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绯啻苍漓之章（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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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有些模糊，思绪却在这短暂的一瞬中清晰地回到记忆中极为遥远的画面。

鲜红的颜色和滚烫的温度, 空气中腥甜的气息, 青衫上盛开的艳色, 就好像那天一样……

从与那孩子相遇之日起，过了多久呢？

的, 软软的, 黑色的狐狸。

第一次见面时, 他差点吃掉自己的本命真身。

本意只是吓唬吓唬他, 哪知道这单纯的狐狸竟然相信了, 缩成一团，夹起尾巴, 整个身子都在抖, 却还要气势汹汹地瞪着自己。

多么有趣啊。

他在这片密林中徘徊已经不知多少年月, 日月永无止境地在他上空交替, 万物生灵繁衍消亡, 在他漫无止境的生命中投下极浅淡的痕迹。他迎来无数诞生，又见证无数衰亡，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他熟悉这林中的每一寸草木，却不能想象河流最终奔向何处，那之外又是何种景象, 日子沉闷地看不到尽头。

这只突然闯进自己领地的狐狸, 倒显得可爱，或许能短暂地解解闷。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狐狸，什么都相信, 怎么逗弄他都不长记性。

讨厌也信，喜欢也信。

其实他既无心也无魂魄，那里懂得讨厌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呢？他虽见过无数次，却始终费解。

不过听着学来，随口罢了。

只是这狐狸长得也跟一般狐狸有点不一样。

哪里有脸盘子这么方的狐狸呢？胖乎乎的，又臭美，还爱哭。

狐狸很黏自己，天天都来找自己话，些幼稚可笑的话题，或者长时间地盯着自己的脸发呆，然后傻傻地红了脸。

日复一日，他还是岩石边那一株青莲，狐狸却日渐长大了。

长大的狐狸，能够化成人形，不同于他的兽形，是个英俊好看的少年。

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一般，黑眸中似有万千星光。

他身着青衫，黑发用蓝色发带束起，极为认真地：“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那是多么令他难忘的时刻，之前所经历的漫长时间仿佛都走到了一个尽头。

一个名字，赋予了他一个新的开始。

“绯啻苍漓，”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清晰地出那四个字，“你的名字。”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胸膛空无一物的地方，似乎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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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了的狐狸，也要同他的兄弟姐妹一样，离开这片密林，去云游四方修行。

绯啻苍漓本以为这会同以往无数次的离别一样，他站在原地，目送那些自由的生灵离开，然后再也没有交集。

但出乎意料的，狐狸却会经常回来找他。

有时候隔上几个月，有时候是一年，或者更长。

但他总会回来。

每一次，都会给自己带好多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然后琐碎地着他去了哪些地方，见过什么奇异的族类，经历了多少趣事。

“你知道吗？原来有个叫海的地方，比咱们这儿最大的湖泊还要大呢！所有的江河都会流进那里……”狐狸这时候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兴奋地描述着前所未见的一切，黑眸闪闪发亮。

“然后在海里啊，住着鲛人，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鱼尾，他们唱歌特别好听，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真想让你也亲耳听听，可惜他们不能长时间离开海水……”

后来狐狸长高了不少，眉眼轮廓更加深刻，但见到自己还是像时候那样，一笑一口白牙：

“我才知道这世上其实有好多好多族类呢，虽然长相生活习性什么的都不同，但大家都挺友好的！我结识了很多新的朋友，我有跟他们提起过你的事，他们都有机会一定要来见见你呢……”

“……我最近败了灵兽族的族长，他们都那个族长可厉害了，但还是输给了我，可见还是我更厉害些。”狐狸这时候已经同自己一般高，人形是个成熟的男子了，肤色更深了些，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

“嘿嘿，你猜猜他们现在都怎么称呼我？十方灵主！是不是很霸气？”

“你现在不能欺负我啦……我有好多崇拜者，这次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棕熊精，他看见我都哭了呢！”

狐狸有一段时间好像过得很是快活，不常常回来，但每一次回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不再是那只傻乎乎的外强中干的兽，而是个被他人需要依赖的大妖了。

但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很快狐狸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浅，话题也越来越少，常常只是反复地抱怨：

“我现在好忙，都不能经常回来陪你，好累啊……大家为什么老是来去的啊，就因为是不同族类，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我不想当什么灵主了，还是以前好，真想回来了啊……”

再后来，狐狸安静的时候越来越长，他常常只是倚在那座巨岩上发呆，视线投向不知何处。

绯啻苍漓看着狐狸渐渐长大，看着他褪去年少的无忧，眉间的痕迹逐渐加深。

绯啻苍漓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并不会安慰人，只能诚实的表示：

“但你认识了很多朋友，也去了那么多我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这不是很好吗？真羡慕你，若是我也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可惜我没有你那样的福气，若我能像你一样自由地进出这密林，定会好好珍惜这机会，去看看世间各个角落。”

然后他看到狐狸露出了十分怔愣的神色。

那天晚上，狐狸挨着岩石旁的青莲静静坐了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

这一次没过多久，狐狸就回来了，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又和最初一样，那样明朗。

“我回来了！”他大声笑着，站在那里，像个太阳，“这一次再也不走了，天天陪着你！”

随着狐狸的回来，密林中陆陆续续有许多外来者到来。

他们来自不同的族群，远远近近不同的地方，但无一例外是投奔狐狸来的。

他们对狐狸非常尊敬，称呼他为“茏月君”，但更多的时候是称为“灵主大人”。

密林里逐渐热闹起来，绯啻苍漓得以见到狐狸曾经给他描述过的许多族类。

他渐渐了解到很多以前不曾听闻的东西，也因为狐狸的缘故，结识了许许多多的新朋友。

狐狸果然如他所，再也没有离开过密林，又像以前那样，总是跟在绯啻苍漓身后，或者陪着自己坐在岩石上看着月亮发呆。

他们总是在一起，沿着溪流向上游走，路过灵熊族一家时，顺走他们家藏在树洞里的蜂蜜；或者吓唬一下那只尾羽还没长齐的凤凰，看着它摇摇晃晃地拍着软翅飞走，然后哈哈大笑。

狐狸会化作原型，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追逐蝴蝶，嗅嗅新开的花，或是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着滚非要让自己抱他。

绯啻苍漓总是会无奈地笑着蹲下来，把比时候重了不少的狐狸抱进怀里，拍拍他肥嫩的屁股，狐狸会不好意思地把脑袋藏到自己的怀里，但过不了一会，又会抬起脸伸出舌头舔舔自己。

日子好像又回到以前，漫长而闲散，但又截然不同。

绯啻苍漓渐渐不再去想密林之外的世界，他在这里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每天每天，都是热闹新鲜的一天。

时光啊，若是就停在这里，该有多好。

他根本不能想象，在拥有过这样的热闹之后，该如何忍受那终将到来的漫长寂然。

于是他渐渐有了一个奢求，若是狐狸能够永远地陪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又或者自己变得跟狐狸一样也行，可以和他一起迎来生命的尽头，就不用一个人被留下。

就像响应他的愿望一样，很快这样的机会就来了。

那天夜里，密林深处先是响起一声凄惨的鸟鸣，然后如红莲般的烈火在半空中轰然炸开，顷刻间就吞噬了一大片林木！

原本以为是普通的山火，却发现用水根本浇不灭！

“是涅槃之火！”有见多识广的人惊呼道，“凤凰重伤将死或寿命将尽之前，会自焚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这火就是他的自焚之火，不是能用水扑灭的普通火焰，只能等它自己燃尽重塑肉身之后自行熄灭！”

“什么傻话呢？这火不扑灭，整片密林都能烧尽，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没办法啊！还是赶快逃出去吧！”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先逃离密林，暂时避开这要命的火焰。

“灵主，快离开这里吧！”

狐狸是第一时间赶去救火的，这时候也在人群当中。

他仰头看着疯狂吞噬这一切的火焰，摇了摇头。

所有人都可以逃离这里，但唯独绯啻苍漓不可以。

绯啻苍漓也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清楚地看到狐狸轻轻摇了摇头，清楚地看到青衣男子在漫天火光中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一如既往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朝着自己走过来，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一步一步的，走得缓慢而坚定，最终到达自己身边。

“你应该跟他们一起离开，”绯啻苍漓很平静，他甚至有一种微妙的解脱感，“我已经独自度过了很长时间，有尽头的才能称之为生命。我如今也不过是顺应自然法则罢了，不必留恋。”

狐狸还是摇头，他走过来，牵起自己的手，一同走到两人初次相遇的岩石旁，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并肩坐下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这里。”

“当然，”绯啻苍漓笑着点了点头，有些怀念，“你还是只又又黑的胖狐狸，差点儿把我给吃了呢。”

“是啊，”狐狸也轻轻笑了，“但其实那一次，并不是我们初次见面。”

狐狸转过头，望向不断往这边侵袭而来的大火，低声：“你也知道，我父亲他们俱是青狐，却独独我不同，乃是一只极阴的玄狐。我那时还怀疑我娘是不是给我爹扣了绿帽，后来才知道，我并不是爹娘亲生的。

很久以前了吧，还是上上任族长在世的时候，在这巨岩旁捡到了还是幼崽的我。那时候的我气息非常弱，眼看是活不成的，但所幸旁边有一棵青莲幼株一直在给我渡灵气，才使我得以撑到了被人发现。”

绯啻苍漓愣愣地听着，有些不确定：“那株青莲……是我？”

“是啊，”狐狸微微偏头看向自己，粲然一笑，“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初见，那个时候的你救了我，所以才有了我们的第二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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