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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虎妖不顾身上疼痛,猝然站起身,朝那口井奔了过去,他探头朝井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渚幽面上并无一分怜悯,只一挥,那站在井边的虎妖便跌了下去,却未听见重重跌至井底的声音,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了一下。
是灵力。
“大人”祸鼠怵怵朝井边看去,心如擂鼓般,哪料到渚幽会忽然出助了虎妖一把。
这不会是要毁尸灭迹吧?
井里传出虎妖的闷哼声,他仓皇爬起身,察觉头顶上似落下了一抹光,仰头时便瞧见一簇火如烟缕般慢腾腾降下,那火光绯红,比丹朱还要艳。
明明只是一簇火,却将整个井从井口至顶底都照亮了,其中还裹挟着浩瀚灵力。那灵力炙炎,叫人不敢侵吞,那炎意沾到身上时,定要被烧成炭。
虎妖被硌了个正着,也不知底下那硬物是什么,他心陡然一跳,气息骤滞,跪在地上用刨着身下的泥土。
气息猝然凌乱,他后背遍生寒意,冷不丁看见了土里露出来的一截骨。
那骨头白森森的,像是一截臂。
虎妖浑身一僵,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十指颤个不停,久久刨不下去。
井口上传来渚幽的声音,渚幽将搭在了井沿上,语调平平地问:“看清楚了吗。”
虎妖未应声,双目已经通红一片。
“早看晚看,还不是要看。”渚幽垂眼俯视,只堪堪能看见虎妖的颅顶,她又道:“我予你凤凰火,不是让你顾影自怜的。”
虎妖闻声浑身一僵,凤凰火?他顿时连头也不敢抬,难怪方才那威压镇得他连腰都直不起,原来竟是朱凰。
他双目本就悲红一片,心中忽涌上一个古怪的想法,埋在心底的愤懑一拥而上,将他方才的困惑茫然掩了个遍。
渚幽轻嗤了一声,“你不必埋怨我,我也不过偶然发现井里埋了骨,你的妻儿并不是我杀的,你也不是被我夺舍的。”
虎妖肩背俱颤,紧咬的牙关也哆嗦个不停,悬在半空的还是垂了下去,将埋在沙里的白骨刨了出来。
一大一,俱在里面。
虎妖扬声恸哭,却不敢伸去抱住那两具白骨,生怕将这骨头给搂碎了。
那哭喊声从井里传出,回响时似百转千回。
祸鼠站在边上,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这样的生死离别她已见过不下千回,可依旧是很难看淡。她琢磨起渚幽神色,而后收敛眸光道:“大人,这虎妖”
“这虎妖已经无用。”渚幽面色疲乏,似是累了。
“啊。”祸鼠怔了一瞬,又心翼翼道:“那是要?”
“你还想杀他灭口不成?”渚幽回头睨她,“这虎妖什么都不知,是有人借了他的躯壳行事。”
祸鼠垂下头,心惊胆战道:“那就任他如此?”
“他命火将熄。”渚幽从井边离开,未再多看井底那虎妖一眼。
祸鼠怵怵跟上,心下陡然一惊,没想到这朱凰竟还能看到寻常妖的命火,她连忙道:“大人,你看我这命火”
渚幽回头看她,轻哂道:“将死之人命火微弱,妖亦是如此,你的命应当还长。”
祸鼠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便笑不出来了,她觉察到井底那虎妖的气息忽地弱了下去,好似当真要死了。
“他自绝了。”渚幽未顿足,径直走出了这宅子。
井底的虎妖当真死了,因他发觉,妻儿皆是被他杀,此举虽非他意。
观商依旧未曾露面,渚幽出了宅门,将那块染了古魔血的帕子从芥子里取了出来,捻出了一缕仍未消散的气息,施下了搜魂术。
只可惜即便这术法能追寻到观商的气息,她也未必能将这魔逮住,毕竟在上禧城里来去自如的是观商,而不是她。
无渊的边境究竟能抵到何处,她依旧无从得知,想来先前她所能瞧见的,大抵只是其中一隅,这观商的去向到底还是太难琢磨了。
待走远后,祸鼠才想起方才未来得及的事,连忙道:“大人,方才我回见香轩时,见一狐妖略有古怪,正想将她擒住的时候,她忽地冒出魔气,随后周身躯壳化作了黄土。”
“我已知晓。”渚幽淡声道。
“可是那位现身了?”祸鼠怵怵问。
渚幽摇头,“并非是他,不过是他下的魔,他们想从你口中套话,幸而你还算灵。”
祸鼠嫣然一笑,抬摸了摸自己的金步摇。
“那狐妖被慑了神志,又被魔气蚀成了尘土,那魔随即借无渊遁逃。”渚幽慢声,“可惜他走得太快,我的灵力未能将其拦下。”
祸鼠琢磨了一阵,“那为何不能效仿此法追上前去?”
渚幽顿足睨她,“追一次便要折去一条命,你的见香轩有多少命能折?”
祸鼠一时无言。
“一条命便是一业障,我已替观商背负万千,当真背不动了。”渚幽轻呵了一声,“他如今倒是逍遥自在。”
祸鼠缩了缩脖子,心道她身上业障也不少,但离万千差得还有十万八千里。她眼眸一转,又道:“上回您要我带回见香轩的那孔雀已经醒了。”
“哭了么。”渚幽揶揄道。
祸鼠一愣,“是哭了,看模样有点儿惨,只是不知大人为何要我捎去一封无字的信?”
“看来哭得还不够惨。”渚幽目露失望。
祸鼠更是不解,心道该哭成什么样才叫惨。
翌日,上禧城抵至妖界,好似飞石一般,直截撞破了妖族的禁制,五色彩光迸溅,那禁制顷刻间倒塌。
在禁制倾塌的那一瞬,天穹上似映满了霞光,连带着这一片绿原也地动不已。
这浮在半空的孤屿斜斜闯入,顿在了百丈高空,好似天外来客。
妖界里众妖惊愕不已,皆朝那远到看不清全貌的上禧城望去,而上禧城中的一众妖魔,也在俯身朝下看着。
只见天边那裂纹陡然合拢,好似被天女缝合,一针一线,将那破损的屏障给修补齐全了。
然而将此屏障填补的并非什么天女,而是那朱凰。
那周身艳红如血的朱凰振翅啼唳,衔起一枚翎羽,覆在了禁制之上,翎羽融入禁制中,骤见红光流转,宛若天边映了霞色。
未待众妖看清,那红光已然隐下。
可他们皆看得清楚,那振翅啼唳的分明是朱凰,这凰鸟背负四翼,尾羽轻盈绵长,羽梢上沾着一簇簇烧得正艳的凤凰火。
绿原上的一众妖只看了一会便觉双目刺痛,不得不收回了眸光,在低头时,余光堪堪瞧见那朱凰俯奔而下,快如风回电激。
上禧城中,祸鼠紧张地盯着城下种种,虽她也是妖,可她这数百年皆是居在上禧城,如今一到妖界,竟有种误闯他人领地的不安。她回了见香轩,不顾一众妖如何问,皆是一声不吭,待进了撼竹那屋后,才问道:“你那主子怕是要去见妖王。”
撼竹自来了这见香轩后,便连屋门也没有出过,哪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她愣了一瞬,问道:“尊主寻妖王作甚?”
祸鼠长叹了一声,“我还盼着你能透露点儿什么呢。”她如今是越来越拿捏不准了,这朱凰究竟是不是要同魔主联,这联不像联,敌对也不像敌对,怪异至极。
撼竹心觉汗颜,若非她被慑了心志,在外耽搁了太久,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她从枕头底下又把那封空白的信取了出来,沉默着将信笺打开,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阵。
祸鼠“哎哟”了一声,道:“那信上不是一个字都没有么,你看它有什么用。”
撼竹低声道:“我再看看。”
“你看你看。”祸鼠啧了一声,焦灼地碰了碰发上的步摇,一边道:“我还不信你能看出朵花来。”
撼竹将掌心覆于其上,也不知是不是因渚幽下在这信笺上的术法太过高明,她竟觅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她紧皱着眉头,又道:“先前尊主令你将信带给我时,除了任我哭外,还了什么来着。”
“任你折腾,这信爱看看,爱撕撕。”祸鼠话音一顿,眼眸灵一转,顿时朝坐在床上的孔雀妖看去,双眸放光般道:“若不,你将这信撕了。”
撼竹正有此意,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将这信笺撕成了四半。
然而这被撕毁的信笺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异样。
“这”祸鼠疑惑道:“莫非撕得还不够碎?”
于是撼竹狠下心,将这四片纸撕了个粉碎,已是碎到不能更碎了。
此时,那堪比齑粉的碎纸上忽然腾出了一缕灵力,如利箭便倏然钻进撼竹的眉心。
撼竹浑身一僵,像是被定住一般,连动也未动上一动了。
祸鼠见状连忙走到她身旁,抬在她眼前挥了挥,然而撼竹这眼珠子转也未转。
“完了,当真傻了。”祸鼠捶胸道。
那缕灵力钻入了撼竹的识海,在其中化出了形态。
撼竹陡然睁眼,却发觉周遭漆黑一片,身下那一丛丛莹白的草在晃动着,她伸去抚,却碰了个空,才发觉她是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而这些莹白的草,分明是灵丝。
只见那银发黑裳的朱凰站在她面前,平静道:“想来你已经知晓,我已复苏灵相,如今却是非神非魔,不受三界约束。”
她忽地一顿,又道:“但这并非是我要你记在心的,接下来我所的每一句,你可得听好。”
过了一刻,祸鼠正着急要不将这孔雀妖拍晕算了,却见那木讷的双目忽地一眨,俨然是有了神。她松了一口气,又抬在撼竹面前晃了晃,冷不丁被攥住了腕。
“醒了?”祸鼠当真是操着一颗当妈的心,她活了这么久,还未这么紧张过谁,若不是因为这孔雀是大人的侍女,她定连管也不想管。
撼竹抓着她的,问道:“我得去一趟凡间。”
“去凡间做什么。”祸鼠心急口快,问出口后登时闭紧了嘴,料想这兴许是朱凰的吩咐,又改口道:“那便去,需要什么尽管同我。”
“你和我一起。”撼竹道。
祸鼠本是想推托的,可想了想自己命还长,踟蹰了片刻才道:“成,何时动身?”
“现在。”撼竹匆忙下了床,低声道:“尊主要去找妖王,一时半刻脱不了身,我们先去凡间做件事,此事不能声张,我们得悄悄走。”
“悄悄?那行,你跟我走,我有密道。”祸鼠想了想。
“在哪?”撼竹连忙问。
祸鼠往床底下一指,“这四处皆是鼠洞。”
撼竹沉默了好一阵。
渚幽是去见妖王,便当真是要去见妖王的,只不过她见妖王的方式太过张扬了些。
妖王的殿宇巍峨高耸,在数丈高的险峰之上,数座险峰连城一片,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也蜿蜒向远。
险峰下是湍急流水,水面上波光粼粼,好似洒了遍江的金沙。
朱凰从泛金的江面上掠过,沾火的尾羽轻扫江面,火光未黯,江面却似是被烧红了大片,血光如洒。
只见那四翼朱凰从树梢上一掠而过,朝那连片的殿宇飞去,宛若巡视一般,竟在上方盘绕了一圈。
宫殿里,一众妖侍纷纷抬头,惊愕地看向这艳丽夺目的朱凰,方看一眼,便觉双目火辣,明明眼睛已受不得,可心神好似被捕获了一般,恨不得再看上一眼。
这朱凰啼唳时,威压如浪潮般倾泻而出,一众妖双腿一颤,竟被迫跪了下去。
妖王坐在大殿之中,头发黯如枯槁,面色也苍白至极,比之长应稚儿模样时,竟更像是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的。她听见这朱凰啼唳的声音,陡然闷咳了一声,口中吐出鲜血。
站在边上的侍女连忙递给她一番素白的帕子,忍着这朱凰所带来的压迫,忧心忡忡道:“王上,九天朱凰为何来此?”
“不,这位可不是自九天而来的。”月隐气息奄奄道。
侍女愣了一瞬,疑惑道:“王上怎知?可除却九天,还能从哪儿找到朱凰?”
“魔域。”月隐将细瘦的臂抬了起来,道:“扶我起来。”
那侍女连忙将她扶起,惴惴不安道:“可魔域中那位不是”
“百年前魔域那一场纷争不算浩大,她活得好好的,那镇魔塔未能困住她。”月隐面色苍白地开口。
侍女不大清楚百年前魔域里的那一场战事,轻声道:“莫非她是要来投靠妖界了?”
“她何须投靠谁。”月隐双腿发颤,已近乎要撑不住,“妖界虽避世许久,但不至于连外边发生的种种也不知晓,你可知上禧城是被谁劈出去的?”
“是她?”侍女颤声道。
“她如今的境界大抵已经入极,九天也不能耐她如何。”月隐往前走了一步,额上已遍布冷汗,她紧咬牙关,好似连动上一动都吃力无比。
“王上,您的腿!”侍女心疼到险些就要流出泪。
月隐摇头,又道:“无妨,此时不站起身,一会仍是要站的。”
只见殿门外轰隆作响,山崩地陷一般。
好在那侍女扶得稳,否则这连站都站不稳的妖王定会跌倒在地。
殿门外烟尘滚滚,只见飞烟陡然散尽,那艳红的四翼陡然一收,那周身染火的凰鸟蓦地变作人身。
渚幽缓缓步近那八尺高的殿门,只见伫立在两段的妖兽石像忽地一动,竟齐齐朝她躬身。她顿足在殿门前,远远朝里边那由侍女扶着的妖王看去。
侍女猛地垂下眼,双目如受针扎。
月隐躬身道:“不知大人造访,疏于远迎。”
渚幽还是头一回来妖界,早些时候听闻妖王时日无多,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妖的修为已至瓶颈,境界久抑原地,若半载内仍不能突破,便到了该泯灭的时候。
她双眸一弯,下颌微微抬着,一双眼看似无辜,却语出惊人。
“魔主三魂归一,妖界可要同道?”
月隐倏然抬眼,眸光震颤。
渚幽缓步走进殿门,慢声道:“我知妖界避世已久,但妖王你命数将尽,想来也在等一个突破的契,若与魔主为谋,九天也不过是你掌中物,届时天底下什么神物仙器不能为你所用?”
她得慢悠悠的,活像是当时慑了撼竹心志的魔,虽称不上一模一样,但已学得有八成像。
月隐气息骤急,猛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脸硬生生咳到通红,难以置信道:“他三魂已然归一?”
渚幽气定神闲地看她。
月隐忍耐着双目不适,缓缓抬起一双灰白的眼朝朱凰看去,问道:“那大人可也与魔主为谋?”
渚幽轻哂,好似不以为意般,“自然,否则我又何须在魔域待上两百年,又替他攒齐三魂,还寻回躯壳。”
月隐沉默了许久,她早听闻凰女堕魔后为魔域奔波,却未想到魔族三魂竟还是她攒齐的。她胸膛起伏不已,眸光闪躲,“可妖界已避世许久,我万不该将此界拉入泥沼。”
“你怎知这就是泥沼?”渚幽微微眯起眼。
月隐又咳了两声,“九天之所以能是九天,万不是他人能轻易染指的。”
“那你是宁死也不愿与魔主同道?”渚幽一顿,又道:“可你怎知你死后,此界不会被拖入其中呢。”
月隐瞳仁骤缩,泛白的眼眸战栗了一瞬,攥紧了垂在身侧的道:“不知魔主现在何处?”
“待你想好,他定会来见你。”渚幽慢声道。
“莫非他在上禧城中?”月隐皱眉。
渚幽未应声。
月隐朝殿门外望去,然而在此处根本瞧不见上禧城。
渚幽唇角一扬,“借你妖界一隅安置上禧城,不日我再来问候。”
月隐刚要开口,只见那朱凰墨黑的绸裙一动,殿门前便没了人影。她捂住心口,咳了好一阵,半晌才挤出话音道:“扶我去坐。”
那侍女忧心至极,一步步将她扶了过去,低声问道:“王上可要允下?”
月隐摇头,“我再想想。”
凡间桃红柳绿,韶光正好。
从上禧城里出来的撼竹和祸鼠正赶往昌鸣城,逮到人便问乔木山庄在何处,偏偏这一路上遇到的凡人皆不识路,连城都未进过几次,哪知道乔木山庄在哪里。
“娘娘,你活了这么久,也不知这地方在哪?”撼竹皱眉。
“我不叫娘娘。”祸鼠面露难色。
“祸鼠。”撼竹改口道。
祸鼠叹了一声,“我亦不叫祸鼠,我也是有名有姓的。”只不过活得久了,原本的名字也被人忘了。
撼竹索性不问了,她看着祸鼠那唉声叹气的模样,似乎也不像是想的样子。
两妖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兜转了大半天也未寻到城门,正想原地歇息的时候,忽听到背后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
“幸好不指望你们。”
撼竹倒吸一口气,回头便看见渚幽站在后边,一副对她们不忍直视的模样。
渚幽嗤了一声,又道:“幸好你先前是被慑了神,否则半载过去也不知寻不寻得到上禧城。”
撼竹窘迫低头,慢吞吞开口:“尊主聪慧,是以更显属下笨如猪牛,属下自愧弗如。”
祸鼠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抬眼时撞见渚幽微微颔首,心道原来大人喜欢听这样的话。
“走。”渚幽见周遭无人,隐起身影凌身而起。
不过多时,那乔木山庄已映入眼底,虽算不上华贵,但在人间已算得上是大户人家。
只见山庄正门大敞着,几个穿着短打的下人正持剑守在门前。
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站在门前,似是在问什么。
渚幽走近,听见持剑的下人道:“五少爷出门多时。”
那女子蓦地转身,神情淡漠疏离,额前金饰微微一动,正是长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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