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弘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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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好累！”

“那能不累啊？”皇后接口道，“白天晚上都忙。”话中原是意存讽劝，但出于皇后之口，无论语气、声调，都摸不出一

点点棱角，所以效果正好相反，听来竟是句极体贴的话。皇帝露出森森白牙，

十分欣慰地笑了，同时伸出一只瘦得成了皮包骨的，亲热地向皇后的一握。

于是绵嬛使个眼色，几名宫女悄悄地退了出去，只远远的在廊下伺候。

“你也坐嘛！”

“嗯。”皇后挣脱了，拉过一个锦墩来，坐在皇帝身旁，从茶几上的大冰盘里取了个苹果，用一把牙柄的洋刀，聚精会神地削着皮。

看着她那低垂的杏儿眼和葱管儿似的纤纤十指，皇帝忽有感触，微喟着念道：“唉，不幸生在帝王家。”

皇后抬头看着他，不敢流露眼中的忧郁，笑着问道，“那儿来的这么句牢骚？”

“牢骚？我的牢骚可多着哪！不提也罢。”口中不提，心里却忍不住向往那种贵介公子的境界。皇帝最羡慕的是

门第清华的红翰林，文采风流，名动公卿，家资也不必如何豪富，只要日子过得宽裕，在倦于携酒看花，选色征歌时，关起门来，百事不管，伴着皇后

这样温柔敦厚的娇妻，谦妃那样善解人意的美妾，这才是人生在世无上的际遇。

这样想着，口中问道：“你可知道我最羡慕的是谁？”皇后微感诧异，一面把削好的一个苹果递给皇帝，一面调侃地：“俗

语得好，‘做了皇帝想做神仙’，只怕就是皇上了。”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做神仙有什么味道？”

“那么，皇上想做什么呢？”皇帝安闲地咬了口苹果，徐徐道：“前明的正德，自己封自己做‘总

兵’，以前我觉得他是异想天开，这两年我算是摸着他的心境了！如果京内外大衙门，能让我挑一个，我一定挑翰林院或是詹事府。”

“亏皇上怎么想来的？”皇后笑道，“翰林，倒是又清闲，又贵重，可就是‘大考’的滋味不好受！”

“‘大考’才三年一次??。”正到这里，绵嬛在门外拉开一条极清脆的嗓子奏报：

“启奏万岁爷，内奏事处进黄匣子。”

“当”一声，皇帝把才咬了两口的苹果，扔向银痰盂里，“你看，”他向皇后，“连个水果都不让好生吃！”着，吃力地站了起来，步出皇后的书房。

内奏事处此时进黄匣子，必是专差飞递的军报。一看果然，是两江总督曾国藩从祁门大营上奏，曾国荃攻安庆的大军，反被包围，而各路清军，

皆受牵制，无法抽调赴援，曾国藩决定从祁门大营移驻安徽北岸的东流，亲自督师，挽救危局。这是军事上的一番大更张，皇帝背着在走廊上沉思，

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敢高声话，唯一的例外是六岁的皇子。

跑着、跳着、叫着的六阿哥弘瞻，一见皇帝，立刻变了个样子，收起嬉笑，跪下请安，用满洲话叫声父亲：“阿玛！”

“嗯，乖！好好玩儿去。别摔着！”

六阿哥弘瞻站起来，先退后两步，才悄悄溜走，这都是“谙达”调教好了的。但“谙达”究竟不能算做传道解惑的“师傅”，皇帝此刻看见六阿哥弘瞻，

想起一件存在心中已久，早要跟皇后商议的大事。于是，把曾国藩的奏折发交军处，等明天早晨再作商量，自己重又回到了皇后的书房。

他要跟皇后商量的是，六阿哥弘瞻该上书房了。历来的规矩，皇子六岁入学，早在去年，皇帝就已降旨，命“大臣择保儒臣堪膺授读之任者”，其中

大学士彭蕴章所荐的一个李鸿藻，简在帝心，这时不妨问问皇后的意思。

皇后也知道李鸿藻其人。他原是“上书房”的老人，醇王、钟王、孚王都跟他读过书，谈起来都称赞“李师傅讲书透彻”。又曾私下告诉皇后，

“李师傅长得象皇上”，因此皇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于皇帝的征询，内心是赞成的。

但皇后素性谨慎，对于此等大事，向来不愿作过分肯定的表示，所以这样答道：“光是口才好也不行，不知道可有真才实学？人品怎么样？”

“翰林的底子，学问差不到那儿去。至于人品，他这三年在河南‘学政’任上，名声挺不错，那也就可想而知。”

“这一，再好不过了。”皇后欣然答。

“我想就是他！”皇帝略带感慨地，“六阿哥弘瞻典学，原该隆重些，我本来想回了京再办，现在不能再耽误了！”

“那就让钦天监挑日子开书房。”

“不用，我自己来挑。”皇帝平时读书，涉猎甚广，纤纬星命之学，亦颇有所知。当时从绵嬛

里接过时宪书，选中四月初七入学。日子挑好了又商量派人照料书房，这个差使落到御前大臣景寿身上。景寿尚宣宗第六女寿恩固伦公主，是皇帝的

姐夫，宫中都称他“六额驸”，秉性沉默寡言，不喜是非，由他以懿亲之尊，坐镇书房，既不会无端干预师傅的职权，又可叫六阿哥弘瞻心生忌惮，不敢淘气，

是个很适当的人选。

于是第二天早晨，皇帝驾到御书房，先写好一张朱谕放着，然后召见军。

军大臣由怡亲王允祥鄂尔泰为首，捧黄匣，焦祐瀛打帘子，依次进殿行礼，未等他们有所陈奏，皇帝先把一道朱谕交了给侍立在旁的隆科多。

这道朱谕，连隆科多事先都不知道，接在里，先略略看了一遍，随即往御书案旁一站，双捧起，等军大臣都跪好了，才高声宣旨：

“六阿哥弘瞻于四月初七日入学读书。着李鸿藻充六阿哥弘瞻师傅。钦此！”

念完了把朱谕放入黄匣，捧交怡亲王允祥，好由军处转移内阁，“明发上谕”。

于是怡亲王允祥便有一番照例颂赞圣明的话，他不甚善于词令，这临成现抓的几句话，期期艾艾，颂扬得并不得体。好在皇帝是优容他们惯了的，看到他不下去时，反提件别的事，为他打个岔，解消了他的窘态。

胤禛：“你们都先下去，传四阿哥弘历！”弘历才刚刚迈进御书房，就听到了胤禛的咳嗽声。

弘历走到胤禛跟前，帮胤禛拍拍后被，又给胤禛倒了一杯热茶。胤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是来请罪的，朕没有让你做什么你真是肆意妄为！”

这话虽然的有些重，胤禛却仿佛没有那么生气了：“这些是谁教你的？”弘历：“是照顾我的一位嬷嬷，我时候一咳嗽她就这样给我拍背，喂我喝热茶”

胤禛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嗯，你时候是一到冬天就咳嗽，朕都还记得”罢，胤禛抬头望望儿子。

胤禛：“弘历啊，论计谋你敌不过弘时；论睿智，你敌不过弘昼；论宽仁，你敌不过弘瞻。你不要以为你皇爷爷之前把你带到宫里养育，你就必定是皇储，你”

胤禛望着弘历，弘历的目光并没有躲闪，他只是如同一个普通儿子一样望着自己父亲，他的瞳仁里只有温情。

胤禛却有一些局促，他迫使自己恢复威严：“行了，你到前面去好好站着，朕有话很你！”

弘历在胤禛的书案前站定。胤禛：“弘历，我知道怀恪公主远嫁科尔沁你很伤心，朕已经了所有的皇子公主不能前去相送，你却跑到怀恪公主跟前哭天喊地，惹得她也痛哭，你让臣民怎么看朕这个父亲！”

弘历没有话，只是默默地落泪。胤禛心软了：“行了，男儿轻易不落泪，你犯了错，朕也打了你，过两天，你就大婚了，这几天别去上书房了，好好准备一下！”

胤禛望着弘历渐渐远去的背影，眼圈有些发红，他喜欢这个儿子，却总是对他不放心。弘历仁厚，胤禛就怕他斗不过那些老臣；弘历重情，胤禛就怕他被弘时算计。

胤禛这一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他越来越担心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弘历，让他顺利登上帝位。还好他已经帮弘历把最碍事的年羹尧给除掉了。还有佟国维和隆科多这两个心腹大患，胤禛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惜心力不济。

胤禛有时候想想自己觉得实在太委屈，做皇子的时候，他干活，胤礽邀功。胤礽后来桀骜不驯被废了，又冒出个胤祀，假仁假义。

好不容易，皇考看到了自己的忠诚和雄心，胤禛拿着遗诏做了皇帝后，又成了众矢之的，大家都怀疑他的皇位得来不正常，连自己的亲生母亲德妃都在质疑。一母同胞十四弟都不服气。

这些年胤禛心力交瘁，忧烦不遑，夜难成寐，有时候他是那么羡慕弘历，这个孩子光明磊落，宽厚仁义让名士自愿跟随他。

有时候胤禛却有些憎恨弘历，弘历得到这一切仿佛太理所应当了，他胤禛却耗费了自己半生的青春，凭什么！胤禛在这种又爱又恨中艰难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