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别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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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待在一个破破烂烂的仓库里，我都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他们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莫昱缓了缓神，声音虚弱而沙哑，“后来有个亲近的老嬷嬷告诉我，我父亲就是苍兰王，我母亲是他的宠妃颜氏宫里的宫女，由于相貌出众被苍兰王一眼看中，一夜承欢，便有了我。”

思绪瞬间飘回了从前，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一脸疑惑和不解的奶娃娃，手托着肉乎乎却很精致的脸儿，奶声奶气地问嬷嬷：“那为什么我还要住在黑黑的仓库里，每天吃别人的剩饭呢？为什么父亲还不过来找我呢？”

“因为你父亲……还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啊。”老嬷嬷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了，长得和你父亲很像很像了，他就会一眼认出你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过上好日子啦。”

“真的吗？”天真的孩子眨着亮闪闪的大眼睛，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可以有父亲张开双臂等着自己飞奔进他的怀里。

“假的……”回答他的只有经年之后的自己冷漠又凄凉的声音。

络绗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颜妃知道我母亲有身孕之后勃然大怒，将我母亲赶去了浣衣司，每天干脏活累活，又跟不上营养，久而久之她的身体状况就越来越差，最后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而我父亲……他根本就不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所以才会纵容颜妃对我做那些事情……”

“什么事情……”络绗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他。

“我出生的时候……”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莫昱一想到这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让宫女偷偷把我扔进湖里淹死我……”

络绗身子猛然一颤。

“好在那个宫女没有那么狠心，走到湖边又把我送回去了……”莫昱闭上了眼睛，“我后来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十分恐惧……”

“别怕。”络绗努力将心情平复下来，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后来我就一直和一群宫女太监一起生活在浣衣司，他们对我很好，好不容易弄到了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先吃，从牙缝里省出来钱养活我……所以在我心里，他们才是我的亲人，那个破烂的仓库，是我唯一的家。”

“我的成长环境虽然不好，可是却很安全，直到我五岁那年……”

“那天，宫里好像在举办大型宴会，我就趴在窗子上往外看，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于是我就央求一个太监偷偷带我去看，他去看一眼可以，可是我不能乱跑，也不能玩太久，不然回去就会挨揍。”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衣着华丽长相俊美的人，那么热闹又好看的歌舞，我简直看直了眼……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宫的宫女给了我一个绣球玩，我就很开心，抱着它不撒手……”

“然后……人太多了，绣球被挤掉了，我就追着它跑……我也不知道我跑到哪儿去了，一抬头，所有王侯将相妃嫔媵嫱都看着我，我才意识到我好像跑进大殿里了。”

“那个时候我好慌张啊，又慌张又惊喜，因为我看得出来，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的父亲了。”莫昱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幼稚与胆怯。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父王话，他……‘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得可真是好看’。”

“我到现在还在想……”莫昱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轻笑了一声，“如果他当时没有这句话……这张脸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就不会让颜妃在下毒的同时还要把滚烫的灯油溅在他脸上，即使已经要让他去死也还要先破坏他的容貌。

他的面具根本就不是为了遮掩容貌，而是为了毁掉容貌。

虽然可能性格没有那么那么讨人喜欢，但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他母亲是不受人待见的宫女，所以他就要任人宰割？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莫昱顿了顿，有些干涩地开口，“可能也是像这次一样，摄入量很少吧……”

“我醒来之后，就已经被彻底囚禁起来了，脸上多了一副面具，身边少了许多人……只剩下温恭了……从那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非常羸弱，但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人管我，甚至好像没有人知道我依然存在。”

越想了结的人，生命力却越顽强，谁都解释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我与这个王宫，那些人，原本就是互不相属的。”

从那以后，他便努力让自己抛弃喜怒哀乐，让自己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刀枪不入，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强，足够绝望，就不会有人能再伤害到他。

“可是还是不行……”

他原本不再对生活抱有任何期望，他只希望能在这个与世无争的牢狱里度过刚开始就要结束的惨淡的一生，可是那个，他本应该称作父王的人，却连他这最后一点奢望都无情破。

“为密切与中原梁国的友好关系，苍兰特遣世子莫昱入梁为质。”

冰冷的诏书砸在他面前，连流眼泪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他记得他曾绝望地哀求父王不要这样，曾跪在地上扯着父王的袖口哭喊，曾走投无路地死死抓住父王腰间最宝贝的竹笛不放手，但事实是，那把竹笛断在了他的手里，却依旧没有换来父王的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

握着那截断了的竹笛坐上了去中原的马车时，他才明白了原来他还可以更绝望。

“他给我起名叫莫昱，‘昱’明明是‘光明’的意思……”他靠在络绗怀里，没有流眼泪――来了中原之后他就再也没哭过了。

“可是‘莫昱’，就没有光明了啊……”

络绗感觉心里一阵酸痛，他虽然猜到苍兰不可能把最宠爱的儿子送到中原当质子，却也没想到这个一向儒雅有礼的翩翩公子童年竟是如此遭遇。

一种深深的自责感席卷而来，他宁可不去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想知道在他那个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却没有能力保护他。同时他也很庆幸，庆幸他遇到的所有人不是都是坏人，庆幸他们还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到自己身边。

从此以后，有自己来守护他，自己的怀抱，只为他一人敞开。

“抱歉啊，又耽误你休息了……”莫昱看着窗外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有些愧疚地叹了口气。

“你干嘛啊？”络绗有些哭笑不得，“抱什么歉啊，不是我自己愿意听的吗？以后别再让我听见这俩字儿听到没？”

莫昱默不作声地盯了他两眼。

“桑榆，你知道吗，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一些什么人，就是那种，在他面前可以不用维持形象，不用战战兢兢，不用谨言慎行，可以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比如家人，朋友，或者爱人。”

“我知道你没有家人，朋友也少之又少，但是你还有我。”

“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成为你的爱人，但是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喜欢任何样子的你，你可以随意使唤我命令我，我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在我面前……不需要任何顾忌。”

“我知道你缺少，所以我一直都想给你安全感，但是很明显……我还没有把你照顾得很好……”络绗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自信在一点点减少，“不过你放心，我会更谨慎的，谁也不能欺负你！”

“我知道了。”莫昱叹了口气，他好像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明明算敬而远之的人，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无法拒绝。

“不要总叹气嘛，要多笑一笑。”络绗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莫昱也不做反驳，只是顺他的意淡淡笑了笑：“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要在你这儿休息。”络绗不由分地两腿一迈就上了床，还没等莫昱反应过来就平躺在床上闭紧了眼睛，“我睡着了，不要扰我……”

他本以为莫昱会一脚把他踹下去，但是心惊胆战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那个预想的结果，正在他准备睁开眼睛一探究竟的时候，突然就怔住了，然后心脏开始狂跳，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喘不过来气了――

莫昱直接在他的身边躺下了。

“睡一会儿吧，不紧的。”莫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他主动要睡在自己身边的，现在却一副僵硬又紧张的样子，他淡然地翻了个身背对他，闭上了眼睛，“睡醒了可就要回自己家里去了哦。”

这谁还睡得着啊！络绗可算是明白了自作自受是什么意思，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在疯狂跳舞，可是他也不敢睁开眼睛看自己身边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甚至听到了莫昱均匀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他攥了攥拳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直接翻了个身将自己的手臂箍在了他的腰上。

心跳如擂鼓，好在莫昱没有任何反应，他才松了口气，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又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这才安心又幸福地进入梦乡。

良久，一旁的莫昱缓缓睁开眼睛，轻轻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世子，已经送络公子回去了。”天色早已大亮，温恭给他端上一杯茶。

莫昱点了点头，掀开盖子吹了吹，优雅地喝进一口，温恭没有立刻退下，似乎是想些什么。

“你想问我们的关系？”莫昱察觉了他的心思，温恭低头不语。

“我只能相信他，而他也愿意相信我，所以没有必要那么多，就是这样。”莫昱又喝了一口茶，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温恭，“毕竟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是吗？”

“不是。”温恭低着头不假思索地回答，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又叹了口气，“我去看着他们煎药了。”

莫昱看着他的背影，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失落又难过的感觉。

【作者有话：莫莫是个可怜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