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颜光之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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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贺感觉他所言非虚，倒也对他刮目相看，又听李颜光叹息道：“行商不易，然而朝廷仍旧课以重税，过一道关卡剥一层皮，谁人能体谅商人的难处？”

杨恽接口道：“大汉朝重农抑商，自文帝景帝时就以农桑为本，自武帝时变本加厉，将无数商人家产充公，作为北御匈奴的资金，历时已有百年，苦了天下的商人。”

刘贺听他“北御匈奴”，转眼去看李颜光，后者并不在意，喝彩道：“得好，只盼有道明君给商人喘息之，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便是货通天下的功臣。”

李颜光端起酒杯，八字胡笑得一颠一颠：“你们看我一身匈奴人打扮，以为我是匈奴人吧？刚才要见两位匈奴大贾，故而穿上这身胡服。听闻贵客已到花厅，来不及更衣、匆匆至此，唐突贵客，我自罚一杯。”

众人方才释然，陪着主人喝一杯，众人酒酣耳热，杨恽纨绔子弟固态萌发，想出口问问是否有歌姬舞姬助兴。刘贺见他一脸痴状，止住他问话，向李颜光发问道：“李先生，您可知洛阳附近，发生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刘贺故作轻松地：“最近我们在洛阳城用金锭兑换钱币，换来十贯零花钱，可这些五铢钱薄于其他钱币，后来打听才知道，这些不是官方铸币，而是有人偷偷私铸的。”

“哦？”李颜光本将一片鱼脍夹到嘴边，筷子顿时不动。

“方才李先生商人步履维艰，若是劣币泛滥，恐怕更不利于钱货交易吧？”

“此言差矣。”李颜光放下筷子，“文帝曾给断袖之交的邓通铸币权，铸造多少、成色如何，都由邓通了算，一介男宠尚能如此，洛阳商贾百万，对市面上需要多少五铢钱心中有数。流通的铸币多了，货物流通得更顺畅。”

李颜光拍三下掌，五名健仆从外面鱼贯而入，上捧着沉甸甸的方盘，盘上覆盖红绸，在客人面前站定。李颜光掀开一面红绸，黄澄澄的金块一览无余，不是以次充好的“赤金（黄铜）”，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

李颜光笑道：“若是列位觉得先前兑换的五铢钱有异，不妨由我找补给列位，算是为洛阳城增添声色。只是看在区区在下的薄面上，不要将此事让更多人知道。”

李颜光指指天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刘贺。

刘贺心念一动：他把我们当成朝廷派下来查访劣币之事的官员了，想拿这些黄金作为封口费。李颜光近期一定收到消息，长安派遣官员微服私访、调查劣币之事。杨恽自有官身，龚遂当过郎中令、官威如影随形，他看这俩人唯我马首是瞻，以为我是这一波‘钦差’的首领——这人果然与劣币大有渊源，若是我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怕他要将我们杀了灭口；若是我们接受黄金，马上得离开洛阳城，不能在此地多留——怎么办？

杨恽一拍几案正要话，龚遂严厉地瞪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主家，要看刘贺怎么，一句话憋在喉咙里，连声咳嗽。

刘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李颜光莫名其妙，刘贺伸出食指和拇指捻一捻，李颜光咬着后槽牙笑道：“就是这么着！”

他“啪啪”连拍几掌，又有一名仆人端出一个覆盖红绸的方形大盘，刘贺挑开红绸的一角看看，金光映得眼花，于是笑道：“恐怕是我弄错了，先前兑换的五铢钱成色十足，谁再洛阳城的钱币上不得世面，便是和我过不去！杨大人，你是不是？”

杨恽虽然狂悖好酒，这时脑子还算清醒，拿出官老爷的做派应和道：“正是，正是，贺大人，此番回去把洛阳的‘土特产’给同僚分分，我们也好给上面一个交待。”

李颜光听他的意思，不仅要遮掩劣币泛滥之事，还会上下打点、拉更多人下水，拱道：“祝大人步步高升。”

刘贺回礼道：“托您吉言，李先生，大家都已尽兴，何不送我们回旅舍？”

李颜光听他有速速离开洛阳之意，正合心意，让叔孙泰准备车驾。杜延明一看要走，：“等等，我们还没”

剩下的话被龚遂伸堵在嘴里，龚遂在他耳边低声喝道：“蠢材，收声！”

刘贺、杨恽和张怡舞情知戏已做足，李颜光以为他们是被收买的官员，恨不得插翅离开这座大宅子，眼睛间或向大门一撇，只盼叔孙泰赶紧准备好马车，免得夜长梦多。

每一秒好像有一个时辰那么长，刘贺等人强自镇定，叔孙泰总算安排好马车，仆人将方盘里的黄金装入木箱，搬上马车。刘贺扶张怡舞上车，自己正要上车，只见一人快步跑到李颜光身边，在李颜光耳边了几句。

刘贺已经踏上车板，突然背后一阵疾风袭来，左肩上一阵剧痛，一柄弯刀将他拖下马车。刘贺仰面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挣扎，李颜光一脚踩住他胸口，中的弯刀抵在他的颈动脉上：“海昏侯大人，你们冒充得挺像啊！”

不知从哪里冒出数个武师，将张怡舞等人制住，杨恽和杜延明喝多了酒，龚遂孤掌难鸣，霎时间被制住。来传话的人在一旁道：“主人了，不可伤了他们性命。”

刘贺早猜到李颜光不是此间的主人，只是没想到自己在最后关头暴露，只听李颜光随口答道“知道了”，倒转弯刀的铁柄在刘贺头上一击，刘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刘贺是被颠醒的。

刘贺再度醒转，只觉得脑袋炸裂般疼痛，他感到全身绳索深勒，肌肉都有些麻木。再看同伴，也被被麻绳困住，横七竖八卧在一起，嘴里塞了麻核。看到张怡舞在焦急地望着他，刘贺急欲出声，发现自己也被麻核堵得严严实实，好在身上没有致命伤。

刘贺只觉得偶尔轧过地上的石头颠簸一下，似乎身处大车之中，周遭被蓝色篷布围得严严实实，不知白天黑夜，横梁上吊着一盏灯，在琉璃罩中燃着，车厢里的景象勉强可见。刘贺像条尺蠖、一折一折地爬到张怡舞身畔，眼中满是歉意：不该以身犯险，把你牵连进来。

张怡舞目光中半是埋怨、半是心疼，望着憔悴的刘贺，泪眼氤氲。刘贺苦于无法话，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反复在问：“是谁？是谁出卖了我们！”

他心情激荡了一阵、渐渐冷静下来，竭力仰起上半身，想用脑袋蹭开篷布、看看外面的路线，这时就听赶车的两人起话来。

比较年轻的声音道：“马大哥，这几个人是朝廷派来和咱家主人做对的，还留他们的狗命做什么？”

“马大哥”道：“罗老弟，这几个人若是死在洛阳城里，官府追查起来后患无穷。何况‘剥牛坑’那边多次要求弄几个活人下去，主人特别交代——用绳索把他们坠到坑底，不能伤了分毫，‘剥牛坑’那边很挑剔的。”

那“罗老弟”奇道：“马大哥，今年三四次弄活人下去。剥牛坑里到底有什么蹊跷？”

马大哥沉默半晌，才：“还记得你有个叔叔叫罗金成吗？”

“嗯，他还抱过我哩，只是金叔死得早，不到二十岁就没了，我奶奶哭了好几年，差点没把眼睛哭瞎了。”

“他是因为进了剥牛坑，才不明不白死的，唉，这事得从二十年前起。”

两个车夫都是粗人，刘贺听他们了一阵，这才听个大概。

距离洛阳西城不到0里的山中，有一处深邃陡峭的天坑，坑口阔约十丈，深约三四十丈。

天坑周边的村民若是有耕牛不慎掉进坑里，主人没法子整个弄上来，好在坑边有若干合抱的大树，能系上绳子。耕牛的主人还能回村喊帮，下到坑底庖丁解牛，把牛肉和剥下的牛皮带上来，故而这天坑得名为“剥牛坑”。

但有一次，大约是二十年前，马荣富家里的耕牛掉下天坑，此时已近黄昏，周遭的林子渐渐暗下去，马荣富回村喊人来不及，心想不妨晚饭后召集人，明天一早赶来剥牛也来得及。

牛在坑底不住“哞哞”地哀嚎，怕是摔折了腿，马荣富不忍再听，赶在天黑前速速下山，按计划召集人。翌日清晨，六个人带着绳索、宰牛刀、背篓上山，此时已听不到耕牛的哀嚎。

在坑边的大树上固定好两道绳索，留一个人在上面看着。马荣富心急火燎首先下去，可当他看到坑底的景象后惊呆在原地——耕牛不见了。

坑底极暗，隐隐有血腥气传来，他们赶紧点起火把，在晦暗不明的火光中，他们发现耕牛原来所在的地方满是血渍，碎石被推挤到两边，血渍在地上留下明显拖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