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撕破脸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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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什么？”晏清宫内，梁帝瘫坐在他的龙椅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大殿中央被一群人用刀架着脖子送进来的黑衣少年，声音愈发颤抖，“你们……他……杀了……三皇子？”

“千真万确，陛下可一定要为三皇子做主啊！”为首的一个侍从跪在地上，像死了娘一样鬼哭狼嚎痛哭流涕。

梁帝的嘴唇都在颤抖，褶皱的眼睛里充斥着哀伤，似乎不敢相信，他这个柔柔媚媚娇娇弱弱的儿子会做出此等心狠手辣之事。

络绗抬起头与他对视，那双平日里含情脉脉的柳叶眼里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没有一丝的惊恐与平时装出来的柔弱，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轻蔑不羁的笑意，像是老天爷在悲悯众生一样。

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那把抹了季深脖子的匕首还紧紧握在他手里，虽然不情愿，但此刻便是要他冤枉，梁帝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梁帝的表情瞬息万变，生在皇室，怎能未经历过手足之残，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络绗身上。

他明明是自己最美好的儿子啊……

“放开他……”梁帝缓慢地合上了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睁开眼睛，“放开他，都给朕滚出去。”

那些人立刻放下了刀剑恭恭敬敬地滚了出去，偌大的大殿里只剩下高高在上的梁帝和满手鲜血的络绗。

“吧……”梁帝看着他，突然露出一抹苦笑，像是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在循循善诱一样，“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呀……”

“他派人暗杀莫昱。”络绗像个没有情绪的木偶一样淡淡地回答。

梁帝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那照你这么的话，如果将来有一天，大梁和苍兰的关系破裂了，朕决定要杀掉莫昱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朕杀掉啊？”

“是。”

络绗依旧维持着那个无所畏惧的表情，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使命吧。

“混账逆子！”梁帝骤然暴怒，伸手抓起一个茶杯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你满脑子都是你的那些儿女情长，将国家大义置之何处！你简直比你三哥更为愚蠢，更为过分！”

茶杯并没有砸到络绗，而是在他身边的地面上碎了。

他对梁帝的暴怒置之不理，而是伸手捡起一枚碎瓷片把玩着，那只细白的沾着血的手握着那枚碎瓷片，有种诡异的破碎的美感，他旁若无人地笑着，良久，才不甚在意地轻轻开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国家大义什么的，与我一介戏子何干？”

“络绗！你到底要干什么！”梁帝简直肺都要气炸了，猛地一拍桌子，开始口不择言，“你娘是怎么教导出你这样的好儿子的！”

络绗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变得阴森冰冷，变得狰狞扭曲毫无美感，他的眼睛像是充了血一样红，眼里又充满着极不相称的纯良与不解，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十分瘆人地笑着，就像个真的疯子一样，却发出富有童真的咯咯的笑声。

“可笑……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季深要跟我提莫昱，你又要跟我提我娘……你们这一对一个比一个混账的父子，居然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起他们的名字……你们配吗？你们他娘的脑子里是灌屎了吗！”

“络绗！”梁帝气得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缓了好半天才缓回来，恨不得跳下去狠狠抽他一个耳光，却还惦念着自己刚刚出口失言，冒犯了逝者不还重提了旧事，竟一时忘了自己原本是想什么了。

“对啊……您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您有什么不配的呢……”络绗的笑声都变得扭曲了，颇有些神志不清的架势，他使劲地攥着那块碎瓷片，瓷片将他的手掌割破流出血来，竟一时分不清手上的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您这一声令下，天底下哪个女人敢不给您生孩子啊，生出来的孩子，想不想要不也全在您的一念之间吗，不想要的孩子，不就也是只能低声下气地当个伶官委曲求全吗……您有什么不配的呢……”

“我母亲……”泪水突然从他的眼里涌了出来，一串一串不停地往下掉，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嘴角抽搐着，不知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愤恨，“我母亲一生安分守己正直善良，比你的那些嫔妃品德高尚不知多少倍，凭什么她们的儿子就能嚣张跋扈肆意妄为，而我却只能当个卑贱的戏子任人折辱非议百口莫辩！凭什么啊！”

带着哭腔的嘶吼回响在大殿内，一下一下敲击着梁帝脆弱的耳膜，一字一句都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又想起来那个双颊绯红，豪爽恣意却又温柔善良的女子，那个也曾全心全意地占据了他的心，让他一别后再无心理政好多日的女子。

他想起了他刚刚原本想什么，他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你不能像你母亲一样，单纯一点，善良一点，不能像你母亲一样，不谙世事，与世无争呢？

“你你愧对于我，要补偿我，可是却一直都在拿你从来都不缺，我也从来都不稀罕的东西糊弄我。”络绗似乎也找回了一点意识，目光又恢复到了刚开始的轻蔑不羁，他冷笑了一声，“你从来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补偿若仅仅是那些银子珠宝，那便是愧对了父皇十年的养育之恩了啊……”

“我也是皇子啊，我凭什么就要甘愿隐姓埋名给你出谋划策当你的棋子啊？我受够了偷偷摸摸还要任人诽谤的日子，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难道不合理吗？”

“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父皇，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现在最有你年轻时候风采的胜者，到底是谁啊……”

他瞪大了眼睛，眼球是嗜血的红色，像个美丽又贪婪的恶魔，正在一件一件地，把该属于他的或者不该属于他的东西，全部都讨要回来。

梁帝呆愣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

他好像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身体里流着自己的血，纯正的，皇室的血啊……

“不过……我也确实是杀了你的儿子。”络绗轻轻一笑，手一松，那片鲜血淋漓的碎瓷片便从他血肉模糊的手上掉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像是了无牵挂一般抬头望着天，嘴角始终噙着笑意，“今日，络绗这条性命，你要拿便拿去，你若杀了我，我便下去，给我娘好好尽孝……”

“但是你们也别想好过。”他的语气淡淡的，却字字珠玑，“今日我若是死在这里，我就算做鬼也要世世轮回，让你们这些人永世不得超生。”

罢他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这一生，尽管只活了十六年多一点，虽比不上上战场的将军一样杀敌无数，但死在他手上的人也委实不少，罪大恶极的有，稍微无辜的也有，不过都是按照他自己的评判标准来的，总之，实在算不上是积德行善了。

他这样的人，死后便是不做厉鬼，也是一定会下地狱的吧……

可他爱的人，何其脆弱，何其无辜，必是天堂已经预定了，将他带上去保护他的。

若是有那么一天，他二人同在阴界，却要天地两隔，那他定是忍受不住的，可他也自知没什么办法。

那便就留在地狱吧，留在地狱牵扯住那群蠢蠢欲动的坏人，保他留在天堂安稳度日就好了。

“绗儿，你明知朕不会杀你。”梁帝看着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父皇不会杀你，也不会难为莫昱，你也不必再做伶官委曲求全，你们若愿意，今后便住在世子府，梨苑的一切与你再不相干。”

“至于你的身份……待父皇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定会为你正名。”

络绗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用茶杯扔他，现在却已然变得慈眉善目的人，眼里充满了警觉。

“你不用怀疑父皇，虎毒不食子，父皇不舍得害你。”梁帝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他面前，拉起了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父皇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样为情所耽……父皇能理解你……”

“绗儿，你知道吗，对于我们皇室来，只要培养出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其他人就……无关紧要了啊……”

络绗浑身颤抖着，不自觉地想抽出自己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会掰断自己的手腕扭断自己的脖子——他不怕死，但是他怕死之前还被虚晃一枪。

“别怕……别怕，孩子……是父皇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梁帝闭上了眼睛，两滴浑浊的眼泪流了出来，“深儿的那条命……就当是……父皇欠你母亲的……好了，都过去了啊……”

到底还是念旧情的。

络绗依旧在颤抖，不过不是害怕，而是狂喜地颤抖。

他赌赢了！

只要他父皇不杀他，那接下来便是一切皆有可能。

他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腿都有些发麻，借着他父皇的力站了起来，这才感觉到手上火辣辣的疼——血已经凝固在了手上，伤口里还夹着一点瓷片的碎屑。

“张全！张全！”梁帝朝外面大喊着。

张全立刻跑了进来。

“快去叫太医，给公子包扎伤口！”

“不必了，多谢父皇。”络绗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听不出什么语气，“父皇不杀之恩，儿臣感恩戴德。”罢便一瘸一拐地转身走了。

梁帝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叫住他，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