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山川之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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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空吗？去人民公园坐坐, 我把大毛二毛带过去。”

十来天了，周皓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趁着无人的时候给孙奕文编辑了这样一通短信。

晚上临要下班的时候，他才收到了回复, “有空的, 几点？”

“八点。”

晚上在家, 吃过饭后，他就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动静不算太大，但在书房翻看文件的江羽骞还是听见了。

“你在找什么？”江羽骞倚在门口。

周皓慌乱地挑过头去, 双手局促地摸着柜门，耸拉着眼皮, 好像做错事的心虚，“我想找几件明天要穿的衣服。”

什么衣服？他常穿的就三件羊毛衫，两件羽绒服，整个冬季就没换过。

江羽骞的心沉了又沉，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 “什么衣服？”

“就想找件毛衣穿。”

江羽骞眼色晦暗地看了看疯子, 没有看出什么玄机, “你哪有什么毛衣？”

“可能我忘了, 我以为有呢。”

“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出去转转, 买几件衣服。”

一段插曲，并没能拴住江羽骞的心, 很快他的心思就转移到了那些处理不完的文件上。年底了，公司的杂事一大堆。

这天，周皓早早就躺上了床，他在想明天出门的流程，几点从家出发，坐几号线，八点钟能不能准时到。

当然，他还在想，周末起那么早，江羽骞会不会察觉到什么。有了这层顾虑，他就觉得自己不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瞒着男朋友，去见别的男人。但他转念一想，文文又不是外人，见个面也没什么。

有了这么一层那么一层的思考，他躺床上一个多时了，还没能睡着，那边江羽骞事情都已忙完了。

直到江羽骞冲完澡，走进房间，周皓都有知觉。他闭着眼，在装睡。

很快，他就感觉到床的右侧柔柔地陷了一块，有一双手摸到被子掀开一角，然后他就感觉到江羽骞热乎乎的身体贴了上来。

他的脸附近渐渐罩过来一片阴影，江羽骞的唇落在了他的左脸，轻轻一碰，旋即分开。他的心陡然“噗通”地跳了下。

大概一刻钟后，身侧的人发出了均匀平稳的呼吸，周皓睁开了眼。

匪夷所思的夜晚，他窥见了男人待他的一往情深，这感觉搅得他难以入眠。

惊慌，还有点欣喜，真奇怪。

翌日，周皓六点钟就起来了，动作很轻，在一旁窸窸窣窣地穿衣。

江羽骞揉揉眼睛，就看见了疯子穿衣服的背影，“怎么起这么早？”话语里犹带着没睡醒的慵懒。

“睡不着了。”

江羽骞定了定神，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再睡会儿，今天周末。”

“不睡了，起来给你弄早饭。”

周皓瞅了眼正在穿衣的男人，没什么。他赶紧奔去卫生间洗漱，片刻的功夫，就套上外套，背上装猫的包，换鞋准备出门。

江羽骞还是一身睡衣，在卫生间刷牙，他举着牙刷走去客厅，“你带着猫要去哪儿？”

“带它们去宠物店洗澡。”周皓这话时，眼睛是盯着门把手的，他没敢看男人。

江羽骞的声音沉了下来，“早点回来。”

他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些吃的，便坐二号线去了人民公园。

偌大的公园里，弥漫着早的霜露，天气预报今天是阴天，但没有雨。周皓沿着公园的石子路，走去了掩盖在灌木丛后的那条长椅。

长椅沾上了清的露水，周皓用纸巾擦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七点刚过五分钟，他来早了。

大概七点半的时候，孙也过来了。周皓明明只了人民公园，但孙奕文还记着这条长椅。

行为上的不约而同，两人看向对方的时候，都笑了。

周皓用纸巾也给孙奕文擦出了一块干净地，把那张脏湿的纸巾团在掌心里，然后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双手摆在膝上，没看孙。

言语的空白，二人心领神会。孙奕文抿抿唇，坐到了周皓旁边。

无风的清，河面很平静，大毛拖着肥胖的身躯蹿到了孙怀里，孙一把抱住了它。

“它胖了好多。”孙奕文笑笑。

周皓抱起二毛，顺顺它的毛，“它俩喝水都胖，其实喂得并不多。”

“我前阵子也抱了一只猫回家，我爸年纪大了，怕他一个人寂寞。”

周皓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嗯，挺好的。”

河边的松树掉落了一根针叶，飘到了河面上，久久沉睡的河总算起了一丝涟漪，范围地画了几道圈。两人又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彼此都没有可的话。

八点钟来临，公园里来了几个练的老人，他们的声音从活动区传来，透到这片灌木丛后。

“老周，你吃早饭了吗？”孙问他。

周皓作势就从包里掏出了从便利店买来的饼干面包，他刚想递给孙奕文，那边就回他，“时间正好，咱俩一起去吃个早茶吧。”

孙奕文低垂的眼看见了周皓包里露出的吃食，他带着回忆的情绪，问道，“你这几年，速食食品还吃得多吗？”

“几乎不吃了。”周皓愣愣地。

“那，是你男朋友做饭？还是你做啊？”

周皓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什么都没。

两人起身走出了公园，去了临近的一家早茶店，周皓点了两屉笼包，两碗馄饨。

早茶店这时正是最忙的时候，他俩找了角落的空位置坐下，喊来服务员收拾掉上一个客人留下的残渣。

孙拉开了外套的拉链，抬眼就问，“对了，还没问你，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在远陵区的康仁医院。”

“挺好的，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就去找你，你可得帮我开个后门。”

周皓怔怔地看着孙奕文，良久，他才回答，“好啊。”

短暂的时间里，周皓并没有看明白什么，只是心里头冒出一种直觉：孙变了很多，变得开朗乐观了。

周皓也拉开了外套的拉链，露出了里面的米色高领羊毛衫，跟文文当年送他的毛衣一样，也是当季的新款。

没一会儿，他们点的早茶被端上了桌，周皓用勺子舀着碗里的馄饨，干巴巴地嚼着，食之无味。

他的电话铃声这时候响了起来，周皓从脱下的羽绒服外套里翻出手机，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还有得一会儿才回去。”

那边江羽骞又问他，“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去接你。”

周皓忙，“不用，我马上就回去了。”这话时，他看了看对面的孙，孙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吃着馄饨。

“中午吃不吃火锅？我去超市买火锅汤底，再买点菜。”

“嗯，吃。”周皓按掉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

孙夹起一块笼包，热乎乎的包子皮还冒着热气，他用手指捏住，放到了嘴边，咬下一口，吞进肚子里，他问周皓，“刚才是你男朋友啊？”

周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眼神又落到自己碗里的馄饨，点点头，“嗯。”

早茶店里人进人出，服务员忙得风风火火，手举托盘流转于空档间。两人埋下头，吃起带着热气的早点。

随后，他俩一左一右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在走，随便走走。孙奕文起了这些年他在美国的生活，周皓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

的都是些有趣的事，比如圣诞节的时候，他们几个朋友会一起自驾游，带上枪-支，横跨美国十几个州，沿路会碰见许多许多那种相片里的珍贵风景，还有野生动物。

孙还，最有印象的一次是去巴尔的摩私人庄园，站在房子的走廊上，可以看到后面茂密绵延的森林。

到此，他停下来看了看周皓，“老周，你猜我当时想到了什么？”

周皓摇摇头，很茫然，孙经历过的大世面使他感到茫然，“我不知道。”

“我想到了你老家后面的那片桑树林，我就在想，你要是也能来这边看看，那该多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周皓一直在木木地听着，他心里在盘转一句话，他在想应当如何开口问孙。

盘转了许久，他酝酿好情绪。

“欧易，”周皓顿了顿，得很艰难，“他，你在那边过得很好，我上次电话问他，你那时刚跟朋友去欧洲玩。文文，欧洲好玩吗？”

孙奕文再次认真地注视起面前的男人，他已经三十岁了，处于人生的而立之年。他似乎一点没变，还是处在自我的闭塞思维里。这些年，他在美国，除了惦记他爸，再有就是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这个纯真得犹如孩子一般的男人。

回国后，他是想去找老周的，可是现在，他看着面前天真好奇的男人，他突然间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老周的病灶，根本不在于他孙奕文，也不在于他现在的男朋友。他需要的是一个自己精神世界里的家，那里可以走进任何人，也可以空无一人。无论如何，那样的心灵之家永远是个令人开心踏实的地方。

去哪里给他找这么个家？此刻的孙，忽然想到了无边的壮丽风景。也许，老周可以去那里寻寻。

他接上周皓的问话，很虔诚地，“好玩。”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是欧易骗老周的，可是又有什么关系，这场骗局竟是如此的合适。时间合适，人物合适。

而他孙奕文，也将继续把这个骗局圆下去。

这一刻，周皓终于坦然了，他咧开嘴笑得十分开怀。

这一年来，他所纠结的无非是——文文，你在没有我的异国过得快乐吗？没有我，你也能快乐吗？

现在他知道了答案：没有他，文文竟也能快乐。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现代化的都市建筑间，霍然出现了一条巷子，他俩走了进去。

这里面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有咖啡馆、酒吧、卖衣服的店铺，当然还有延续了A市古老风情的烤红薯摊。

卖红薯的是位老爷爷，三轮车上摆了一个炉子，一把电子秤。

周皓撂下孙奕文，快步向前买来两个烤红薯，用油纸包着。他递给孙一个。

孙看着他，笑了笑，并没有伸手接过来，他，“我已经吃不惯这些了。”

周皓愣了几秒，随即收回手，问老爷爷要来一个塑料袋，他把两个红薯都装进了袋子里。

很快这条巷子就走到了头，时间差不多是十一点，也该分别了。

“回去有现成饭吃啊？你男朋友肯定给你做好了。”孙奕文的语气俏皮又欢快。

周皓笑着对他挥挥手，，“再见。”

孙奕文也冲他挥挥手，“再见。”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走了十几步，周皓猛然回过了头，孙奕文同样也在回望着他。

然后，孙奕文奔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熟悉的情景，一如许多年前，这个个子奔过来抱住他，“你还有我呢。”

“老周，以后去外面走走吧，人民公园的那条河，还有你老家的桑树林，它们都太了，太狭隘了。你得去广阔的地方，去看看山，看看海，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周皓今日一直处在懵懂的状态，他解开了包袱，心里是有点快活的，可现在孙的话，又让他迷惑起来。

“为什么？”周皓得很轻，他用局促紧张的口气，“文文，我，我听不懂你在什么。”

孙奕文抱了抱他，拍拍他的后背，“等你以后真正见到了山川之美，你就明白我今天的话了。老周，有机会多出去走走吧。”

周皓用一种最为郑重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个子，“好，我听你的。”

“去外面走走，不要怕。我跟你，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孙奕文的嘴唇抵在周皓的胸前，很轻很轻地，但周皓还是听见了。

周皓背着大毛二毛，手里拎着装红薯的塑料袋，背影坚强地湮没在人海里。

孙奕文忽而眼睛变得湿润，他在人海里搜寻那抹背影，可是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亲爱的老周，我永远的家人，愿你真正长大。

回到家，餐桌上放了一个电煮锅，周围摆放了十几个规格一致的盘子，上面都盛了准备涮火锅的菜，有丸子，有虾滑，有肉，还有一些菇类和蔬菜。

“我回来了。”周皓换上棉拖鞋，喊了一声。

江羽骞从书房里走出来，“菜我都弄好了，就等你回来吃了。”

周皓把手里的烤红薯递给江羽骞，“好不容易碰到的，你尝尝，甜不甜？”

江羽骞接了过来，撕下皮，咬了一口，“嗯，甜。”

周皓突然笑得很开心。

晚上，周皓没看电视，也没看书，他开自己的电脑，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输入了“山川之美”四个字，随即便跳出了许多壮丽秀美的风景。

他把这些图片一张一张地点开来看，心里百感交集，他无法用具体的词汇来形容心里的那股破土而出的蠢蠢欲动。

果然，人民公园的河，还有老家的桑树林，在这些风景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心此刻飘到了未知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在徜徉……

十点半的时候，江羽骞忙完手头的事，回到房间里，周皓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

“怎么还不睡？”江羽骞走过去双臂圈住疯子的脖子，同时也看到了他的电脑画面。

“想出去玩啊？”

周皓扭过头，真诚地看着江羽骞，“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这话问得突然，江羽骞怔了怔，，“我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以后我要带我们皓皓一起去。”

周皓眨眨眼，眼神里涌现出稀迷的目光，“我以后也要出去见识见识。”

十一点，两人躺上床，周皓还在想着，刚才所见的图片里的山川。

他想，他要独自出去走走，今年去不成，那就明年去，明年再去不成，那就后年去。无论如何，他都要出去走走。

而黑暗中的江羽骞也没睡着，今天疯子的一切反常举动，他都能清晰地猜出缘由——

疯子肯定已经跟孙奕文联系上了，并且，他倆约好了今天早上见面。

他放任这一切，任其恣意发展，冥冥之中他给自己立下了誓言：如果疯子要走，就让他走吧，就让孙奕文带他走吧。那人不是喜欢他嘛，应该能好好待他。

可是中午疯子回来了，并且给他带回了烤红薯，让他尝尝，他撕开皮，尝了一口。

那一刻，他是真的甜。

嘴里甜，心上更甜。

他的疯子啊，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