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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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骄阳似火的时候，甘幼宁却只觉得周身如若寒潭。床幔沉沉，厚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她挣扎着起身，却终是只能伏在床头，险些要一头扎下去，被丫头一把扶住。

“夫人！夫人还是躺下吧。”丫头是跟着她的蕊儿，此时看着面前瘦削的人，连话都带了呛音，“夫人这般又是何苦？”

甘幼宁被她稳着身形，却仍是坚持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自那人从宫里将她救出，她便就病下，纵使日日汤药供着也不见好转。

怎么会好转呢？心都已经死了。

外头有聒噪的蝉鸣，越发显得这屋子里沉寂可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挣开丫头的手，固执地往门边走去。

“夫人，太医了，夫人的身子不好这时候出去晒的！”冷不防被甩开，蕊儿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赶紧又冲上去想抓住前边的女子，只还未及赶上，就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

昏暗的屋子陡然亮起，甘幼宁抬起手来，被明晃晃的阳光闪得一阵眩晕，身子一歪，却是落进了一个清冷的怀里。

那人逆光而立，低头看她，甘幼宁仰起头，却一时间瞧不清楚他是何表情。

“你来了。”她只来得及揪住他衣衫一角，便就被人扶好。

“扶夫人躺下。”这声音比那怀抱还要清冷几分，话音方落，人便已经要跨出屋子。

“夫君！”甘幼宁喊他，被蕊儿一把抱住，她只得对着他继续喊道，“夫君可是在怪我？”

背对着她的人影沉默，许久，久到她不觉落了泪，才听得那声音道：“不曾。”

“我也恨自己，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甘幼宁红着眼，分明这些日子这么想见他，分明知道他日日都在那门后只故意躲着不见，分明她想要跟他很多，可真的见到了，她却只会重复着，“真的不是。”

“故人已去，多无益。”那人终是没有转身，只声音稍微和缓，“你好好养病，不必多思。”

完这句，他终究是走出去，随之而去的，还有片刻前将将漏进的日光，竟似是将这屋子里唯有的一点生气全数抽离。

甘幼宁忽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是突然滑落下去。

“夫人！夫人！”

“姐？！姐？！”

梦魇与现实突然的重合，无端叫人一怔，甘幼宁睁开惺忪睡眼，这才见得丫头正捧了冰镇的果子立在榻边瞧她。

见她醒了，蕊儿笑道：“这晌午的日头烈着呢，姐可不能坐在窗口。”着便就放下果盘上前将窗子关了半扇，正正好把洒在她肩头的光影都拦了下去。

甘幼宁缓缓抬起头，可不正是烈日当头呢。她仍是记得那仿若昨日的夏，最是寒冷不过。

真好，她回来了，又回到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

“姐怎么不吃？”蕊儿替她了扇，纳闷着。

甘幼宁点着那晶莹的果子，原本是很想吃的，只方才了个盹，便就没了胃口，遂抬眸问道：“我刚似乎听见外头有些动静，可是有人来府？”

“是了，好像是太子殿下。”蕊儿点头，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神色，“不过少爷着人来，是有正事要谈，叫姐莫要记挂。”

这话得，甘幼宁不觉便就觑了她一眼，蕊儿心里虚得很，不敢再，却听得那窗前人笑了：“什么莫要记挂，他甘幼辰的意思无非便是叫我不要出去纠缠罢了。”

“姐……”

也罢，甘幼宁自知前世这个时候荒唐得很，不好辩驳，作为胞兄，甘幼辰这般担心也是正常。毕竟，她上一世，喜欢太子殿下，喜欢得太过明显了些。

明显到——轻易便就能叫人利用。

如今看来，其实甘家人一早便就提醒了她的，更是为她铺好了路，就是为了叫她平平顺顺，却不想，她终是走到了死路。

“哎！姐要去哪里？！”蕊儿觉得自己一定是错了话，不然姐怎么突然就要出府呢！这大热天的，中暑了可怎么办。

甘幼宁自然晓得丫头在想什么，伸手弹了她额头：“出去喝点凉茶解暑啊！不然呢？你不怕本姐继续留在府里纠缠太子殿下？”

“奴婢没有……”

“甘幼辰不是还叫你看住我么？不赶紧跟着在后边磨磨唧唧做什么？！”

甘幼宁一瞪眼，丫头似是被扼了喉咙般，半晌才搂着帷帽匆匆追上来：“姐误会了，奴婢没有看着姐，奴婢……哎，姐戴上帷帽啊，莫要晒伤了姐！”

虽是热天，这京城第一的茶楼仍是坐了些人，好在这正午时分，来的人也都是聚在一楼聊些街头巷尾的事儿，甘幼宁一路往上，在二楼寻了个窗口坐了。

二楼皆是隔开的厢房，只每间垂了珠帘，被甘幼宁随手一掀，便就玎玲珰琅响了一通，好听得很，二适时上来，笑嘻嘻问了茶水又下去，剩得主仆二人一站一立。

蕊儿这才发现，主子拣的厢房，窗口正对着下边的金水巷。

起来，姐这几日变了许多，也不曾像以往那般总也将老爷和少爷气得跳脚，更是不曾对她疾言厉色，突然便就沉静了许多，除了行事仍是有些散漫随意，却柔和了许多。

坊间皆传甘家嫡女被宠坏了，行事张扬，姐一回在花会上听到，还将那嚼舌头的姑娘给了，好不气派。可今日下边人的，连她都听见了，姐面上却不见动容。

甘幼宁盯着那巷口半晌，随手举了茶盏，这才发现里头并没有添茶。

“蕊儿？”

“是！”丫头吓了一跳，赶紧去倒茶。

“想什么呢？”甘幼宁启唇吹了吹，抿了一口，搁下，“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不不不，不是！”蕊儿赶紧摆手，完又觉得不大对，斟酌着再不敢回话。

“呵。”甘幼宁转过眼，继续瞧着那巷口，“怕什么，逗你的。”

蕊儿愣了愣，心道姐是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从前，定是要骂一顿。

正想着，便听她主子轻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人长了嘴巴，我若是个个都回去，不是更坐实了嚣张跋扈之名。”

原来姐听到了。蕊儿点点头：“姐得是。”

不在意，是假的。但是甘幼宁自知那些出格的事情，皆是她做出来的，既是做了，便没得好否认。

“可是姐，你范家姐的事儿，骂齐尚书家公子的事儿，都是有原因的。再者，都过去几月了，此番如何又被起来。”

蕊儿着又添了茶水，甘幼宁却是皱了眉头：“你什么？”

丫头一愣，她方才又错了么？只问话的人似乎并没有真的要她重复，问完便就垂了眼，自言自语道：“是了，如何又突然被起？”

纵使她再如何，有她那礼部尚书的爹爹在，有些事过去便就过去了，不会再掀到台面上，除非……

“蕊儿，今日是少爷着人来跟你的太子殿下来了？”

“是。”

“可有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少爷自是不可能告诉她一个丫头这些事。

甘幼宁顿了顿，突然又站起来：“走，回府！”

只她不曾瞧见，自她下楼之后，一个青衫身影从巷口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厮，似是算准了时间一般。

青衣男子自边上汤棚边牵了马出来正欲上去，就听得边上摊上的人道：“听今日太子殿下带了好些礼箱去的甘府，莫不是要去提亲的？”

有人应道：“提亲？看着是像。可怎么是甘府呢？他家那位嫡姐……啧啧啧啧……”

“哎，谁不是呢。不过啊，这甘家嫡女是娇纵，可她爹她兄长厉害啊，太子爷也不傻。”

“自是不傻，听那甘家姐长得可是美得狠呢，哈哈哈哈。”

“这话不假……”

几人着便就暗笑起来，颇有些所见略同的意味。不想这得正欢，寒光一闪，唬得第一个摊主差点哑了声。

“这刀不错。”青衫人缓缓转了转刀背，声音冷然，“多少钱？”

摊主虚虚抹了把汗，这才笑着道：“客官好眼光，这是北疆传来的腰刀，别看它，锋利得很。客官方才若是不留神，可是会伤人的。”

“是吗？”青衫人又迎着光瞧了瞧。

“是是是，公子看着不像是京城人，恐怕不知道。这整个京城的街巷啊，便是我这一家的腰刀最是别致，许多官家姐都买来防身呢！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玩刀的手微微一顿，须臾便道：“没有。”

“没有倒是也无妨，这刀嘛，原本便就是男儿用的，要我公子……”

话未完，就见那男子径直上马而去，尘土不客气便扬了他一脸。

“唉！他娘的你这人！”

“老板，不用找了。”不想后边跟着个厮，丢了一锭碎银下来，接着便也上马往城门去。

“什么人啊！”毕竟拿了银子，摊主矮了声，边丢进匣子里边嘟囔，“乡野村夫！”

番山山脚下，司九楠下了马，将那腰刀丢给身后的人：“大皇子来多久了？”

接了刀，身后的厮应着：“此番应是有两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