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置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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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感觉到他有种要挣脱自己的趋势，莫昱赶紧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会是个拖油瓶，对吧？”络绗轻轻笑了笑，“是啊，两个人逃走已经很困难了，再加上一个我……”

“我他娘的是怕你没办法交代！”

这话甫一出口，络绗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才终于转过头正正当当地看了他许久。

莫昱的皮肤还是那种病态无血色的苍白，数月不见那本就不饱满的脸颊变得愈加瘦削，那双大而圆的杏眼倒是没变，只是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难过而有些发红，眼底似乎还隐藏着一点莹润。

络绗又慌忙地偏过了头。

莫昱这二十年来都没过什么脏话，这一下也不知是情绪上来了还是想要夺回话语的主动权，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手上却是越攥越紧了。

“络绗，你是太子，不是戏子，我不是没想过让你与我一同葬身火海，可若是真的这样，皇上还会如此不了了之吗？”

“他是皇帝，他只是迁就你，并不是玩儿不过你，真的要是败露了，你我二人一个也活不了，我……我又怎么敢拿你的命去赌皇帝的底线啊……”

络绗微微垂眸，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默不作声了。

“络绗……”

他放软了声音，一个名字被他叫得轻柔又勾人，络绗忍不住闭紧了眼睛。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何为喜爱，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从来没有信任过谁，就连琴棋书画……也只不过是我用来在大梁苟且偷生的工具。”莫昱的手上稍稍松了点力度，但还是不舍得放开，低下头勾了勾唇角，“从到大，一直都是仇恨在支撑着我残破的生命，我感觉……我感觉我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世上全部肮脏之物堆砌起来的傀儡木偶，没有感情，没有喜怒哀乐，满心满眼只想着复仇……”

“你知道吗，我甚至想着……只要我能比我父王多活那么一会儿，只要我能亲眼看着他传位给我，只要让我坐上那个王位哪怕一刻钟，只要……我能为我母亲，为我自己争一口气……我的生命便可以毫无遗憾地结束……”

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大滴大滴地从眼眶滚落下来，他赶忙用另一只手抹去了泪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朝络绗轻轻笑了笑。

“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的时候，当我真的……直挺挺地倒在我父王的尸体旁边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啊……我好害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我害怕我就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消逝了，我害怕我辛辛苦苦活了二十年，最后留下来的就只有满目疮痍和铭心痛楚了……”

络绗始终背对着他，但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心中的轻微颤抖。

“因为不知何时，我已经不再只依赖仇恨活着了……”

“不知何时，我的心里出现了光和热，出现了爱与歌，出现了一切正常人所拥有的情感。”

“而这些情感，都是你赐予我的。”

络绗突然猛地仰起头，他比莫昱高出半头，莫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自顾自地低头苦笑了一下。

“你让我体会到情窦初开的感觉，让我第一次心甘情愿以心相依以身相许，让我第一次，宁可舍弃我费心保护了这么多年的性命，舍弃我这十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也要顺从自己的内心奋力反抗一把……“

络绗的身体开始有些轻微地颤抖，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

“络绗，心动无法作假，空洞的眼神不能瞒天过海，单薄的行为更是不足以以假乱真……”莫昱的头越来越低，有些深埋心底难以启齿的东西今日一并给挖了出来，让他的心不禁有些酸楚之感，声音也不自觉地委屈下来，“我没喜欢过谁，没那么容易抑制住自己这方面的情感，所以……我对你好，我爱你，皆由我心。”

“我过，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也当不了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人物……”他的声音顿了顿，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哭腔，“我以为我会慢慢习惯没有你的生活，结果却慢慢发现……我想要的……就只剩下你了……”

“络绗，之前的我一直为了仇恨而活，现在仇恨淡去了，支撑我活下去的人是你，所以……所以我便回来找你，把我的命交给你……我……”

我再没办法离开你了……

可是这句话终究被堵在了哽咽的喉咙里。

络绗的喉咙里发出颤抖的笑声，听起来有些瘆人，他猛地攥紧了莫昱拉着他的那只手，转过身来，笑容痛苦而扭曲。

“太迟啦……”

莫昱感觉自己喉头一紧，似乎连呼吸都跟着变得困难了。

“我累了……”络绗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松开他的手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六岁，十年……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从一个容易满足的，差点就当了一辈子戏子的私生子，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子，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心中一直就那么一个信念……”他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因发闷而显得沉重，“你一次次地拒绝我，一次次地往我手里塞退堂鼓，我都咬着牙没放弃……”

“好不容易坚持到你答应我啦，我高兴了好久好久……想着十年的热血，终于浇出了个好结局……”

莫昱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心脏疼得像是被死死地攥紧了一样。

“可是我也才十六岁啊……”络绗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没有泪痕，那话语却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我父皇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唯唯诺诺韬光养晦，你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凭什么……凭什么就要求我那么坚强那么大度那么包容啊……”

“我最在意的是你，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亲手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往我心脏上捅啊……”

“对不起……”莫昱终于忍不住了，俯身从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蹭在了他的衣服上，“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白头到老……”

“莫昱……我还能相信你吗……”络绗仰着头，很轻很轻地呢喃。

“嗯？”莫昱没听清他什么，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络绗又兀自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但却始终没有看过他，“你先回去吧，让我自己再冷静一下……”

莫昱愣了一下，然后破涕为笑：“我还能……回哪儿去啊……”

这里原本就是世子府啊……

可现在是东宫啦！

络绗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依旧仰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好吧……”他轻轻叹了口气，像很久以前络绗被自己赶出世子府时那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那我就先走啦……”

转身走向大门的时候，他甚至感觉，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了。

络绗始终仰着头，直到余光瞥见他彻底迈出了大门，才缓缓低下头闭上眼睛，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其实莫昱在桑榆林前叹息驻足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见他了。

随即他又猛地抬起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冲着刚刚准备去关门的侍从大喊：“快！快追出去！把他接回来安置在东宫偏殿，他要是想出去的话，一定要派人跟着他！快去啊！”

侍从被他吼得一愣，吓得连门都没来得及关好就跑出去了。

他双手捂着脸，手肘撑在膝盖上，任由泪水溢满了指缝，沾湿了自己的衣摆。

皇宫里人多眼杂，他独自一人出去，没有自己的人在后边跟着的话，很可能会遇到危险。

就算心里再埋怨，看到他那副憔悴模样，还是会忍不住心疼，看着他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掉眼泪，还是会克制不住想把他揽进怀里的想法。

就像他自己的，十年，占据了他目前为止一大半的人生，对他的爱早就清晰地镌刻在了自己的血脉里，随着自己全身的血液一起汩汩流动着，想要强行剥离的话，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就像莫昱离不开络绗一样，络绗不爱莫昱，会死。

他也早就不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孩子了，这些日子其实早就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莫昱刚才的那番话……他怎么也没有再责怪下去的理由了。

但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少年，还保存着些少年天性，一想到那人曾经瞒得自己肝肠寸断魂不守舍差点丧命，那股子委屈劲儿就又上来了。

道理他都懂，可是就是堵着一口气，不想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他。

这也就是为什么，开门的是他，赶人出去的也是他。

但是到底还是害怕那人再次头也不回地跑回娘家去的，所以直到听到门口传来声音，那声音一直进了偏殿，他才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抹去了眼泪，嘴角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

置气归置气，到底还是不会持续太久的，他起身走向厨房，拿起了许久未曾碰过的厨具，不出半个时辰便做好了几个菜，摆在托盘上递给侍从。

“送去给偏殿的客人……就是你自己准备的。”

【作者有话：我终于回来了啊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