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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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满咬咬唇,蹑蹑脚走到帘幔外，把耳朵贴了上去。

里面还有一道槅扇，还有一道帘幔,声音轻微模糊。

四公子不快地斥责安：“你跑野了是吧,回来了都不知道来见我。”

四公子要是用这么不高兴的口气跟满话,满早就跪在地上谢罪了。安却轻笑：“总得洗洗干净通一下啊。”

四公子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安忽然轻轻惊呼了一声,很快,便是些模模糊糊但满熟悉的声音了。

满听了一会儿。

都安以前可受宠了,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功夫,要是能学一两就好了。

可听了片刻，满觉得，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实没觉出来安有多与众不同的能耐。

满甚至凭着自己对四公子的了解,从四公子的声音中察觉出来公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满意。

这还真不是满的错觉。四公子的确是不大尽兴,因此，当安撩开帘幔要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听见了四公子懒懒地唤道：“满，来。”

满早在安要走出来之前，就提着衣摆踮着脚飞快地跑回书案后假装忙碌收拾。听到这一声唤，满眼中迸出惊喜，脸上发出了光。他丢下中的东西，应了一声，疾步走到了槅扇前。

他甚至还挑衅地瞥了安一眼。

安一笑,非但没生气,还把帘幔挑得更开一些。满便挺胸昂首地径直走进去了。

安放下帘幔,缓缓地向门口走去。走到屏风前的时候,还隐隐听到了满故作撒娇的声音。这么远了还能听见,这满喊得够用力的。

安绕过屏风，拉开了门。

门口的厮听见响动，忙打帘子。

刺目的春光便泼了下来。安身前是光，身后是影。

他握着门的用了用力，看向自己的弯折的臂。隔着锦衫看不出来，但安知道锦衣之下，自己的臂不再纤细瘦弱，用力的时候，那肌肉会绷得鼓起来。

公子只喜欢身娇体软，他讨厌他们的身体变成这样。

以后，大概不会再唤他了吧。

安勾了勾嘴角，一步踏入光里，还嘱咐厮：“把门关好，莫扰了公子。”

厮忙应了。

安回到了自己的居处，同时也是霍决的居处。

以霍决现在在四公子跟前的体面，他完全可以自己独占一室了。但安偏就赖着，不肯跟他分开，还像从前他非认他做干哥哥一样，跟他住一个屋。

安脑子聪明，是个很好的话对象。霍决便任他了。

安进门便看见浴桶里冒着白气的热水，而霍决坐在床沿，正用一块薄圆磨石打磨刀刃。

“要洗澡呀？”安问。

“洗过了。”霍决却，“给你准备的。”

安开心：“就知道哥哥疼我！”

他三两下解了衣服便跳进浴桶里。动作虽快，霍决依然看见他身上的那些痕迹。

霍决的视线又落在了他扔在浴凳上的衣裤上。他的眉头忽然蹙起，走过去，捞起了安的裤子，问：“怎么这么多血？”

“啊，那个啊”安捧起一捧水搓了把脸，抹去水珠，笑嘻嘻地，“你猜？”

安从便是为着贵人的这种癖好培养的，他的身体早该适应了，不该再有这么多的血。

霍决抬眸：“我回来在你床上看到些白色的药粉”

安嘻嘻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承认：“我用了拔干的药粉。”

霍决便不话。

安胳膊扒着浴桶边沿，仰脸看着他。这一刻，他的笑意敛了起来，脸上没有表情，像一个还没有雕刻出脸的木偶。

霍决凝视他片刻，将中沾了血的裤子扔回到凳子上；“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他转过身去继续磨自己的刀。

浴桶里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安带着大大的笑容，在浴桶里开心地瞎扑腾。

霍决无语：“别搞一地水。”

“没事，待会我擦！”

“永平哥，我跟你，四公子以后大概不会召我了。”安又笑嘻嘻起来，“以后，我只能跟着你混了。”

霍决问：“你不怕？”

他刚从内院出来的时候，功夫又弱，人又没有在外行走的经验。然而大家都不敢轻慢他，倚仗的无非就是四公子对他的宠爱。

现在他失去了这份倚仗，却一脸的不在乎。

“那不是还有你呢吗？”安得意地。

“我和你一样，不过奴仆而已，生死都是贵人一句话。”霍决淡淡地。

“不，永平哥你和我是不一样的。”安扒着浴桶，“当初，马惊了的那回，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永平哥你纵马上来把我救下来了。你功夫那么好，那时候我扒着你的肩膀，看见四公子和他的朋友都大声为你喝彩。四公子的眼睛可亮了”

“你不知道，永平哥，做那事的时候，四公子的眼睛像喝了酒一样，是浑浊的”安的半张脸埋进水汽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从来没用那种亮亮的眼光看过我，他只有在做正事的时候，眼睛才会那样亮。那时候，我知道，我们都是奴仆，可你和我不一样。”

“我只是个玩意儿，永平哥你却是有本事的人，是有用的人。”

“我也想当有用的人，我不想当玩意儿。”

霍决用陶盆里的水冲洗刀刃，沉声道：“以后，公子不宠你了，我不会保护你，我也没能耐保护你，但我可以教你的。但我会的，你只要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安大声：“那就好了！”

他在盆里扑腾得更欢了。

“”霍决，“赶紧出来，流过血的地方赶紧上药。”

安赤条条出来，擦干了身体就上了床，放下了帐子。

霍决问：“我帮你？”

安不惧于让霍决看到他的不堪，但这等腌臜的地方，却怎么让他来，忙道：“不用！我自己来！以前都是自己来的。”

一边着，一边发出嘶嘶的抽气声音，显是疼了。

他天生爱话，抽着气儿，还要隔着帐子跟霍决聊天：“永平哥，满是不是又拍你马屁了？我跟你啊，你不许搭理他！”

霍决瞟了眼帐子，问：“你跟谁都能称兄道弟，怎么独独跟满过不去？他年纪，他还是四公子跟前的人。你偏要跟他结梁子？”

“啧，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放出书房了，轮得到他？”帐子里的少年，“我就看他不顺眼！我就讨厌他！”

“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就是从前的你吗？”霍决一语道出真相。

帐子里的动静忽然停了一瞬，然后一个脑袋钻出来，有些恼羞成怒：“才不是！”

安气哼哼地：“总之好啦，你不许对他好！你就我一个弟弟！”

霍决扯扯嘴角，笑着摇了摇头。

安的脑袋又钻回去：“永平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霍决：“巧了，正在想。”

“你是怎么想的？”安扑腾着穿衣裤，“想的什么？”

霍决顿了顿，：“我想马迎春。”

帐子忽地撩起来，安提溜着裤腰跳了下来：“我！我也在想马迎春！”

“永平哥！马迎春！马迎春真是太威风了！”他激动得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从见了他的排场之后，就怎么都忘不了！永平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咱们当内官的，不活成马迎春那样，就白活了一世！我想当马迎春！永平哥你是不是也想？”

霍决却：“我不想。”

安愕然。

“马迎春只是八虎之一。八虎一狼，一狼可抵八虎。”霍决问他，“你知道那狼是谁？”

“牛督公！”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惊叹，“永平哥，你可真敢想，你竟然想做牛督公！”

霍决淡淡地：“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敢想呢。”

他：“安，穿上衣服，我们出趟门。”

安立刻“哎”了一声，一边麻利地往身上套衣服，一边问：“办什么啊？公子又交待了什么事？”

“公子没交待。”霍决用细布把刀锋擦干净，插入鞘中，悬在腰上，“但我们这些给贵人当刀使的，怎么还能等贵人‘交待’？”

“是呢！”安勒紧腰带，“我听人，牛都督就是陛下的刀。他一定也不是事事都等着陛下交待才知道去做的是不是？要不然皇城里那么内官呢，凭什么他出头。永平哥，我”

他忽然顿了顿。

霍决外袍刚套上一只袖子，听他忽然话一半没了音儿，转头看他：“嗯？”

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来了：“我，我一直都还没忘掉温姑娘！”

霍决支起袖子的臂便凝固在空中。

安看到了，但安还是要。

“那年温姑娘对你的话，我全听到了，我后来梦见过她好多回。我梦见她反复那些话，我听了好多遍！”他，“她的太对了。我以前就像满那么蠢，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个当玩意儿的命。贵人宠爱一点，就沾沾自喜。可我后来遇到了你，你肯教我功夫。不是正像温姑娘的，我其实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走到桌边，抓起了自己的刀握住：“永平哥，我们，能活出个人样子来吧？”

霍决的，一伸到底，穿过了那只袖子。

“不知道。”他，“只是现在，我们先不能做人。”

安：“啊？”

“要做刀啊。”霍决自嘲地，“贵人不便沾，甚至不能出口的，我们去做吧。”

安：“好。”

他也不问去做什么，总之永平做什么，他便跟着做什么。

他们穿好了外袍，喊上了康顺和另几个人，穿过狭长的夹道，打算离开这片下人的居处，从后门离开襄王府。

却有个内侍缩在夹道口那里哭。不过七八岁年纪，看着可怜兮兮的。

安“咦”了一声，走过去：“芳，你哭什么呢？躲懒啊？心你干爹抽你腿肚子！”

芳年纪还，才进府没多久，还没有资格到贵人跟前去，现在只让他伺候着有体面的大內侍，拜个干爹，慢慢调/教。

若不好好干活，偷懒摸鱼，那干爹便拿细细的竹板抽腿肚子。很疼，可又看不出伤，又不影响干活。

安便是这么长大的。

只他那时候生得好，干爹便教他弹唱，还让他练身段，只为让身子更软更有韧性。还要学骑马，陪着贵人冶游狩猎。

拜这干爹所赐，他的筋骨韧带从便拉开了，虽只会些粗浅功夫，但幸运十来岁上遇到了霍决，一个肯用心教，一个肯刻苦练，功夫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那唤作芳的，慌忙袖子抹抹脸，着急道：“我没躲懒”

“那你干什么呢，哟，这是什么呀？”安问。

他正要伸，忽地旁边先伸出一只，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虎口都有明显的茧，从芳的臂中抽出他抱着的东西。

霍决看着中的东西，那却是个摔裂的泥娃娃。

和从前，他给月牙儿买的很像。

芳不想让泥娃娃被别人拿去，却知道眼前这个修长结实的英俊青年，是在四公子跟前正当红的永平。四公子虽不是嫡出，却是王爷最宠爱的儿子。

他嗫嚅地：“那是，那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是、是我娘以前给我买的”

“哟。”安，“怎么摔坏了？”

芳低下头：“干爹叫我别老想着家里，他生气扔到桌上给摔裂了”

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到霍决凝视着中的泥娃娃，眼中流露出温柔怀念的笑意。

可是下一瞬，那个泥娃娃就在他中被捏成了渣渣。

芳吓得呆住了。

霍决搓搓指，搓掉指间的泥粉，缓缓地告诉这个孩：“从净身那天起，你就没有爹娘了。”

“你只有干爹，只有主人。”

“你干爹是世子身边得力的人，多少人羡慕你。你不愿意好好干，有的是人想挤掉你，做你干爹的儿子。”

这个人看人的目光毒蛇一样，特别可怕。

芳被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抖得牙齿咯咯作响。忽地大喊一声，像被恶鬼追着一样，哭着跑掉了。

这个时候，京城西苑里，纤弱的宫女们互相握紧了，一遍又一遍地筹谋为了生存要如何拼死一搏。

这个时候，温蕙心地收拢未婚夫赠予她的璎珞，对丫头拿回来的泥娃娃和牛筋弹弓、鲁班锁，不在意地“哦，那你收着吧”。

这个时候，被人叫作“永平哥”的霍决，一脚把地上碎裂的泥人踏成了齑粉，扶着刀大步地走出了襄王府。

陈家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家，怎么能不多逼死几条人命呢。

他要想活出个人样子，便得先不去做个人，先去完成主人的心愿，先去做个恶鬼。

你对吧，月牙儿？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