓势,这已是她有生以来最巅峰的一场战斗,每一剑几乎都发挥到了完美,她还想再战,但罪戒之剑已然不允。

黑色的剑锋上,神秘的光芒亮起,光线形如血丝,自剑身上缓缓拱起,仿佛要脱离封印,从中钻出。

时以娆不得不将它插回剑鞘之中,可剑身犹在膨胀,插剑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她要分神将剑归鞘,就没有力量抵御邪龙的攻击了,缺少了神剑的加持,她的法术变得无力,仿佛只是给神明欣赏的烟火。

慕师靖也望见了这一幕,她心如刀绞,可残存的理智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她紧紧扣住了禾的肩膀,肃然道:“与邪神战斗的路上从不惧怕牺牲,但你这样的死亡根本没有意义,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面对慕师靖的喝问,禾却只是笑,她轻声:“也许有用的。”

这时,慕师靖才忽然注意到,禾的眼睛透着不正常的白,那是神性的白,同时,她的衣裙与雪发迎着风雨飘动了起来,轻盈得如同幻影。

慕师靖低头,这才发现禾不知何时将腕上的红绳解开了。

“愚蠢!”慕师靖忍不住骂道:“时以娆尚不是对,你即使解开了封印又有什么用?别傻了,不要觉得这样的牺牲很壮烈,你这是愚蠢,你这样死了,谁也对不起!”

禾依旧摇头。

她境界大涨,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慕师靖的禁锢,她以剑划破了自己的掌,高举于空,苍白的瞳孔直视邪龙,大喝道:

“你不是要吃我吗?来啊!”

这句话被声之灵根放大了数倍,响彻天地。

邪龙听见了,它回过头,望向了山峰上的少女,它似有些疑惑,疑惑于一个人类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时以娆浑身是血,她任在竭力归剑于鞘,正当邪龙打算杀死她之后再去吞噬那携带髓血的少女时,少女的声音再度穿透雨幕传来:

“你若不来吃我,我就让它吃掉吧。”

它指的是体内的髓血,髓血正在沸腾,它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会,现在吃掉她尚有生,否则它一定会成为龙尸的食物。

邪龙紫瞳凝光,冷冽异常,它不想被这少女左右行动,但更不想髓血先它一步将其吞噬。

漩涡雷云之中,邪龙放弃了对时以娆的追击,转身振翅,掠向了雪发少女的方向。

“木姐姐,快点逃吧。”禾看着她,微笑道:“别忘你刚刚的话,这样的死亡可没有意义啊。”

慕师靖呆立原地,她看着沐浴白光的少女,不断摇头,思考成了艰难之事,她只能轻轻重复‘不要’。

封印解开之后,禾获得了崭新的力量,哪怕慕师靖不愿走,她同样可以飞离山峰,将这邪龙引到别处。

禾先前的话语通过灵根传播到了天上地下,林守溪自也听见了。

他在陡峭的山岩上纵跃着,浑金气丸转动到了极致,但山峰是那样高耸,雷雨又是那般浩大,它阻止着少年的前进,使得一山之隔的人无法相逢。

林守溪不断地嘶喊着,可他的声音禾根本没有听到,但从禾的话语里,他已听出了决绝的死志。

他缺乏力量,根本无法在灾难来临前抵达她的身边,若此刻有恶魔愿与他交易借去力量,他想他愿意付出一切。

恶魔没有降临,陆余神却去而复返,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在等你呢,你这样爬,要爬到什么时候啊?”

陆余神轻轻地笑:“你看,群妖正在歌唱,这是唱给你们的歌,它们在催促你去迎娶它们妖族的公主呢。”

“可我”林守溪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宛若呻吟,他不下去,歌声传入耳中,宛若诅咒。

“不要着急,想想你还有什么,力量就藏在你身体里,但你要会运用它。”陆余神:“认真听听这呼啸的山风吧,它会给你灵感。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完,陆余神凌空而去。

林守溪怔住了。

山风

他这才猛然想起,在不死国时,白瞳黑凰剑经已来到了第二重!

他早已获得了风的力量,这逆流而下的大风根本不是阻碍,而是本该在他肩胛骨生出的羽翼!

“我明白了”

他轻声。

剑经在体内咆哮,瀑布般落下的狂风变得温顺,他逆风而起,身影如飞,冲上了山巅。

与此同时,山巅之上。

“你不用替我做决定。”慕师靖看着禾,突然发出冰冷的喉声。

禾错愕之时,慕师靖的死证已然出鞘。

“道门传承至今,皆以除魔卫道为已任,魔已至身前,我岂能视而不见。”

她出了与死城时一样的话语,却更为决绝。

她直视着飞来的巨龙,用近乎不属于她的声音开口,“反叛者本该死在我的剑下,万年前如此,万年后亦如是。”

禾望着她,不由想起了神血记忆中的黑裙少女,她们的身影隐约重叠。

不由多想,慕师靖竟发疯似挥剑踏步,从这千丈山峰上一跃而起,将死证递向了这头巨龙!

“不,不要——”

禾张口,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她这根本是在送死,甚至用不着邪龙,她自会跌落深崖,粉身碎骨。

她想要飞身去拦,可神血恰好在这一刻发作,侵蚀她的四肢,她的身躯因为剧痛而跪倒,什么也无法做到。

她想起了神域里与林守溪的分别,这是自那以后她最绝望的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陆续死去,却无法阻止。

心如死灰。

没有了意志的挣扎,神血的吞噬变得更加顺利,她的腕上生出鳞片,额上生出龙角,正当她要彻底神化之时,一双从身后伸来,穿过了她的长发,温柔地将她抱拥。

她跪在地上,睁大了眼,以为是错觉。

身后,少年拥着她,抓住了她的,娴熟地将红绳系回了她的腕,神血在体内发出了不甘的嘶叫。

“是,是你吗”禾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此时的梦。

“禾,久等了。”林守溪柔声。

时隔不知多少个日夜,他终于再次抱住了她。

他仰起头,看着慕师靖飞身而去的景,陆余神的话语在耳边回荡。

“等我。”他。

湛宫同时出鞘。

片刻之后,死城的场景复现,他踏步飞身,与慕师靖一起,挥剑斩向邪神!

邪神望着这对不知死活的少年少女,不屑一顾。

陆余神望着这两道亮若飞星的剑芒,却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这一天果然来了,你也等很久了吧。”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如您的那样,旧的时代终将过去,恩师掌握我吧。”第一百七十七章:风息之处 陆余神的时候,一场沙尘暴席卷了她居住的村庄,那时她躲在低矮的土垛后面,看本就贫瘠的村庄被风沙覆盖。

灾神从沙尘暴中走来,拔出了村庄供奉的神木,以此为剑,越过夯实的土墙,将箭塔望楼摧毁殆尽。灾神人身狮面,暴怒咆哮时须发皆张。

不久之后,整个村庄被沙尘暴淹没成土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坟冢。

十室九空,仅剩的幸存者也大都神智失常,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陆余神被修道者从沙子里挖出来时一动不动,险些被当成尸体丢弃。她拥有修道天赋,与许多孩子一起被送去神山修行,那些孩子大部分是苍碧之灾中的幸存者,他们的家在城墙内,却依旧没有躲过毁灭的命运。

山门神堂前,孩子们下跪立誓,他们要修成大道,为死去旳族人报仇,为活着的万民开辟生路。

为此,他们的学堂前还特意置了口古重大钟,钟声会在每天放学的时候响起,一直响到所有人都离去,陆余神每每听到时,皆有如芒在背之感。

在学堂里,她没有朋友,只是修行修行不断修行,后来,面对世家大族的邀约,她没有选择去做所谓的首席供奉,而是布衣背剑去了荒外,她于村庄的旧址割掌立誓,不斩灾神不还。

整整六十年,她走在污浊的荒地里,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她用那把满是豁口的长刀斩杀了数百头妖魔邪祟之后,终于深入西边漠地,见到了当年毁村的元凶。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灾神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她身负重伤躲到了一座早已废弃无数年的破庙里,呼吸时都感觉有砂砾在摩擦肺部。

她对自己感到失望,人类的血肉之躯与神相比差距太大,而这头灾神与真正的神明相比又是天壤之别。

她以为她会死在这里,但在灾神到来之前,她在破庙中找到了一块记录功法的石碑,石碑不以文字传承,她用触碰,功法便源源不断地涌入了她的躯体里。

那天夜晚,陆余神做了很长的梦,梦中,她见到了灿烂的星辰,一位青裙的女子从星辰中孵化出来,她立在两条长河的交界处,美得宛若幻影。

“是你唤醒的我么?”青裙女子温柔地问。

陆余神懵懂地点头。

星辰般的梦境里,陆余神听青裙女子讲述了她的故事,她原本是碎墙之日的幸存者,但因为洞悉了法术的真相而被迫销声匿迹,她与她的丈夫也因为各自的理念分道扬镳,相约成道后重逢。

她藏在渺无人烟的沙漠里,将两本心法残缺的内容补充完整,然后,她抛弃了肉身,以灵态寄居法术之中,与其共存。

“我现在尚是禁锢之身,但没有关系,只要学习这种法术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会随之越来越强大。”青裙女子。

“你是要我将这法术带出沙漠,传播去这个世界吗?”陆余神问。

“不必,这个世界太狭窄了等到异界之门开启,我自会重获新生。”青裙女子似在微笑。

“异界之门?”陆余神感到诧异。

“嗯,自会有人去做这件事的。”她。

后来陆余神知道,做这件事的是她的女儿,但很显然,那位仙楼楼主并不知晓这些,她决心开启异界之门,是因为云空山的另一个计划。

这一夜,青裙女子给她讲了很多故事,她还想请陆余神帮一个忙,让她去寻找一对少年少女,并要将其带在身边。

“没有更详细的描述了吗?”陆余神问。

“不需要。”青裙女子:“他们很漂亮,你见到他们,就知道是他们了。”

陆余神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们是谁呢?”她忍不住问。

“他们是弑神的兵器,只有他们才能真正斩断旧神的不死之命。”青裙女子。

“弑神的兵器?”陆余神吃惊。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只见过他们一面。”

她的猜测来自于推演,在她的世界里,她就是神明,等到这个世界真正构筑完成,她的推演将是天算。

“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强大与自由吗?”陆余神再问。

青裙女子却是摇头,冷冽的风雪在温柔的眸底掠过,她的声音也显得冰冷:“为了杀光它们。”

陆余神像是清醒了,她精神一震,问:“我能追随您吗?”

于是,她成了她的弟子。

“我需要做什么?”陆余神问。

“等待。”她。

“等待?”

“嗯。”

青裙女子悬立空中,飘舞的长发与背后幽邃的星空融为一体,她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多年之后,我将化作域外煞魔降临。”

“我即是群星。”

陆余神对着天空张开了怀抱。

此时,禾依旧跪坐在山峰上,怔怔地看着那两道燕子般飞去的影,时以娆竭力将剑收入鞘中,却被罪戒之剑的力量反噬,身躯颤抖,自我抗争,什么也做不到。

唯有群妖还在尽心歌唱。

眼看着邪龙要将那对少年少女撞碎之时,幽暗的天空中,忽有星光落下,照亮了陆余神的金冠,与此同时,风呼啸着降临,灌入了她的身体里。

楚妙觉得陆余神变了,但也不上来是哪改变了,唯听她冷冷开口:“借我一剑。”

楚妙下意识想要递剑,可一柄黑剑却已破空飞来,那不是剑,而是楚映婵的尺,打神尺,它被陆余神握在了掌心。

金冠白袍的神女握黑尺,以血肉之躯迎上了邪龙的身体,邪龙的身体附近充斥着飓风与雷电,这个连人神境大圆满的时以娆都寸步难行的领域,却被她以铁尺硬生生斩开,陆余神来到了神的面前,与残骸中的黑紫色瞳孔对视,这一次,该恐惧的不再是人类。

无锋的黑尺在此刻胜过了一切的利刃,它在邪龙面前亮起之时,邪龙竟被她硬生生逼停了!它弯脊振翅,双翼扇动,飓风与雷电水银泻地般涌向了陆余神,但陆余神的速度太快,这样的攻击根本追不上她的衣角。

在她直逼心脏之际,邪龙挥动骨剑护在心口,陆余神没有强攻,她身躯一折,提尺上掠,升空的身影转眼来到了它握剑的龙爪之侧,剑诀轻吐间,陆余神已在邪龙的骨臂处环绕了一圈,这坚不可摧的龙爪竟被她硬生生斩了下来!

邪龙仰起长颈,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它的骨头痉挛般收缩着,像是想化作铜墙铁壁,将心脏护住,但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握剑的龙爪从邪龙身上坠落,被陆余神提在中,陆余神虽也高挑,但与这巨爪龙剑想必不值一提,可她却握住了一截龙骨,将这残肢龙剑举了起来!

“龙是多么古老而威严的生命啊所有像你这样拼凑而生的生命,都是违背了世界法则的怪物。”

陆余神居高临下地开口,声音比时以娆更加冷漠,“迎接你的末日吧。”

骨剑劈落。

楚妙望着正在发生的一幕,目瞪口呆,她可以确信,眼前的陆余神绝不是陆余神,她被什么东西占据了,爆发出了绝不属于人类的力量!

而看到她挥剑的动作时,楚妙竟感到了一丝熟悉,鬼使神差间,她想起了宫家的女家主,这是毫无由来的联想,却挥之不去。

前方,战斗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进行着,陆余神的一剑砍断了邪龙的肩膀,将它的脖颈斩得扭曲变形,邪龙的咆哮声愈发愤怒凄厉,它振翅想逃,却为时已晚。

邪龙侧目望去,发现这个真正的怪物女子不知何时已立在它的肩头,她举起黑尺,反刺入了它黑紫色的瞳孔里,陨石般的瞳孔被一剑刺裂,邪龙转瞬目盲,扑动着翅膀哀啸坠地。

陆余神站在它的身躯上,用这柄骨剑斩断了它九条试图反抗的触,曾经巨龙为了它们折断了自己的尾,如今它们被这条尾骨一一斩下。

“我知道你们是无法杀死的,但今天”

陆余神闭上了眼眸,回身望去。

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山峰上一跃而下,挥剑的身影已至后方。

慕师靖没有想到林守溪会来,在她孤注一掷,凭借着心底的直觉拔剑而去之时,她侧过脸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起初以为这是濒死的错觉,直到他对自己露出微笑。

无穷的感动涌上心头,落到唇上却只是一句埋怨:“怎么才来?”

“迟了吗?”林守溪笑着问。

“倒是没有。”慕师靖莞尔。

她尚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未发挥出的力量,但至少这一刻,她觉得她的剑能斩断阻挡的一切。

他们一同斩向了倒地的邪龙,完成最致命的一击。

群妖的歌声不再是祝福,而是挽歌。

双剑加身之时,邪龙仅存的余光瞥见了慕师靖的身影,一袭白裙的她成了黑色的剪影,直到此刻,邪龙才想起了什么,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被唤醒了。

接着,妖煞塔领域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断裂的声音,那是邪龙生命结束时发出的声响。

这具曾在盗世之战中窃取了白凰之名的怪物,彻底成为了苍白的骸骨。

林守溪收剑,仰起头,看到了陆余神的身影,她沐浴在星光里,虚无缥缈。

林守溪心头一震,下意识地问:“你要走了吗?”

“嗯。”

陆余神轻轻点头。

当年击退苍碧之王时,便是祖师降临了宫颂的身躯,降临之后,人神境的宫颂尚且奄奄一息,更何况是她呢?

“不要为我担心,继续向前走吧,我们还会相逢的。”陆余神微笑着。

林守溪看着她的笑,并不确定此刻与自己对话的是谁,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谎,他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

陆余神微笑着接受了他的感谢,她双负后,眨了眨眼,

“那再见?”

林守溪对她挥了挥,:“再见。”

神秘的星光将她笼罩,陆余神闭上了眼,消失在了星光里。

最后,她恍然想起了幼时放学的场景,铜钟的声音会在那样的傍晚准时响起,直至夕阳西沉。

星光寂灭的一刻,龙尸的心脏腐烂如脓,它身上的法则崩解,被它囚禁在翼下的狂风于此刻释放,狂暴的大风将林守溪与慕师靖裹起,巨浪般卷向了天际。

慕师靖不似林守溪,拥有掌控风的力量,被吹起的一刻,她连忙抓住了林守溪的。

“害怕吗?”林守溪笑着问。

“我才不怕。”慕师靖却是不敢松。

狂风将他们送上了高空,暴雨还未停歇,但正上方的云却已被飓风吹散了,露出了其后的星空。

慕师靖看到的却不是星空,而是云里的另一個东西——云螺。

在进入妖煞塔之前,慕师靖将为了防止它被发现,将其藏在了云里,如今它竟被漩涡带到了这里。

慕师靖在高空中念动真诀,将云螺呼唤至了身边。

“本姐可不需要你。”慕师靖冷笑着松,跃上了云螺的背脊。

“那最好了。”

林守溪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在慕师靖微惊的视线里,少年乘风转身,借着狂风飞向了那座山峰。

禾所在的山峰。

他从**间飞回,对着禾伸出了。

“跟我走。”他。

“好。”

少女泪流满面,声音近乎更咽,她抬起了苍白的腕,在山巅与他奋力相握。

山峰下群妖的歌声已经寂静,但属于他们的声音却才刚刚响起。

那是漫山遍野,无休无止的风声。

这样强劲的风场里,林守溪抓着禾的,迎着乌云与雷鸣向着天空飞去,如搏击风暴的燕。

“哎,不许抢我的禾!”慕师靖见状,气恼地拍打云螺,下达命令:“快,给我追上他们!”

云螺却因为吃多了乌云,似有些不适,非但未能快马加鞭地追赶,还载着她萎靡的向下沉去。

慕师靖气急败坏之时,林守溪还对她挥了挥。

高空中,林守溪与禾紧握着,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进入神域时的场景,不同的是,那一次是坠落,而这次是上升。

劲风吹开了暴雨,灌入他们的衣裳,风夹杂着电弧在肌肤上游走着,带来了遍及全身的战栗之感,他们在风中发抖,不是因为伤痛和恐惧,只是战栗,仿佛它们也成了这千丝万缕中的一息。

他们飞得如此之高,从这里看,山岳黑魆魆起伏的棱线已无法望见,世界成了凹凸不平的长卷,死亡与杀戮随着与大地一同离他们遥远,他们在这一刻扫清了一切芜杂的念头,内心中全部的细节只是彼此相聚与分离的瞬间。

风在耳边呼啸着,衣裳的颤动声都显得如此喧嚣,他们拉着,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向彼此望去。

林守溪看到了少女的眼眸,雾一般的眼眸,里面闪动着温柔而狡黠的光,像是碧水之中碎开的、不可捉摸的月亮,她额前的发被风一并吹起,白净的脸颊带着超乎想象的美,她也在看他,薄唇勾成了世间最美的笑。

他们的上空,乌云与雷电犹在鸣奏,它们从头顶翻滚过去,如千军万马压境。

但这一刻,再没有东西能阻挡他们了,他们拉着,从邪龙死时狂风震出的缺口中飞了出去,他们来到了云霄之上,翻滚的云转眼已在脚下,头顶是幽邃的天空与灿烂的星光。世界寂静了下来。

“你终于来找我了。”禾轻轻地。

“嗯,无论禾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林守溪的声音极尽温柔。

“为什么呢?”禾明知故问,声音微带俏皮。

“因为我永远喜欢禾。”林守溪松开了握住她的,转而从她的肋下穿至她的后背,漫卷如雪的发丝在他的指尖颤抖着,仿佛绵绵的低语。

飓风尽头的高空,少年与少女再次相拥。

这里再无他人,禾也不害羞了,她睁着灵秀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朝思暮想的脸,问:“喜欢是什么呢?”

林守溪几乎没有犹豫,他柔声:“我希望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人是你;在书院阅卷的时候,旁边坐的人是你;斩妖除魔的时候,并肩作战的人也是你;我们能一起去任何地方,也一定会一起回来,我我要和你一直在一起。”

禾静静地听着,眼泪却又决堤似地流了下来,她埋在他的肩头,娇的身躯颤个不休。

“我也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她紧紧抱着他。

寂静的高空,云层逐渐弥合,它们变得愈发安静,更上方,月光洒落下来,将银辉铺满,世界成了一个美妙而幻丽的梦。

他们就这样抱着,直至风息。第一百七十八章:相逢的少女们  随着邪龙的死去,妖煞塔的结界开始奔溃,龙尸垂拢着双翼嵌在岩石里,像是石灰岩的雕塑,昔日海上喷吐熔岩雕塑冰山的神明已然作古,留下来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

暴雨渐歇。

群妖瞳孔中的白色逐渐褪去,它们或跪或立,望着眼前崩塌的妖山与残缺的龙骨,依旧是惊惧而茫然的。

翻滚的云层里不再有雷电闪烁,风渐渐微弱的时候,林守溪与禾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拥抱,他们变回了牵旳模样,五指紧扣,身躯也像是相连在了一起,彼此的呼吸与脉搏微弱而清晰。

月光如银。

他们像是风筝,脱离了线的牵引,乘风飞上苍穹,停留在了云与天空浩瀚的间隙里。但风暴总会停息,风雨渐散时,他们张开双臂,背对着星与月,沉向了云。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风贴着云流动,水汽迎面而来,残存的电弧在云海里闪烁,像是稍纵即逝的银鱼,遥遥望去,银辉的尽头,天边白光如线,太阳会在不久之后升起,将这些云照成金黄的色彩,他们睁大了眼睛,努力记取着可以记得的一切,然后沉入了云里,像大地飘坠。

冬日,世界寒冷依旧,禾白裙单薄,肌肤却翻滚着炙热的温度,林守溪回过头去,痴痴地看着她,云隔绝了月亮,少女的皎洁更胜明月。

“我其实都知道了。”禾的目光飘向了一边。

“嗯?知道什么?”林守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目光的尽头,与禾相似白裙的慕师靖坐在云螺背上,蹙着眉欺负着云螺,如今见他们从云端飘坠下来,不由轻哼了一声,气恼难掩。

她看着禾飞扬的白发与面颊上的微笑,很确信地认为她将自己这个姐姐忘了。

“你还要瞒着我吗?”禾盯着他,温柔中透着几分质询的意味。

“我”

林守溪根本不知道她在什么,但他毕竟心虚,也不太敢问,先前的情话有多顺畅,此刻就有多支支吾吾。

此刻,禾暂时显露出了无比的宽容,只是:“等会再和你算账。”

梦一样的美好远去在云层上,大地越来越近,却是满目疮痍,禾望着群妖,酸涩之意再度浮上心头,先前山巅上的绝望令她毕生难忘,若非林守溪如光一样自身后将她照亮,她应已在深渊。

少女薄而翘的嘴唇轻启,哼唱起了歌声,那是先前群妖吟唱的歌,古老沧桑的旋律落到她的唇边,如被密林滤过后的风,低徊婉转,缠绵悱恻,这是真正的挽歌。

她曾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她不是天命,甚至带来了灾难,但世界不会因为她的死去而安宁,这是邪灵妖物陆续苏醒的年代,软弱毫无用处,战士哪怕死亡,也该燃尽所有的血。

难以抑制的悲伤里,禾轻哼着开口,溪流般的歌声里,她的坚定锐利如芒,“我是他们的天命,我要带他们走向希望。”

禾牵着他的飞向大地。

少年的硬如钢铸,疤痕未消,仿佛只要紧紧握着,就能将世间的邪祟斩尽杀绝。

山峰之下,楚映婵站在拉车的鳞兽身前,白裙在流风中吹卷着,她为自己依旧没能做什么而感到沮丧,但仰起头,看到林守溪与禾落叶般飘坠的时候,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分离与相逢,她都是见证者。

时以娆陷入了沉沉的梦境。

梦境里,她披着一袭褒博的白裳,下摆迤地,水一般淌过铺满星辰的镜面,世界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幽暗长廊,她在其中行走着,耳畔低语声此起彼伏。

这是她听不懂的语,像是某种邪恶的咒语,并不嘈杂,却令她古井不波的心也感到厌烦,她想要拔剑将声音斩去,却发现腰间的剑不见了,发后的太阳图腾变成了黑色,亦不给予她回应。

她陷入了一个绝对封闭的时空里。

时以娆别无他法,只得继续向前走去,路越来越远,她看到了交织闪烁的星光,星光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像是一个未知的生命。它是声音的源头。

时以娆想要看清它的模样,但无法做到,她只是本能地朝它走去,她知道前方是疯狂与死亡,却无法切断自己的意识,只能走向她。

这是罪戒之剑的反噬。

自古以来,神女哪怕拔剑,也只斩一击,她为了杀死邪龙持剑太久,终于深陷其中。

走近怪物后,似有火焰从身体里窜起,灼烧四肢百骸,她浑身上下都感到了热,燥热,这是她不知多少年没有体悟过的感觉了,陌生到令人恐惧,烈焰焚毁了她冷漠的坚冰,她要烧起来了。

她渐渐明白,这是七情的反噬。

七柄神剑对应七种罪孽,漠视神剑封印的便是色孽,过去,她用绝对的冷漠将其压制,如今封印松动,它拥起了身体,露出了原本的面目,要将她吞噬。

时以娆没有反抗的力量,她跪在漆黑之地里,任由情绪反噬着自己,如同受刑的罪人,身体抽搐不休。

沉沦的当口,她听到了呼唤。

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时以娆意识到,那是先祖的呼唤。

她回过头去,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她的后方,对她伸出了,时以娆接过了她的。

像是从泥浆中拔出身体,时以娆从浑浑噩噩渐渐清醒,眼前的神女一袭古典的长裙配着深茶色的薄袜,美丽异常,正是她的先祖。

“回去吧,不要因此挫了锋芒。”洛初娥。

时以娆走出了黑暗之地,回到了光里。

她朦胧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禾娇俏的面容,少女的脸上尽是担忧之色。慕师靖也坐在一边,见她醒来,不免松了口气。

接着,时以娆望向了立在床边的陌生少年,少年俊秀非凡,中持着一枚戒指,她看着戒指上镶嵌的星火,神色微动。

“这是”

“这是你血脉的原点。”林守溪。

林守溪正是用它救了时以娆。

“你怎么会有这个?”时以娆问。

“洛初娥赠给我的。”林守溪。

“你见过我先祖?”

时以娆感到诧异,家族每隔数年都会有祭拜先祖的仪式,但她从未听见过先祖的呼唤,她以为祖先早已在与识潮之神的一战里神魄尽灭,却不曾想到,这枚藏着先祖魂魄的戒指,竟落到了这位少年中。

“嗯,见过。”

岂止是见过,那简直是林守溪毕生难忘的经历。

时以娆此刻虚弱,她躺在床榻上,犹豫半晌后只是问:“在你眼中,我先祖是怎么样的人呢?”

林守溪的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自是王城后的炼狱里,洛初娥如妖似煞的身影。但他隐瞒了这些,只是:“洛初娥与识潮之神死战,精神受其污染,偶尔疯狂,她躲在幽暗之地里,心念后人,不愿散去,直到将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她还你是她最好的后人。”

时以娆并未因为先祖的夸奖而露出微笑,神色却终于平静下来。

“谢谢你。”她。

“也谢谢你保护了禾。”林守溪。

禾面颊微红,她掀开了些被子,捉住了时以娆的,摸了摸,却大吃一惊,问:

“时姐姐,你发烧了吗?”

“没有。”

时以娆只回答了一句,不愿提及更多,她定了定神,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是谁杀了那头邪龙?”

这时,门推开了,一袭青裙的楚妙走了进来,她恰好听到了这个问题,心中悲戚。

她想起了兽车上与陆余神的对话,现在回想,原来她才是那个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人,她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也知道今日是她的归期,但陆余神只字不提,始终笑得漫不经心。

“是一位云空山的大修士,她叫陆余神。”

最终,由慕师靖开口,将当时的情形大致地复述了一遍。

大家都知道,陆余神境界虽高,但终究是半步人神,这样的境界在邪龙面前本该不值一提,可她却握着黑尺,以碾压般的姿态钳制住了巨龙。关于她力量的来源,无人知晓。

“是祖师。”

时以娆轻轻开口。

“祖师?”

众人感到吃惊。

时以娆没有过多解释,知道更多内幕的她几乎可以断定,是祖师通过法术降临了,如当年击退苍碧之王那样,祖师以太古级别的境界将这头邪龙彻底碾压、杀死,邪龙虽强,但还未吞饮髓血,怎会是祖师一合之敌?

但这是秘密,不可让更多人知晓。

楚妙也想提出自己的猜测,但她的想法完全是直觉,太过匪夷所思,终究没有开口。

“那位陆姐姐真的死了吗?”禾虽只见过她一面,却伤心不已。

他们在山谷中寻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陆余神的尸体,仿佛她是一片朝露,随光升到了云里。

“她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还会与她相见的。她在彼岸等待我们。”林守溪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

“嗯,陆仙师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不定哪一天就悄悄地回到山门了呢。”楚妙勉强挤出一缕微笑。

“是啊,陆仙师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停步在这里的。”慕师靖也。

禾咬着唇,轻轻颔首。

时以娆轻声叹息,片刻后终于开口:“保守今天的秘密吧。”

大家陆续答应。

时以娆平躺于塌,闭上眼眸,像是在安静中睡着了,神女静谧的睡颜美轮美奂,宛若精致的冰雕。

“你们也回去好好休息吧,这里由我陪着时姑娘就好。”楚妙。

林守溪与禾回到地面之后,也已接连不断地忙了数个时辰,他们安顿群妖,收拾尸体,还将时以娆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精神的弦始终绷得很紧。

“嗯,有劳皇后了。”林守溪扯了扯禾的臂袖。

禾帮时以娆掖了掖被子,跟着起身,与林守溪一同走出了房间,慕师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特意放慢了脚步,让他们先行离开。

这里是禾的家。

禾的家位于妖煞塔的偏僻之处,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楼,与巫家断崖的古庭倒是相像,只是规模要得多,走出时以娆居住的屋子,凭栏远眺,白云如絮,明亮晴朗,战斗的惨烈痕迹都被挡在了山的背面。

“以前这里更漂亮,那里种着很多仙梨树,它们会冒雪盛开,像梅花一样不凋落,那片的山没被毁掉以前形状像是蜂巢,妖怪们在里面来来往往,就像是勤劳的蜜蜂。”

禾靠在栏杆上,指着一個又一个方向,给他介绍自己的家乡,“那里有一处泉眼,可以炼体,每当姑姑给我喂完拳后,我都会去泡上半个时辰,打熬体魄,而那里呢”

正着,她的再次被林守溪握住,娇的少女穿着白色的道裙,纤细玲珑,晶莹剔透,如一首清稚秀丽的诗。一年多未见,她的身段已出落得愈发美妙,仅仅是这样立着,雪白清纯中透着的朦胧魅惑美得难以喻。

“怎么了呀?”禾眨着眼睛,声音略显娇腻。

林守溪听着这样的语气,再压不住心头的喜爱与宠溺,再次一把将她抱住,少女的身体是那般香软,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揉进怀里。

“哎你干嘛,会被看到的。”禾这样着,却没有要推开他的意思。

“看到又怎么样?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欢禾。”林守溪抱着她,指抚摸着她的雪白长发,禾的长发带着异于常人的柔软,抚摸时就像是在给可爱的猫梳理毛发。

“嗯哼”

禾被抚摸着,发出了娇嫩的哼声。

“你这段日子去哪里了呀?”禾问。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会回房了,我慢慢给禾听。”林守溪。

“嗯”

禾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欣喜,她张开口,咬了咬他的肩膀,似在验货,片刻后才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嗯,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

林守溪抱着绝美少女的身躯,听着她颤音中的焦虑与欢喜,只觉得一路上的艰险都化作了甘之如饴的露,他紧紧地贴着她,想将她永远保护在怀里。

禾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容颜沉醉。她是个坚强的少女,但没多久,眼泪又不自觉流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片刻后,禾薄唇轻启,略带埋怨与娇羞道:

“规矩点。”

在禾的命令下,林守溪立刻安分了。

“对了,这一年里,你没做什么坏事吧?”禾忽然问。

林守溪心里咯噔了一下。

“当然没有,禾还信不过我吗?”林守溪再次表明身份:“我是好人。”

“那你的心跳为什么在加快呢?”禾闭着眼,耳朵贴着他的胸膛。

“有吗”

林守溪这样问着,心跳得更快了,“见到禾,我紧张又高兴,自是难抑心情的。”

“这样子啊。”禾似是接受了这个回答,却又:“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坏事,现在就告诉我哦,本姑娘现在心情很好,很好很好的很好,你无论做了什么坏事我都能原谅你的,但过了现在可就未必了哦。”

林守溪听着她娇懦的话语,能感到其中的真诚,这一刻,他无法欺骗自己,他心动了,他喉咙微顿,险些将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

“我数到十哦。”禾用敲了敲他的背脊。

林守溪背脊挺得笔直。

禾开始倒数,时间漫长了下来,林守溪抱着少女的娇躯,竟有一种闸刀高悬头顶,待时而落的危感,他紧张地听她报完了十个数,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

“会没有了哎。”禾叹了口气,似在为他惋惜。

“不需要什么会,我一直都是好人。”林守溪视死如归地。

“是吗?”

禾闭着眼,贴着他,样子乖顺无比,嘴上却开始兴师问罪了,“那木姐姐是怎么回事呀?”

慕姐姐?

先前云上落下的时候,林守溪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总觉得禾是误会了什么

“禾,你也规矩些。”林守溪。

“要你管。”禾在他腰间拧了一记,娇蛮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守溪不敢造次,只好问:“慕师靖与你了什么?”

这下轮到禾怔住了。

“木石径?她是谁?”

“”

林守溪也愣住了,心想难道她口中的慕姐姐另有其人?

“她不是你宿敌吗?”禾问。

“是吧。”

林守溪这才想起,他与禾过自己有个宿敌,名叫木诗诗。

她已与慕师靖遇见,应该早就识破自己取的假名了才是,怎么她这是在故意装傻考验我吗?还是

“怎么了?石径是她的名吗?”禾也有些懵。

“嗯或许。”林守溪还在整理思绪。

禾暂不去管名字的问题,只是最后确认:“总之,她就是你口中,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木诗诗,对吗?”

林守溪心头一紧,心想逃不掉的还是逃不掉,撒下的谎到了兑现代价的时候了,他正要解释,身后的门推开了,慕师靖与楚映婵与门后走了出来,恰撞见了他们。

“谁五大三粗?”慕师靖听到这句,蹙着眉,问。第一百七十九章:判官禾! 慕师靖出来的时候走得很慢,为了不打扰他们,她还特意绕去了其他屋子,期间遇见了楚映婵,楚映婵刚刚去安置鳞兽了,现在回来与大家会合。

慕师靖与楚映婵并不熟悉,甚至不敢确定她到底是师姐还是师妹,本着与同门建立友好情谊的原则,慕师靖来到她身边邀她同游,并告诉她禾与林守溪去幽会了。

楚映婵只是柔柔地笑笑,答应了她的请求。

没走多远的路,慕师靖图穷匕见,开始与她算起了到底谁是师姐,可两人都怕对方谎,谁也不肯先拜师的年月,于是师姐妹之争就这样僵住了,无可奈何,慕师靖暗暗打算,以后去向公平而善良的白祝询问此事。

接着,慕师靖又开始质问他们在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晚才到。

楚映婵只道来话长,之后可以挑个时间慢慢与她讲,慕师靖感知敏锐,从这只片语之间隐隐嗅到了什么猫腻,有意无意道:

“你们若再不来,我还当你们私奔了呢。”

“私奔”楚映婵轻笑着摇头,问:“慕姑娘怎会这样想?他可是我徒儿。”

“徒儿又怎么了?”慕师靖眯着眼眸,倾身靠近她,问:“徒儿就不能发生什么吗?”

楚映婵听了,蹙起眉,红云暗飞的面颊上隐有晕恼之色,“我们能发生什么呢?慕姑娘起话来为何令人这般难懂?”

慕师靖打量了她一番,唯见楚映婵白裙端静,仙姿出尘,美得不可方物,她亦觉得是自己直觉出错了,淡淡道:“没想到林守溪定力这么好。”

“徒儿入门之后,早晚背,用功勤勉,自是好的,更何况”楚映婵话锋一转,柔柔笑道:“何况他不也与慕姑娘同行许久,你们之间不也没发生什么吗?”

“当然!”慕师靖立刻开口,话语激烈。

“嗯?”楚映婵似被她急于否认的态度惊了一下,随后只静静看她,眼眸带笑。

慕师靖感到了些许不自在,也不继续追问,只是道:“我与你打趣罢了,我向来是很相信楚仙子的为人的。”

楚映婵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在禾家中逛了一会儿,禾住宅朴素,只有一些简单的自制家具陈设,楚映婵一边踱步,一边询问起了她们旳情况。

“师尊见你们迟迟不归,就让我来妖煞塔看看,本姑娘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和灵巧隐匿的身法很快找到了禾,带她自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后反其道而行,故意躲入妖族地牢之中,逃过了妖兵追查,助禾疗养伤势”

慕师靖大致讲了一下当时发生的事,顺便对自己的形象进行了一番简单的修饰:

“地牢里呢,我每日照顾禾之余还与她讲经论道,切磋武艺,结为了姐妹,嗯我是姐姐。”

“多亏慕姑娘了。”

楚映婵轻轻点头,好奇道:“讲经论道?你与禾讲什么呢?”

“嗯地牢里,我与禾有一场红白之争。”慕师靖意味深长地。

“红白之争?”

楚映婵虽不知是什么,但光听这法就觉得很是玄妙,她怕露怯,也没多问,只是多夸赞了慕师靖几句,慕师靖点头受着,故作谦逊。

两人一同赏了会花,给它们浇过水后离了屋子,向外走去,弯弯绕绕之间,她们隐约听到了少年与少女的对话声。

“走,我们去偷听他们话。”慕师靖压低了声音,。

“这不好吧?”楚映婵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自己人,被发现了我们就假装正好路过咯。”慕师靖已想好万全之策。

“你去吧,我就”

楚映婵有些不情不愿,对慕师靖而,听墙角或许有些乐趣,但对她来楚映婵知道他们现在大概在做什么,却委实不想亲眼看他们亲热,那些情意绵绵的话语固然动人,她却有些听不得。

“别不好意思嘛。”

慕师靖可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知道做坏事总要找个搭档,便不由分地握住了楚映婵的腕,拉着她去偷听。

“哎,等等”

楚映婵想要拒绝,终究拗不过她,被慕师靖连拉带拽地拖到了门边,她听着门外传来的动静,理了理鬓角的青丝,种种情绪皆藏在了冰雪般的眼眸里。

楚映婵本想找个会,假意弄出点动静,让他们发现了算了,可不曾想,她听了一会儿,亦觉得有趣,听到禾要‘大赦天下’时,楚映婵也不由紧张起来,既期待又害怕,最终,她也没等到林守溪开口,也分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她倒是很羡慕一旁的慕师靖,因为她无论听到什么,都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当然,这种羡慕很快不复存在。

“五大三粗?!”

慕师靖檀口半张,目瞪口呆,她原本只是隔墙观火,不曾想这火竟无端烧身了

“慕姑娘别生气,兴许是误会呢?”楚映婵轻声。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

慕师靖蹙着眉,又委屈又愤怒,她二话不,推门而出,将背后坏话的当场捉拿。

场面安静了下来。

林守溪与禾依旧呈现着抱姿,见这两个联袂而来的女子,也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连忙分开了拥抱。

“你,你们怎么来了?”禾讶然道。

慕师靖气焰汹汹,也不理会禾的提问,只是道:“先与我,五大三粗是怎么回事?”

楚映婵双交握腰前,对着禾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们不想打扰的,只是恰好路过。”

话间,林守溪与楚映婵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擦过,虽只是不可察觉的一瞬,但他们完成了一次对视,两人心中各有心思,谁也不敢多看彼此。

禾起初被慕师靖的气焰吓了一跳,接着,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心想自己有什么可慌张的?念头通达以后,她立刻调转长矛,转向了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同质问,“嗯,到底是怎么回事?亏我当时那般相信你,你却百般骗我,无心咒的帐我还未与你算呢。”

面对着禾的质问,林守溪亦感到了深深的内疚,尤其是他想起神域勿殿中,禾喜欢自己是因为真诚善良,而他心知,自己并未回报足够的真诚,哪怕他的爱是千真万确的。

两位少女目光如电,林守溪不得不答,他支支吾吾开口,“我是夸慕姑娘气量大,拳头大,识大,嗯大巧若拙,大义凛然!”

“那三粗呢?”慕师靖冷笑着问。

“粗茶淡饭,粗中有细,粗”林守溪终于编不下去了。

同样,慕师靖与禾也听不下去他胡扯了,姐妹两人杀气腾腾,步步逼近,林守溪退无可退,腰身紧贴栏杆,他实在想不明白,刚刚还是与禾恩爱缠绵的温暖,怎么一瞬间场面就如此肃杀了

无人能替他解围,楚映婵也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的窘迫。

“继续呀,怎么不了?”慕师靖问。

比起慕师靖的逼问,禾略显委屈的模样最让人心疼,这位雪发少女垂首抿唇,低声: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你骗我也就骗了,但被戳穿之后你非但不认错,还要嘴硬你,我究竟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不是的,我,我只是怕禾误会。”林守溪也不知如何组织语。

“误会?你怕我误会什么呢?我是那般蛮不讲理的人吗?”禾气恼地问。

“当然不是,只是”林守溪思考着措辞。

“只是什么?”禾的俏脸一下板了起来,她气恼地瞪着林守溪,用很认真的语气斥责他:“我不怕误会,只怕你不诚实,你与诗诗姐姐虽有相爱相杀过,但终究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多么气的人,你认真和我讲清楚前因后果,我会理解的。”

“啊?相爱相杀?”

林守溪彻底呆住,跟不上禾的思路了。

“你还要和我装吗?”禾见他还要装傻,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少女贝齿紧扣唇珠,细削的双肩颤着,她盯了林守溪一会儿,忍无可忍,伸去揪他耳朵。

一旁笑吟吟的楚映婵听到这里也愣住了,她露出了几分茫然的情态,微怔后缓缓别过头,看向慕师靖,声音略带悲伤:“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与他之间难道”

慕师靖亦是心乱如麻,不复方才嚣张气焰,她也没想到禾会这样的话。

此刻慕师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禾早就知道自己口中的宿敌是林守溪了,她还始终以为禾蒙在鼓里,不断地以此逗她是了,禾方才质问五大三粗时,自己就该意识到的,可她正在气头上,哪里想得到这些呢?

可自己明明用了假名呀,禾真有这么聪明吗?

慕师靖也晕乎乎的,自己与宿敌缠绵悱恻的爱情本就是她编造了骗禾的,此刻更有楚映婵在场,她可丢不起这个人,连忙解释:“禾,你误会了,我的宿敌不是他”

“木姐姐,别骗我了,我又不是孩子。”禾叹了口气,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般维护他,难道木姐姐心里始终放不下吗?”

禾始终明白,木姐姐心里确实不曾放下他,真正放下的人谁又会天天挂在嘴边呢?木姐姐以为她不知道,但禾其实都知道的。

“我”

慕师靖还没想明白局势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有种回过神来已是四面楚歌的危感。

算了,事已至此,慕师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是,我放不下。”慕师靖。

原本还等着慕师靖多两句解除误会的林守溪彻底傻了,他发现,事情的车轮好像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驶去,且大有一去不返的势头。

“你当初口口声声喜欢我,我相信,后来因为那些事,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也从未怪你,可你可你为何要在遇到新欢之后诋毁我?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呵终究是,错付了”慕师靖垂着眼,清清冷冷地着,话语带着低徊不散的怨与恨,仿佛阴天的云,随时要变成一场雨。

“你,你们真的”

楚映婵也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复杂,她与林守溪相处这么久,在巨牢中更推心置腹地聊过几个彻夜,但关于慕师靖的事,她从未听林守溪提及过

原来那时他在有意回避吗?

难怪慕姑娘要邀自己来听,原来是她心中有怨

“你知道你在什么吗?”林守溪面对这空口无凭的诋毁,也生气了,“你把你刚刚的话再一遍。”

“慕姑娘已如此伤心,你还要揭她伤疤么?”楚映婵听不下去了,幽幽开口,话语中透着失望。

林守溪见楚映婵也如此,心中更急,急切反倒令他冷静,他:“她的都是子虚乌有之事,若不信,可以拿出真石,我与她对峙!到时候对错自有评。”

“嗯,此举倒是可行。”楚映婵点点头,她先前虽也一时心血上涌,但微微冷静之后,终究还是更相信自家徒儿。

禾夹在中间,却是左右为难了,一边是救命恩人的木姐姐,一边是心爱的未婚夫君

“好,我去取真石。”犹豫之后,禾也决定以此鉴定真伪。

“不必了。”慕师靖冷冷打断,一副海纳百川的大度模样:“事情闹到这步田地本就非我所愿,你与禾相爱,我也真心祝福,就这样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

林守溪岂能如她所愿,他觉得跟在这等谎话连篇的妖女身边,禾迟早也要被带坏的,他坚定道:“不行,此事必须弄个水落石出,我要还自己清白,也要让禾放心。”

话到这里,林守溪的思路也清晰了,他也不责怪慕师靖谎骗人了,因为这种假得没边的谎反倒是在帮他树立形象,稍后只要拆穿,禾先前的质问与伤心都会变成误解消除后的歉意与温柔。

慕师靖也明白了这一点,她也不想让林守溪如愿,立刻岔开话题,“清白?你的清白早就没有了,你在禾面前我五大三粗,又在我面前禾百依百顺听计从,呵,你这般没一句真话的人,又怎么让禾相信你?”

“百依百顺听计从?”禾听了,秀靥泛霞,羞恼不已,她脸蛋板得更凶,“你真过这个?”

“这这不是在夸禾吗?”林守溪心虚道。

“夸你个头!”禾用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恨不得将他拖到房间里揍一顿,以振妻纲。

林守溪知道,自己话语的节奏决不能被慕师靖带跑了,他立刻:“我虽也有不实之语,但多是无伤大雅的玩笑,禾若要怪就怪好了,我别无怨,但先前的真假对错,今日必须要有分晓。”

禾见他这般坚定,也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冤枉他了,她看向木姐姐,声地问:“诗诗姐姐,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我何时骗过禾?”慕师靖犹在嘴硬。

楚映婵却更感好奇,“师师是慕姑娘的名么,为何禾总这般叫?”

话题绕了一個圈又回到原位,经楚映婵提醒,禾这才想起方才问名时的疑惑。

“诗诗不是木姐姐的名字吗?”禾一头雾水。

“可她不是叫”

楚映婵望着这混沌的局势,发现所有人竟都在看着自己,神情各异,安静非常,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心翼翼地继续:“可慕姑娘不是该叫慕师靖么?”

似是上古的惊天之秘被揭露了,一时间,禾呆若慕师靖若林守溪。

楚映婵更无所适从,她掩红唇,地退了半步,柔弱地问:“映婵映婵是错什么话了吗?”

终于,花费了不少精力,禾终于弄明白‘慕师靖’到底是哪三个字,该怎么写。

禾完整地回想此事,想着林守溪与慕师靖出‘木诗诗’这三个字时,异曲同工的卡壳,只觉得此事实在韵味悠长,令人深思。同样,林守溪与慕师靖也没有想到,他们撒谎竟能撒到一块去

“你们你们做得可真好呀。”禾如雾的眼眸中重新闪烁起智慧的光芒,她感慨道:“不愧是相爱相杀过的爱侣,你们才是天作之合,禾倒是多余的哎。”

谎一个接一个背拆穿,林守溪也无力解释了,不过幸好,禾大人现在的矛头也没指向他。

这位漂亮的雪发少女严肃地盯着慕师靖,认真问:“慕姑娘,你方才不是,从不骗我的吗?”

她连姐姐都不叫了。

“我”慕师靖再次自相矛盾,她也很是委屈,:“你不也早就看穿了我的话语,却一直瞒着没有告诉我,偷偷看我笑话?”

“还不是因为你笨!”禾没好气道。

反杀不成反被骂,‘笨’这一字砸入心湖,慕师靖再难平复心情,她想本姑娘自幼文武双全,乘风破浪,只偶被师尊逮捕,对外未有败绩,岂能在这沟里翻了船?

她朝楚映婵瞥了一眼,发现她也在笑,笑得还很好看。很显然,她也坚定了立场,选择站在林守溪那边了。

“你笑什么呀,方才听到林守溪有情史的时候,你这个做师父的,好像也很伤心啊,你刚刚在伤心什么呢?”慕师靖病急乱投医,树立新的靶子。

“慕姑娘什么呢?”楚映婵蹙着眉,一脸茫然。

“哼,别装了,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不对,禾,你一定要好好看住这对坏师徒!”慕师靖遵从自己的直觉开口。

楚映婵轻轻摇头,一副这妹妹不可理喻,本仙子懒得与其争辩的态度。

慕师靖见状更气,虽只是猜测,但她也暗暗发誓,要找个会揭下这仙子虚伪的面纱!

事已至此,禾对慕师靖的信任也磨灭了大半,她当然不会相信慕师靖的胡搅蛮缠,只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审视林守溪与她的关系了。

恢复理智之后,禾立刻将真石摸索出来,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好了,你们拿着这个,我问你们答,诚实回答就好,你是我的道侣,你是我的姐妹,本姑娘胸怀宽广,不会怪罪你们的。”

真石嗡然而鸣。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禾,场面再度安静。

禾为忘记使用灵根而懊恼,她也懒得装了,哼了一声,娇蛮道:“怎么?你们合起伙来戏弄我,欺负我,现在还想要全身而退吗?”

禾将真石朝着慕师靖递了过去。

慕师靖当然不肯接,事情至此,她已溃不成军,不甘地跺脚之后了声‘不理你们了’,接着,她转身就走,看似赌气,实则落荒而逃。

见妖女败逃,;林守溪终于松了口气,他也重整旗鼓,准备向禾问责了,楚映婵立在一边,也等着好戏开锣。

不曾想禾再次先发制人。

“这就跑了么”禾略感失望,“不过真石拿都拿出来了,要不测测你吧。”

“什么?”林守溪一惊。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敢吗?”禾蹙眉。

“怎会不敢?”林守溪实在找不到不接的理由,他深吸口气,将真石握在中。

见他这般乖,禾也放心了许多,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林守溪。

真石不声不响。

禾虽早已知晓,但见此情形,心中依旧甜津津的,她噙着笑意,半俏皮地问:“那你还喜欢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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