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的地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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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守善良的正常人并不知道, 人心恶起来，会是什么样。

善上不封顶, 恶则下不封底。

一旦尝到恶的滋味, 就如同野兽沾了荤腥, 兽的一面就会全然觉醒。

恶人们就如同那尝到腐肉的野兽, 日复一日地浸淫在极恶中, 越来越坦然地享受作恶，就像一日三餐, 就像吃饭睡觉，自然得很。

狗头军师绕过来敬酒, 独眼老太太伸出枯瘦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衣袖, 似有什么事要同他讲, 没等她话狗头军师便不耐烦道：“知道了。”

老太太收回了手，眼睛不动了, 死死盯着乔看。

沈情从怔愣中醒神, 面如白纸, 再看那拼接起来的全羊宴，那翘起的带血的肋骨肉, 还有那绕着圆桌嗡嗡飞来飞去，肥硕懒散的绿头大苍蝇, 沈情嗷呜一声, 把上午喝的汤水全给吐了出来。

紧接着，乔道：“哎呀，忘记了, 你闻到腥膻味儿就会吐……”

金骜让院子里多数学徒们都来吃酒了，这些人吃起肉来都不带眨眼，动静极大，乔故意大声了出来，金骜满嘴流油，抬眼看了沈情，目露嘲笑。

沈情白着一张脸，手指泛青，紧紧地拽着乔的衣角，不停地抖。

沈情想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冷静住自己，不能崩溃发疯，可当她看到那些人，脚踏在桌面上，面无改色，甚至是兴冲冲地撕掉一整条腿，剁肉蘸酒吃，就又控制不住地要吐。

那是生理上的恶心与恐惧。

那几条腿……是羊腿也像，没有脚，所以辨不分明。

但乔是个验尸多达千具的老经验，他像人，也就是，八成是了。

沈情吸了口气，胡乱摇了摇头。

伙计们吃着着：

“这肉就是嫩！”

“前日献祭，听是天地同祭，好多官员都在场，功德做得多，算命的掐过命格，这几个命格都算贵的，怪不得越来越好吃了。”

“忽然想尝尝贵肉……”有人声。

乔安抚着沈情，对偷偷投过来的视线假装不知。

闹哄中，狗头军师笑着过来：“沈大人，来，我替大哥先敬你一杯！”

大哥似乎对这些酒桌上的礼节都不了解，只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看得出，在这里，狗头军师应该是他们的智囊。

沈情慢慢抬起头，扯出一丝笑，道：“见谅，我闻到……羊膻味就……就想吐。”

乔皱起眉，在狗头军师出那句“那我先敬乔大人一杯。”之前，捞起沈情，扶着她站起，摇头叹气，问狗头军师：“对不住，请问……哪里有净衣的地方？”

“鬼七！”狗头军师扭头起了凉州方言，“让他们到后头去，这样也好，省去不少麻烦。”

叫鬼七的那个男人只穿着个兜裆裤，腰间别着两把半月型菜刀，抬起头，随意抹了嘴上的油，道：“怎么弄？”

凉州方言与官话相差甚远，他们放心大胆的起了计划。

狗头军师回头给沈情笑笑，道：“我让阿七带你们去。”

他极快地交待鬼七：“这个女娃，范喜则那老侯爷要她的命，咱们务必要做的干净些，尸首不能被人察觉了，老法子，削头。这个男的，范喜则是当年宫里保下来的高命格献祭品，那是泡过药的，阿姆也想要，暂且不要管他，到了后面先绑起来！”

乔眉头一沉，低声：“沈情，等会儿跟紧我。”

沈情听不太懂，但她觉得，这个狗头军师虽是笑着话，可裤腰带里别剔骨刀的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却令人心惊胆战。

就像在量两头肥羊。

沈情声道：“我在抖……”

“有暗卫跟着。”乔咬着牙，嘴动也不动，慢慢道，“不怕。”

沈情多少也知道乔是在安慰自己，金寨并没有藏身的地方，她和乔通过马车带进来的暗卫，都只远远的藏在高家村。

鬼七挥了挥手：“大人们跟我来吧，我领你们去。”

鬼七带他们到了那烟囱冒黑烟的矮房，又从后门出去，矮房后是个窄的道，一旁是高高的围墙，沈情声音着飘问：“还有多久到？”

鬼七：“快了，你们前头走，一直走，那边的门看到了吗？”

沈情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鬼七口中的门，就是走道尽头的土屋，黑咚咚的门掩在一堆修缮屋顶的墙板杂物里，勉强能进一人，房子连个窗子都没有。

沈情在中间走着，心跳越来越快，她低声道：“这里不像是个……”

鬼七见他们拐过了弯，已到了死角，便对最前面的乔：“你进去，进去后头有个门，进去推开就是了……”

他一边，手一边摸向腰间的刀。

然而很快，他眼前一花，颈中央一凉，只见血从他颈项中喷出，自己却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走在最前头乔推开了沈情，手法似鬼魅一般，面无表情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嚓嚓几声，破开了口。鬼七看不清他指尖捏的什么，只觉得亮晶晶的，还沾着血。

乔收手，护着身后的沈情后退，不一会儿，鬼七身上就像爆开了水柱，噗噗喷出好几道血来。

鬼七豹眼圆睁，呼噜呼噜，血在嗓子眼滚了几滚，直挺挺倒了。

沈情已被眼前的血人吓成了木头。

乔身上溅上了半身血，他面色平静地收好了刀片，回头看向那间矮房。

“这房子没人。”沈情。

这个房子十分安静且死气沉沉，诡异反常的让人发憷。

乔笑：“看来沈大人没被吓到。”

“乔你……”沈情顿了顿，道，“会功夫？”

“不会。”乔道，“但我是仵作。”

仵作干久了，比杀手还懂得如何杀人致死，且眼快手疾，刀刀致命。

沈情蹲下来，量着鬼七，她看到了鬼七的手还放在腰间的刀上。

“他们是要杀我们？”

乔道：“平宣侯授意，范喜则领命，让金骜在这里杀了你……老法子，削头。”

“什么时候的？”沈情略一回想，惊讶，“你听得懂凉州话？”

“大理寺田寺正，籍贯凉州。我在大理寺待着这么多年，各地……都知道些。”乔道，“凉州话不难，我听得明白。”

“也就是……平宣侯要让我死在这里？”沈情托腮思索片刻，“老法子指的是什么？难道是……”

“桌上的全肉宴。”乔，“并非全是人肉，但那个挂着羊头的肋条肉，绝不可能是羊肋骨，从腿的数量看，我判断，那一桌，起码三个人。”

沈情忍住恶心感，叹了口气。

“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会耍些手段，阻挠我查案，没想到竟然是要杀了我……我们这次来，是正巧送到人嘴边来了。”

“看来凉州的案子，牵扯出来的，必然惊心动魄。”

沈情捂着头：“我有些乱……我问你一句，桌上的……真的是人吗？”

乔没话，他看着眼前这座死寂的房子，良久，他道：“进去看看。”

沈情：“……像屠宰场。我见蝇虫飞来飞出，数量不少，可能就是……”

两个人移开门口的杂物，擦亮了火烛，这一照，沈情手上的火折子差点吓掉。

灶上搁着白生生的胳膊，旁边几盆乌泱泱的血水，火光一照，爬在上面的苍蝇一哄而散。

墙上的铁钩上挂着几嘟噜场子肚子，角落里放着几个坛子，上面贴着字‘心，药酒’。

地上堆着一堆杂什，像是一些没用的内脏，蝇虫密密麻麻爬着，沈情屏息，扶着门干呕了两声。

乔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灶上搁着的肉。

沈情深吸口气，坚强地又返了回来。

“是人……吗？”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沈情还是颤着声问他。

乔沉眸，好半晌才道：“是，比对数量……这里有三个人……”

沈情：“所以，他们先是在这里处理了人……之后送去伙房，烹好做熟，挂上羊头，端上了桌。”

乔道：“你冷静了？”

沈情低声咆哮：“怎么能！！我都要疯了！！”

乔轻轻嘘了一声，道：“头呢？”

沈情脊背一凉，头发都要吓冻住了。

“她们的头……不见了。”

沈情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女孩子。”乔指了指旁边的一堆杂什骨头，道，“看到那几块骨头了吗？是女孩子的……”

沈情过去，迎着火光看了：“盆骨？”

乔道：“没有头骨，判断不出具体的年龄，但是，看手臂……”

乔道：“沈情，暗巷舞坊的那些女孩，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沈情：“她、她们的……头……头呢？”

乔幽幽道：“老法子，削头……”

沈情：“啊？？啊？！这不是……”

“可能……”乔，“他们刚刚的，要把你老法子处理掉，削头，就是指这样吧。”

要不是地面太血腥，沈情已经软倒了。

乔：“把头藏起来，只要头找不到，其他的吃掉……确实是毁尸灭迹了。朝中丢了个六品司直，会派官员到这里调查此事，即便查到你最后是在高家村丢失，也不一定会查出真相，除非找到你的头颅，不然……仅凭这点骨头杂碎，无法断案，更无法定罪。”

沈情：“你不要再了……”

乔道：“还好当时你来凉州时，我跟着你上了船。不然今天……”

沈情：“今天我就……”

乔：“沈大人要是有去无回，我怎么办呢？”

外头传来脚步声和轻轻的询问声：“鬼七，你做干净了吗？”

沈情无声询问乔怎么办。

正在这时，地面一角晃动了一下。

沈情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乔往身后拨。

乔眼神软了些许。

空气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呼哨。

乔问道：“暗三？”

“是。”一个人从地下钻出半个身子，道，“我摸到了高家村旁的暗道，刚刚把地下转了一圈，已清理干净，安全。”

乔拉着沈情：“我们随他下去。”

沈情问：“下面是什么？”

暗卫空了好久，答：“……祭坛。”

八年前，程启忍无可忍，早朝怒言献祭乱象后，大量痛沉神女教献祭手法残忍的奏折终于出现在了先帝桌前，言各地均有买卖孩童、集体食人等惨剧发生，先帝终于颁发诏令，下旨严禁民间活人献祭，违者依《大延律》严办。

两年后，乱象终于得到治理，地面上再没有活人献祭的现象发生。

“私设祭坛，活人献祭。”暗卫补充道，“下面全都是。”

独眼婆婆吃完饭，背着手往‘后厨’走。

金骜道：“老娘，你急什么？他又跑不了。”

独眼婆婆道：“大理寺乔仵作，范喜则过，他是宫里出来的，命格仅次于当年昭懿太子，八字相合，绝佳的祭品，他当年下过药池。儿，你还想不想治病了？”

金骜一抹嘴：“娘的，怪不得范喜则这趟不给金子！原来是把大头让给了我！好，我金骜承他的情！走！兄弟们，准备东西！下祭坛！”

“金师傅，猪不够！”

“去高家村借，就我金骜，这次若能治好病，我给他们还一倍的猪仔回去！”

沈情跟着乔下到暗道中，暗卫擦亮火折子，在前面引路：“请跟紧我。”

“出口是哪里？”

“和城南的暗巷舞坊相连。”暗卫，“这处像个地宫……金寨和高家村这里应该是分祭坛，主祭坛在城南……我们现在就要从主祭坛走，然后从暗巷舞坊出去。”

“可有人接应？”

“我下来后，暗九就去地面上接应了，放心。”暗卫道，“这里我已清干净，离开后，我们会把你们连夜送出凉州港。”

作者有话要：　　今天多唠叨一下。

就，这本构思的时候，恰巧世越号事件……

然后看了一些宗教献祭的猜测，就各种找了一下，然后发现……国家啊，真的很耐造（指所有的国家），人类真的太能作了，然后统治者是个那样婶儿的，统治阶层是个那样婶儿的，再加上宗教邪教那样婶儿的作，国家竟然还都没事。

很匪夷所思，但也在情理之中。

然后就想，现代都这样，古代也是，千古明月，规律是不变的。然后，断案的核心就出来了。

昏君有千百种，不只恋红颜懒朝政的，还有迷恋修仙炼丹不思政务的，自己是庸才还敢乱搞改革的，镇不住还不想老老实实守成的，守成都守不住的，脑子有毛病的，酱油的，酱油都能翻的……但不一定有昏君必亡国，因为国家真的挺耐造的……有时候看个人的运气，要是前几个都昏，不仅昏还庸，不仅庸还乱来的，攒几朝下来，剩下那个再有大才也无法力挽狂澜，死了还要戴上亡国之君的帽子，惨。

皇帝还算运气好，她爹留给她的虽是一屁股鸡毛，但简单收拾收拾就能步入正轨了，幸甚。（是的，我没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