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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侯早料到阿宓面对这类问题的回答, 他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生父领略过来自父辈关爱的姑娘又怎会对此有期待。
他不怪阿宓, 也不因此自责。如今局面的造成不是任何人故意为之, 只能一个接一个的巧合让他和自己的女儿分隔十三年, 相见不相识,是上天注定。
但也正是上天的善意, 让他又得以在极为意外的情况下得知阿宓的存在。
他该感恩, 也该知足。
更何况……留侯本就没准备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阿宓的关系,她本人也不会。
捺下心底涩然的情绪, 留侯拦住少帝,温声道:“庭望才归来, 陛下就让他们二人独自待会儿吧。”
虽然他也不情愿让阿宓就这样和沈慎相处一夜, 但他们三人若在这时冲出去了,姑娘该受到多大的惊吓。
她那么依赖庭望,强行把他们分开只会招致厌恶。留侯从不做这么愚蠢的事。
少帝愕然,忍不住低声喝道:“那可是——”
“陛下。”留侯阻断他的话,加重了语气,“庭望和阿宓并非奴仆,即便是臣和陛下, 也不该干涉太多。”
怎么不该干涉太多?如果不出意外那可是朕的妹妹!少帝几乎下意识就要这么,可一抬首对上留侯黑黢黢的目光,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在阿宓的身世真相大白告知世人前, 他的确没有权利管太多, 否则外人会怎么看?会认为他在和臣下争夺一女。
这对阿宓来绝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们的什么哑谜, 就算李琰再聪慧也猜不出。他不由敛眸沉思,直觉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且和阿宓有关。
他又不傻,这两人对阿宓的态度变化太大了,就算有那么点隐瞒的心思,可真正的情感是挡不住的。
那种不经意便会流露于表藏于眼底的温情,可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晚风仍在传递阿宓轻软的声音,像一汪清甜的泉水,三人心间各有滋味。
他们怒气冲冲而来,抱着要教训人的想法,归去时却同时保持了安静,默不作声离开。
周围再度只剩夜间虫鸣和泉水叮咚,沈慎耳梢放松,确定只剩下了自己和阿宓。他不知道他们为何又突然走了,也不欲探究,能够和阿宓相处的时日太短了,在这仅能拥有的宝贵片刻中,他不想去思考其他。
阿宓瑟缩了下,立刻被他察觉,“冷?”
“不冷。”阿宓摇摇头,绵软的手碰了下沈慎脸颊,“刚才不心碰到大人了,大人的脸怎么这么凉?”
她一直窝在沈慎披风里,全身都被护得极为周全,再凛冽的风都侵袭不了。
沈慎怀抱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不免寒凉。他自己不怎么在意,姑娘却担忧得很,微坐直了用一双手抚上沈慎脸颊,过了会儿轻轻道:“有没有好点儿?”
其实无济于事,沈慎也没把她的手拉下,垂眸看她,“嗯,好多了。”
阿宓高兴起来,自觉总算有些用处。她还没什么睡意,垂在亭周的布料半透,折入淡淡的月光,映得姑娘莹润的肌肤似在发光,愈发剔透,像尊玉娃娃。
玉娃娃边帮沈慎暖脸,目光在四周流连。她隐约能看到外边儿的花草,鼻间除去香炉间燃的可驱蚊虫的紫苏香,还有湿润的泥土气息。
鼻子皱了皱,阿宓担忧道:“夜里会不会又下雨啊?”
“也许。”沈慎给了个模糊的答案,他会观天象,其实有八成肯定今夜定会再下一场大雨。
“那……”阿宓乌溜溜的眼睁大,“我们万一被困在这儿怎么办?再下雨的话,就不好下山吧。”
沈慎沉吟了下,“明日有事?”
“没有呀。”阿宓奇怪地看着他,“忙的一直是大人啊,难道大人不会急吗?”
她还真是擅于为他人着想,沈慎面色平淡地捏了把她的脸蛋,肉呼呼的绵软,“休息几日。”
得了这个答案,阿宓果然不再忧心,反倒期待起大雨来。她对这种事没有什么危险意识,只要是没见过的景色,便都想见识一遍。
幸而天色不负她所望,乌云蔽月后,雨水慢慢从天而降。起初是淅淅沥沥在遮挡的垂帘,渐渐大了,自夜空猛坠而下,垂帘被雨水浸湿变得沉重无比,在风中摇来摆去,引进些许雨水。
若非这长亭足够大,两人铺垫的矮榻也不能幸免。
“啊呀”阿宓轻呼一声,有滴水珠被到了脸上,她下意识转头缩进沈慎胸膛,像闭壳的乌龟,半晌才露出个脑袋来,仰眸,“好像不能躺下睡了。”
声音中没有半点担忧,反倒有丝丝兴奋。
沈慎挑眉,他早该看出来的,姑娘骨子里还挺喜欢冒险刺激,当初却是被她那怯生生的模样给欺骗了。
“困了就趴我怀中。”沈慎话落间,顺手把阿宓包得更加严实。
他身形高大,于阿宓而言就像会主动伸展枝叶来护住她的参天大树,这怀抱圈出的咫尺方寸间,就是他为她营造的一方天地,永远无需担忧。
阿宓乖巧点头,背靠在沈慎怀中和他一起看这深夜雨景。
其实没什么景色可言,月光被遮住后能见的只有附近一圈,两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双眸晕光。
外间越是雨声大作狂风阵阵,二人间的天地便越是温馨柔和。被吹得明灭不定的灯火也仿佛溢出了脉脉温情,在此间缓缓流淌。
阿宓伸出指,勾住了沈慎放在她身旁的手,入睡前也不忘喃喃,“这样,梦里就也能见到大人了。”
她的世界太了,到让她铭记在意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她的世界又很大,大到她可以毫无畏惧地去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
沈慎低眸看了她一眼,复转回了亭外黑色的雨幕,抱着人的动作自阿宓睡着后就没再变过。
漫漫长夜,他的目光幽遂深远,像是隔着这大雨造成的天堑,看向那犹未可知的明日。
***
凉山日出之行没能顺利结束,阿宓后半夜在沈慎怀中翻滚得厉害,偶尔发出极的哼哼声,额头冒出冷汗,像是很不舒服。
沈慎起初以为她着凉了,待鼻间闻到铁锈味才意识到严重性,阿宓竟受伤流血了?
他一脸凝重,把姑娘翻了个边检查,手都快要伸过去才忽然灵光一闪,这受伤的部位好像……
沈慎耳尖泛红,好在天未完全亮,谁都看不到。
“嗯……”阿宓皱着脸蛋睁眼,先是感到腹中阵阵抽疼,往温暖的怀抱缩了些,身体蜷成了虾球,“好疼……”
她咬着唇,两鬓被汗水濡湿,只稍片刻浑身便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不由揪紧了沈慎衣衫。
“应该是……”沈慎话语模糊不清,他只当阿宓根本不知这是什么状况。他虽不近女色,但这种事多少还是知晓些的。
阿宓其实有过经验,不过她前世是过了生辰后再来的初潮,也像现在这般疼得厉害。那时她还当自己要死了被吓得动也不敢动,窝在被子里直到清才被嬷嬷发觉。
如今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它提前,疼痛却是丝毫不减。阿宓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有人拿斧子往自己腹上砍的钝痛感,泪花儿止不住地泛,“呜……要翠姨。”
有这么疼吗?连自己受重伤都能保持冷静的沈慎大脑第一次变得空白,茫然无措,听到这话才将人抱了起来,唇抿成一条直线,“马上。”
好在他夜视能力不错,在光线朦胧时也能毫无阻碍地下山。
下山不比攀爬,路面湿滑更危险,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得极深,阿宓在他怀里根本没有过剧烈的晃动感。
翠姨梦中被扣门声催醒,她半边耳朵不太好使,过了会儿才起身开门,直面沈慎黑沉的脸色时不由发憷。
还是阿宓喊痛的低吟惊回她的心神,翠姨到底是妇人,稍微仔细看了下就知道是何事。她当即也顾不得其他,让沈慎把阿宓放到了榻上,又把人轰了出去。
给姑娘换了身干净的亵衣裤,取来布条垫上,翠姨摸了把阿宓额头,怎的那么凉,冒了如此多冷汗?
阿宓抱着翠姨临时制的热袋,疼痛并没有减轻多少,依旧是脸色煞白,连眼都要睁不开的模样把翠姨也吓得心神不定。
她自己和姑娘底子都不错,来初潮时有些不适,可万没有这么痛苦过,怎么到阿宓这儿就如此可怕?
翠姨心里也没底,不得不去禀明沈慎,告诉他得请个大夫。
于是继翠姨之后,李太医也得以享受了把大早被冷面阎王叫醒的待遇,惊得三魂丢了七魄,好容易才扶稳帽子被疾风骤雨般几步带到了玉林轩。
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定住探了会儿才长舒一口气。
看这姑娘神色惨白,他还以为要不行了,原只是初潮刚至身体不适啊。
翠姨唯恐他大意,提醒道:“疼得这般厉害,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
“没什么不寻常。”李太医见过不少例子,神色恢复淡然,“这位姑娘底子不行,身子骨弱,自幼没养好,这阵子天热,怕是又贪了不少凉食。”
得翠姨鼻间一酸,她……几时想过竟会是这个缘由。以前阿宓在洛府养得确实不好,不至于饱一餐饥一顿,可相较于当初姑娘在乔府被精心娇养的模样,确实差得远了。
在洛府天热时,她们院子里分不到冰,有时阿宓为了凉意能在来的井水里一泡就是好些时辰。她心疼阿宓被热得脸蛋通红的模样,便也不忍过多拘束,哪想到如今会有这种恶果。
阿宓疼得厉害,根本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伸手揪住了翠姨,不停喊着,“翠姨,疼……”
声音弱得微不可闻,翠姨心都要被她叫碎了,恨不能以身代之,“太医,这……能不能开些止疼的方子?”
“疼一时好,还是要疼一世?”李太医在阿宓腕间按了下,疼痛瞬间加剧,让阿宓痛呼出声,也让他几乎要被沈慎的目光瞪穿。
但半个时辰下来,李太医已经看穿了沈都督在这位姑娘面前的纸老虎真相,依然老神在在,“这次受苦是免不了了,待会儿我开个方子,连续吃一个月,应该能好些。但也不能彻底根治,要想少痛,平日就得好好养着,天热莫贪凉,多用些温食,忌辛辣。”
翠姨把话一一记下,又跟着李太医出去细细问了许多。这些她本也是清楚的,只是离开乔府十多年,在院里的日子太闭塞也太单一了,她年纪渐长,许多事情便也忘了些。
她心急如焚,问后就赶去煎药了,仅剩沈慎留在房中陪阿宓。
李太医按过的剧疼后,不知是不是有了对比,阿宓感觉没最初那般难以忍受了,不过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疼呼。
声音细细软软的,一不注意就容易被忽视,更让人心疼。
现下暑热未过,行宫再凉快也比不过这厚厚的被褥一搭,阿宓额头的汗成豆大滴滴落下,忍不住道:“热……”
沈慎不懂女儿家这种时候该怎么做,虽然他也觉得捂得太过不好,但还是决定依着翠姨的意思,没让阿宓掀开被子。
姑娘只能可怜兮兮地窝在里面,仅被允许露出个脑袋,煞白的脸蛋也被热意熏成红扑扑,配着水汪汪的眼,看着滑稽又可爱。
沈慎倒是有意安抚,可对上阿宓这眼巴巴的模样,出口就成了教育的话儿,“下次还贪食?”
他可了解到阿宓在玉林轩用了不少冰碗,毕竟那几日无人管她喜欢吃什么、吃多少。
“……QAQ。”阿宓委屈,本来她就疼,大人这时候居然还训斥她。
怒从心起,阿宓用乌溜溜的眼儿气呼呼看了他一眼,就背过身去了,眼不见为净。
沈慎一愣,居然还有脾气了?
实在新鲜,以阿宓一贯的软绵绵模样,他还当姑娘在自己面前是完全没刺的,没想到也学会甩脸色了。
新鲜之余,又隐隐生出一种不似愠怒的奇妙感,沈慎低咳了声,“阿宓。”
不理。
沈慎沉声,“过来。”
依然不理,眼睫颤了颤。
有点儿倔。沈慎如是想道,可不得不这样的阿宓显得更加鲜活,便再度放缓语气,“转过来,我帮你揉揉。”
能够这样“忤逆”他一次已经是阿宓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闻言慢吞吞转过身,掀眸像怕他似的飞快看了眼,“……大人好凶。”
……他有凶过吗?沈慎语噎,可也知道这种时候是万不能和姑娘讲道理的,“下次不会了,过来些。”
阿宓依言凑过去了些,声道:“不仅是下次,以后也不可以。”
她顿了顿,“大人不可以凶阿宓,会怕。”
沈慎当初在郝府的模样还印在姑娘脑子里没忘,那时候青衣卫在他的冷笑下几乎下一刻就要拔刀血洗郝府,怎能不让阿宓惧怕。
她还学会讲条件了。沈慎更觉新奇,面上不动声色,“你若不听话呢?”
阿宓眨眼,“我一直很乖的。”
这倒是事实,除去这会儿,她在沈慎面前向来乖巧懂事。沈慎便只当阿宓着实是疼厉害的,难得起的孩子脾气,便也不再逗她,将手伸去帮阿宓揉腹。
他的手宽厚温暖,掌控了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抚时极为舒适,阿宓瞬间就被揉成了懒洋洋的猫儿,放松了身体。
只可惜没揉多久,玉林轩就来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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