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明光宫之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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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汤顺着王商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副官和几个匈奴人的尸体纠集在一起，周围的几个羽林军已经停止了呼吸，但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副官一以剑拄地，一牢牢地攥着红色牙旗，将旗杆倚在自己身上。

陈汤这才明白为何几次望去，红色牙旗都屹立不倒，原来副官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死后犹自定定地攥着旗帜。杀人如麻的陈汤感到眼泪遏制不住地往下流，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那么疼了，周围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辽远而又缥缈，似乎自己的灵魂在脱离地面、逐渐升起。

陈汤定定神向副官走去，他解下黑色披风盖在副官身上，猎猎腥风吹动袍摆，副官僵直的身体缓缓向他倒下，陈汤仿佛接过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接住后慢慢放下。他扯下红色牙旗，系在自己的马鞍上，看看周围的亲兵，一个个血透重铠，脸上、头发被血渍凝结成一块一块，陈汤掣出长剑，望空一劈，喊道：“兄弟们跟我来，再去杀他个七进七出！”

羽林军“嗷”地响应，跟着火焰般跳跃的红色牙旗，返身向切割包围的匈奴人杀去，陈汤率大队往来冲突，眼见被切割成几块的战团越缩越，心里反而不安：据柴志平下有李颜光和韩延寿两个部曲首领，韩延寿被我斩了，李颜光在哪里？

明光宫的大火熊熊燃烧着，浓烟从“桂梓宫”、“汀兰宫”的屋顶上滚滚升起，火焰如恶鬼的舌头，翻卷舔舐着翘曲的屋檐。

柴志平派人从西域运回来猛火油，又买通宫内的太监。这些太监大部分是戾太子刘据之乱中被牵连的大臣子弟，若是没有汉武帝年老昏聩的惨剧，他们能在家族的托庇下成为朝廷新贵，可他们少年时被净身、只能圈禁在明光宫内，亲眼目睹家族灰飞烟灭，从春风得意的世家子弟跌落成任人轻贱的宦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

十年来，柴志平扁访“巫蛊之祸”中被祸及的世家子弟，竟是一拍即合，在这些明光宫太监们的暗中操作下，三十桶猛火油运入明光宫，从宫门到内库一路畅通。一见西市、东市胡人作乱，这些太监立即动，假装要给各宫各殿的顶部上油漆，将猛火油泼在上面，漆黑粘稠的猛火油顺着房梁流下来。主管明光宫的都太监骂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呃”

有人捂住他的嘴，一把匕首从肩胛骨下面刺入，又有三四把匕首从前面刺入，都太监的像麻袋倒在地上，在他咽气之前，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巫蛊之祸的刑余之人号叫着，将火把抛上屋顶，仿佛将飞刀抛向霍光的心脏。

火，几乎是楼上楼下同时燃起，凡是猛火油波及处，橘红色火焰霎时间扩展到“桂梓宫”、“汀兰宫”的整个屋顶，游蛇般爬满廊柱、门窗、扶栏、亭柱、平座斗拱、外檐斗拱，案几、书架、宫灯、铜器、金银器无不被荼毒，帷幕和窗帘顷刻间被毒焰吞噬过半。通楼上下闪烁着，鬼魅般跳跃着，忽然轰地一响，猛火油连成一片，整座楼变得火焰山似的，将周匝照得一片殷红。

猛火油特有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浓烈的黑烟如墨汁氤氲在半空中，翻涌的烈火如赤练蛇般倏来倏往窜伏跳跃。当者无不掩住口鼻、眯起眼睛，只有都太监眼珠像金鱼般圆鼓鼓睁着。

清明门和宜平门的城门领上官安仪一看明光宫起火，顿时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他原本是上官桀的远房侄子，几乎出了五服，上官桀被汉武帝任命为托孤大臣之后，上官安仪没得到提携，只是个不入流的城门领官。

上官桀与桑弘羊联扶立燕王刘旦时，霍光只顾着铲除上官桀的直系亲属，按照上官氏族的族谱挨个清理，不在族谱上的上官安仪反而得以幸免。

事后有人检举上官安仪是上官桀的远房亲属，霍光懒得理这个微末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追究。上官安仪捡了条命，从此心翼翼、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此刻一见明光宫起火，心想正是自己向霍大人表现忠诚的会，当仁不让地带着清明门、宜平门的巡逻兵去救火。

如果往后数九百到一千年，还能有水龙、云梯、唧筒可用，可城门领中只有水桶和搭钩，云梯在军械库，只有远征攻城才能用。上官安仪带着不到三百名士兵赶到明光宫内，顿时被地狱般的景象惊呆了，在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中足无措，他只能和下撸起袖子抬水桶往火上浇。

原本明光宫里的六座大铜缸由几十个太监专门负责管理。每天专管的太监都会派劳役从井内吊水，一担一担直到将水缸装满，那些叛乱的太监故意没安排劳役运水没储存多少水，六座大铜缸很快就见了底。

满眼是涟漪般扩散的焰光，前面传来令人牙酸的塌陷声和惨叫，倒塌的房梁在半空中烫出一道倾斜的瀑布，浓烟那粗暴的笔触将头顶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饶是对面热风燎得脸疼，上官安仪竟浑身一个激灵起鸡皮疙瘩，他的脸色也有点苍白了，深深地明白了什么叫“杯水车薪”，赶紧让下去城门调车运水，顺便将所有在家轮班休假的士兵叫过来。可报信的一去就没回来，上官安仪急得直跳脚，可眼前赤潮翻涌、灌人心目，又不能离开明光宫。

报信的兵还没接近清明门就被人掳到墙根下，没来得及发喊一刀抹了脖子，李颜光已经趁着城门领带走大队人马的空当，率领八百名部曲突袭清明门。城楼上守军所剩无几，这些人还在庆幸自己没被抓壮丁去明光宫救火，刻忌琐碎的上官安仪不在，倚着长枪捉虱子、闲聊天，冷不防一群商人打扮的人冲上城楼。

他们还没来得及发声呵斥，十五架青铜弩扣动的声音足以让任何士兵菊花一紧，一波弩箭已经排头射来，懒散的守军霎时间被吓掉了魂，恨不得变成鸵鸟一头扎进城墙的条石中。后面上来的弓弩射出第二波弩箭，将回过神来的十几名守军射倒在地。

守军副队长转身向青铜钟跑去，他的刚刚拉住钟绳，忽然感到背后好似被攻城锤重重撞了一下，“咚”扑的倒在地，随即刀割般的剧痛在后背扩散开来。身披细铠的李颜光快步上前，从他背后拔出方才投掷的短矛，又毫不犹豫地将矛尖向他后颈扎去，副队长的鲜血流在钟台上。

瘫痪了报警钟，清明门的变乱再也无法传出去，八百名部曲水银泻地般占领了清明门每一个位置，李颜光命令下升起青龙牙旗，他登上城楼的最高处，遥遥望见宜平门也升起青龙牙旗。

早就等候在城门外的叔孙泰看见东方两门升起青龙牙旗，向身后的车队发个信号，车夫们拿起鞭子，一声声脆响在辕马头上响起，蒙住侧面、只能看前方的辕马条件反射地迈动脚步，每辆大车盖着篷布、黄铜包车轴，由三匹马拉着，四个直径五尺的辐轮在青石板上扎扎作响。

两扇铜钉巨门敞开到最大，再也不用担心上面的铁闸落下，清明门成了不设防的关口，五十余辆大车轰隆隆地从清明门鱼贯而入，另外四十余辆大车从宜平门进入，两支车队之间拉开约十五丈的距离，迤逦向未央宫驶去。

李颜光看到部曲都换上清明门守军的衣服，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他把住正东方的清明门，就把住了通往洛阳的官道；只要把住东北方的宜平门，就能与渭河相通，就算陆路不通，还有水路可供退却。李颜光知道每辆大车的篷布下面载着不同寻常的东西，一定能给霍光带来惊喜。

柴治平看着近百辆大车向未央宫集结，羽林军中动性最强的轻骑已经被韩延寿引到北宫和桂宫一带，从城东向未央宫的路线守备空虚。而东面两门已经被李颜光伪装成正规军拿下，进退皆有凭借。两股车队如两条灰白鳞片的巨蟒汇集到长安城正中的朱雀广场上，车辚辚，马萧萧，在秋末冬初的风中格外肃杀。

柴治平命令道：“把旗号打出来！”

黑色大旗猎猎作响，朱红的“桑”字如火焰在猛火油上跳跃，一见“桑”字大旗矗立在朱雀广场上，灰白色的大车篷布纷纷掀起，每辆大车上跃下三十名甲士，他们事先已经演练过许多次，各按队伍，向“桑”字大旗四周集结。

甲士身上穿着甲片细密的札甲，长剑、长枪磨得十分锋利，在太阳下闪着冷冽的光芒。柴治平看到三千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排成方阵，登上木台，高声道：“自先祖父桑弘羊被国贼霍光诬陷而死以来，已历十年。这十年来，吾桑氏子弟卧薪尝胆、枕戈待旦，只为向霍光老贼复仇。杀贼报国，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