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放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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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绗强撑着走出了晏清宫，迈出大门的那一刻，他双腿突然一软，眼前一黑，差点就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堪堪稳住了身体。

他一整晚的情绪都太不稳定了，悲伤愤懑嘲讽皆是发自内心，再加上跪了太久，手掌心也时不时传来麻木的剧痛，他蓦地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想回家。

于是他迈开沉重的步伐，蹒跚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又有些落寞，但他的步伐却很坚定，在雪地上一步踩出一个脚印，像是踩在通往天堂的路上一样。

仿佛走到尽头，就能羽化而登仙。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光秃秃颤动着的桑榆枝，在寒风中凋谢的海棠花，还有世子府大大的牌匾。

回家了……

他又猛然想到，现在似乎还没到鸡鸣，莫昱肯定还在安稳地睡觉，现在进门去会吵醒他的。

那自己又应该去哪儿呢……梨苑吗……可是走出晏清宫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和梨苑毫无瓜葛了啊……

突然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流了出来，好像经历了这一晚上之后，自己的神经变得愈发脆弱不堪了，就这样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却好像能在自己心里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似的。

“络绗！”

他依稀听到有个声音在呼唤他，猛地一抬头，便望见了世子府门口那个单薄的身影。

“快回来啊！”他听到那人这样，便像再看不见其他东西了一样朝他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拥进了怀里。

莫昱一边环着他，拍着他的头安抚他，一边有些吃力地往屋里挪，关上门将严寒抵挡在了门外。

“桑榆……宝贝……”络绗努力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但脑子里却仍旧一片混乱，好像越想静越静不下来一样，搞得他心慌，只能紧紧地抱着莫昱，嘴里不停地呢喃着他的名字。

“我在呢。”莫昱偏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回应他，“我在呢啊……”

“你怎么还没睡啊……”络绗想摸摸他的脸，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鲜血淋漓。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啊……这……怎么搞的啊……”莫昱只觉得心惊肉颤，心翼翼地将那只手轻轻握在自己手里，转过头大喊着“温恭拿工具来”。

络绗的手先前也能感觉到疼，但此刻被他温柔地握在手掌心里，竟像是疼得受不住了一样，所有的担惊受怕与愤恨悲痛混着疼痛一起涌了出来，一瞬间就将他努力保持着的平衡压垮了。

他把头垂在了莫昱的肩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终于变成了崩溃地嚎啕。

好像自己唯一的支柱，就是面前的人了……

莫昱不知道该些什么来安抚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刚刚拥有承担责任的资格，竟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勾心斗角与互相残杀，承受着不可名状的巨大压力与伤痛，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向前爬着。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他比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承受的还要更多。

因为他像鹏一样，依旧“有所恃”，而自己不一样。

温恭很快便拿来了工具，莫昱就把络绗从背后圈在怀里，心翼翼地把扎进他伤口里的碎瓷片给挑出来，倒了一点酒将伤口洗净，然后再用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起来。

络绗这会儿倒是不哭了，似是已经缓和了情绪，眼神变得清晰了不少，只是一双媚气的柳叶眼哭得又红又肿，满脸都是泪痕，抑制不住地时不时抽泣，却还是乖巧地一动不动地靠在他怀里，那模样竟有些滑稽搞笑了。

“会留疤吗……”他看着自己那只被缠得粗了一圈的手，有些委屈又有些担心地声问。

“现在知道担心了，自己作死的时候想什么了？”莫昱松开了他的手佯怒道，心想这人莫非是跟自己有仇，好好的作践自己干什么……须得好好吓唬吓唬他，“肯定会留疤的，而且一辈子都消不掉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啊……”络绗呆滞了片刻，瘪了瘪嘴，“那真是可惜了我这只又细又白又好看的手了……”

莫昱没忍住笑出声来，放松似的圈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了他后背上：“没事，我暂时还不会嫌弃你。”

“宝贝……实话……我都不记得我跟我父皇了些什么……”络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拉着他的手，嘴角轻轻地弯着，一副自嘲的模样，“我只记得……他们拿你和我娘来刺激我，我当时真的好生气好生气，我感觉我都发了好大的脾气……我真的害怕，狠话放出去了，万一我娘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万一他……万一他真的把我杀了该怎么办……谁来保护你啊……”

“以至于后来他……他答应我的条件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傻了……”

“不过好在……我赌赢了啊……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保护你了啊……”

莫昱轻轻笑着，起身坐到他腿上，面对面地抱着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但足以让他感到安稳。

“只要你在我身边。”络绗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抓住了自己的生命，“我就感觉，我活着还有意义。”

莫昱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他只能更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把自己嵌到他身体里去一样。

原本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一旦分开，后果会是什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两人相互依偎着，直到黑夜将明，他俩才双双在床上躺下。

络绗似乎是太过疲惫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只手还箍在莫昱的腰上，月华透过窗子洒在他的脸上，修补了一身的千疮百孔，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纯净的十六岁少年一般美好无暇。

莫昱躺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竟愈发睡不着了，脑中抑制不住地回想着前几日收到的密信上的内容。

“二公子战死，朝中势力大都向大公子方倾斜，局势尚可控制。”

“大王情况略有好转，但体质愈渐虚弱，切勿耽搁过久。”

切勿耽搁过久……

过久是多久呢……反正只要不是提前了就好……

真可笑啊，他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长夜将明，竟也只是稍纵即逝。

莫昱直到天亮才堪堪合眼，却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申时，醒来的时候络绗照例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忙不迭地起身洗漱更衣，络绗肯定是在做饭跑不了，只是就让那么个“独臂侠”自己待在厨房里忙活也未免有些不太道德。

“皇上驾到！”

门口一阵吆喝声，莫昱差点没被这一嗓子吓得背过气去，不知道梁帝这一趟来要干什么，只得恭恭敬敬地到门口接驾。

“莫昱恭迎陛下。”

“平身吧。”梁帝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十分自然地走进屋里坐在上座，还四处巡视一番，好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陛下今日光临世子府，可为何事？”莫昱亲自给梁帝斟上了一杯上好的高山云雾茶，然后恭敬地立在旁边。

“莫世子近日身子骨可还好？”梁帝答非所问，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

“谢陛下关心，还好。”莫昱不明所以地坐下，突然感觉有些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了。

梁帝再次点了点头，几次三番地想什么的样子却没开口，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淡淡笑了笑：“莫世子当真是本事大啊，怪不得朕给你介绍美女你不要，感情早就把我儿子的魂儿勾走了啊……”

“陛下莫要折煞莫昱。”莫昱闻此立刻起身下跪，“莫昱不才，承蒙公子厚爱，当以真情相报。”

“真情……”梁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愿与络绗卿卿……共饮长江水。”

莫昱似是这辈子没过这么肉麻的话一般羞红了脸，饶是有面具遮着，他也低着头不敢看梁帝的脸色。

怎么有种见老丈人的感觉啊……

“朕原本以为，帝王世家，本不该有真情，可奈何……”梁帝嘴角荡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奈何遇见了绗儿他母亲，还……生了个情痴出来……”

夕阳的余晖扫进来，竟衬得他那张向来肃穆的脸愈发慈眉善目了起来。

“罢了，你快起来吧，朕答应过他，不会为难你的。”梁帝收敛了神色，随着他的动作起了身，“绗儿哪去啦，朕不是准许他常住世子府了吗？”

莫昱有些心虚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梁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撺掇着莫昱跟他一起偷偷溜进厨房看一眼，好像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而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带着儿媳妇去跟儿子搞恶作剧一样。

莫昱的心颤了颤。

络绗果然是在厨房，他一只手受伤了，动作自然就没那么利索了，便刻意早些开始准备晚饭，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桑榆你想吓我啊，动静也忒大了……”

没有人回应他。

“干什么呢装神弄……”他一回头便对上了梁帝慈祥的目光，瞬间差点惊掉了下巴，“父……父皇……”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们。”梁帝似乎猜到了他想问什么，抢先了一步回答，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唉……在晏清宫那么咄咄逼人的皇子，怎么在这儿这么乖巧贤惠啊……”

络绗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梁帝也深知他的脾性，点到为止，无需多言，看了一圈便又摆驾回晏清宫了。

今儿是难得一见的晴天，云淡风轻的，似乎拥有着让人忘却烦恼的能力。

“唉……”百无聊赖地倚在轿子上，梁帝抬着头叹了口气。

“我老啦，身子骨也愈发差劲了，擎等着颐养天年，入土为安了……”

其实仔细想想，那些文人雅士隐居山林也不是全无道理，若是真的看腻了这山河，也不过就算作一抔黄土，扬起些尘沙，还是终归寂静的。

“他们年轻人的事儿，便不归我管啦……”

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在昭示着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