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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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县，福临门茶楼，一位风尘仆仆的客商踏进门来。

店二甩着布巾笑脸前迎：“这位客官，您要点啥？”

“一碗茶水，再来三张大饼。若是有方便的肉食，也包好送点来。”

“好嘞！”春阳县不大，少有人在茶楼点肉食，来往的客商便已经是大主顾了，二登时眉开眼笑。

客商咬着饼子，见不是饭点儿店里没啥人，便向二搭起话来。

“我第一次来这春阳县，没想到街上还挺热闹？”

“嗨，客官您见笑了！我们这儿啊，‘四边不靠’，可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呢！“

“也是，从云城到石城，大家伙儿都走南天镇。而上京城方向的人又多半会从江阴边上绕过去……你们春阳县呀，起来往哪都去得，反过来，往哪儿去都没必要非这儿过。”客商喝了口茶，笑道，“但我瞧着，你们到底是与云城相近，刚一条街走来，赌坊青楼可不少啊，瞧着也都上档次！”

“嗨，”二一脸无奈，“那整一条街，都是我们镇上著名的一霸——钱三狗开的！光那一代，就有三家赌馆，五座青楼。因为名气出去了，还有附近云城和石城的有钱人来这儿销金呢……”

“这么有派头！？”

“是呀，钱三狗背靠我们春阳县衙，里里外外好几层亲，每年供上去的钱那几箱子都抬不住……他们虽然不干好事，经常强抢几个民女，死几个还不上钱的赌棍什么的，但有靠山就是不一般，我们老百姓能奈他何呢？况且，春阳县做生意的，也多仰仗他们啊……”二添了一碗茶，见又进来一位，便扯出个笑来，再次上前招呼。

客商垫了块饼下肚，便不再多听，只听见拐弯的街边，一阵阵喧嚣热闹的大喊声——

“我压双！！”

“压单！二十五钱！！”

***

“住手！”宋煦只觉得心里像被一只手给攥紧了。眼里全是夫郎那血肉模糊的指尖。

他冲上来一脚踹在来人的胸前，那人猝不及防往后倒仰，带倒了一片。

“春，春！”

春依然在尖叫，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已经换了个怀抱，沉浸在极度的惊惧中，直到嗓子彻底发不出声音，他才渐渐听见周围不一样的响动。

“……宋，宋煦。”他一张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把我卖给县东头的人市，不要去雪风苑，我不要去雪风苑…………人市，对，卖我去人市，我以后，我以后要是伺候主子得了赏钱，还统统给你，给你、”

宋煦一把将人按在怀里，抬头，恶狠狠地扫视周围一圈人。

为首那人尖嘴猴腮，一头乱发被气得直往上竖：“好啊你个贱民，居然敢踹老子！？怎么，好的买卖，定金你都拿了，事到临头想反悔！？没门儿！！”

身后那几人接连站起，均是一副很久没吃过如此大亏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就把宋煦二人包围了起来。

“我们雪风苑，做的也是正经皮肉生意。要不是看你这夫郎身段儿还不错，光看这脸，这岁数，白送我们都不要！多张吃饭的嘴，当我们活菩萨吗！？“尖嘴两只眼睛都快要凸出眼眶，厉声道：“不知道你子发的什么疯，昨天还保证将你这夫郎给送来，今天我们一屋的人等啊等，等到了这大下午的都没见人，还专程跑了这一趟！”

天色确实已经不早，却将这群人的嘴脸映得更加狰狞。

“跑这一趟是兄弟几个给你面子！”他一抬手，扔下一个钱袋，随后大手一挥：“兄弟们，给我抬走！”

“大哥！”

宋煦突然大吼一声，那音量震得隔壁屋上瓦都掉了一块，落在陡然静下的场面里，格外突兀地一声。

“……大哥，您瞧，”宋煦突然换了张笑脸，像是硬生生把煞气全都给憋回身体里似的，只余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都怪子马虎，竟然记错了日子。是这样，三日后是子母亲忌日。母亲临终前，特意对夫郎有所交代。这么多年我这夫郎都无所出，肚子不争气，便想循着母亲的遗愿将他发卖了，再娶个娇娘回来……“

他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又像被针扎了一样缩回视线，急急道：“但我记错了日子！母亲忌日那天我要带着这夫郎去墓前磕头谢罪，之后才能给雪风楼送去……”

“放屁！”尖嘴急了，怒斥：“你过几日就过几日，我们雪风楼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可别忘了，我们雪风楼可是钱三哥开的，钱三哥在镇上可有几分薄面，你区区一个下贱村民，敢和我们拉扯来拉扯去！？”

“不敢！”宋煦一头热汗，脸上急急慌慌：“大哥，我当然不是推迟就推迟，这样，之前谈好的银子，我给您砍到八成，如何……？我保证，三天后，这贱人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春浑身一震，又剧烈挣扎了起来，奈何宋煦下了死力气将他摁在自己怀里，春又再发不出声音，过了一会儿便力竭，不再挣动。

宋煦见人脱了力，总算略微放松了一点点手劲，却没有抬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那尖嘴冷哼一声。

“罢了，钱的事儿才是事儿，你都开了口了，我们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店家。”

几位手内心颇有些不平，但碍于领头人的话语，也只得捡了钱袋纷纷转身。

“三天后，我等你到中午。雪风楼不见你夫郎，那你就等着下狱吧！”

雪风楼的几人离开，宋煦立刻收起了那副眼珠乱转的畏缩模样。

他沉稳地站起，抱着春，在周围村民震惊的嘀咕声中，回转进了屋里。

把人抱上床后，他想想不妥，还是无奈地出门朝围观群众了声招呼。

“真是对不住大伙儿，这事有误会。我不会卖夫郎的，今天就先不招待了。”

宋煦隔着篱笆躬了躬身，倒是把看热闹的众人吓了一跳。

有个不知深浅的娘子高声笑道：“不知道煦哥想另娶哪位娇娘呀~~”

“这能卖几个钱啊？”一个中年汉子声问道。

宋煦家里还有点田，无父母长辈拖累，如若不欠债，本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现在他已经被免了债务，卖夫郎又将得一笔。如果拿来做聘礼，那嫁个女儿给他也挺不错……

不少人想着，纷纷看向周围。

“啊……你们瞧我做甚……”有一女子格外受瞩目，她扭了扭身子低头道：“煦哥一表人才，怎么看得上我呀……”

“哟——”众人起哄。

宋煦内心一片寒凉，不想再听，转身回了屋，留下一片人面面相觑。

“噗嗤——”第一个提起话头的娘子笑出声：“李宝珠，你看，你的煦哥都不搭理你呢！”

最后那位扭扭捏捏的便是李宝珠了，她气道：“关你什么事，煦哥对我可好得很呢，你个二嫁的破鞋只能在家吃草糠吧！”

“你！？”

“你什么你，我错了吗！？”

……

关上门后，院外的吵架声便显得远了。

宋煦沉着脸在卧房的柜子里翻找。

这个屋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很夸张，他白日已经翻遍了堂屋，唯有卧房的柜子他没有仔细看过。

如果家里要有伤药，只能在这个柜子里。

他心里难受得像要滴血，不断的祈祷这伤药的最好存在。

外头那些村民今天听了这一出，想必“原宋煦”早上在祠堂的戏已经白演了。

因为那雪风楼的人，卖夫郎的事前些日子就已经商量好，那么早上货郎与春的风流事，便很可能是他一手编造。

村民们也不全是傻子，反而，他们对八卦和金钱利益十分敏感。

“原宋煦”对春起的心思，过了今晚怕是全村都要知道了。

宋煦苦笑一声，这烂摊子可是烂得不能再烂了。

他找到一个瓷瓶，开，里头是浅褐色的药膏。

沾了一点出来涂在手上试了试，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能拿着瓶子，坐到春床前，轻声细语地问道：“春，你看看，这个是治外伤的药吗？”

春不话，只定定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宋煦举着药瓶，耐心地又重复了两遍。

春像是终于听见了，缓缓抬起头，抖了抖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他又抿起嘴，不再话了。

三日后当然不是什么“忌日”。

宋煦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行为看起来特别的可疑。

春也许意识到一点，但他那麻木了许久的心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去探究这些细节。

宋煦看着了无生趣的夫郎，只得先了水来给他清洗伤口。

血还没有凝固，指尖脏污得看不清形状。

宋煦一边给他擦拭，一边轻轻地和他话。

“春……这样吧，为了区别我和‘他’，我就叫你迎夏吧。”

春也不知是对这个称呼有反应，还是伤口沾水疼了，轻微的抖了一下。

“迎夏，相信我，事情都过去了。你不会被卖去青楼，也不会被卖去人市，你哪里也不去，你是我宋煦的媳妇儿。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少不了你的一口。”

宋煦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讲这么个中心思想很简单的话，直到终于将人的两只爪子给包得严严实实。

“好了，我的迎夏，不疼了好不好？”

完他也不等回应，在人的指尖亲了一下，放平，给他盖好被子。

“你先睡会儿，我去弄晚饭。”

宋煦艰难地生火烧水，看着灶台上剩下的四个鸡蛋犯愁。

不止是犯愁吃喝，他犯愁一切的一切。

下午顿悟时，他冥冥中领会了一丝天道法则，灵魂稳固的同时，也像是突然开启了某种辨识雷达。

他终于知道，原来不是社会开放搞基合法，而是这个世界多出了那么一种不尴不尬的性别——双儿。

双儿不男不女，可嫁可娶。听起来像开了挂，实际则是大写的地位尴尬。

仿佛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规则，一个人是男是女还是双儿，别人都能冥冥中有所感应。仅靠化妆来伪装性别，在这个世界是行不通的。

宋煦突然就理清了许多看似奇怪的逻辑。

对春，则有了更多的怜惜。

现如今，即使头疼原主给他留了太多的烂摊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务之急是把春保住。

以及……做好晚饭。

水终于烧开，宋煦已经成了个惨不忍睹的花脸。

他分别在俩碗里了鸡蛋，放了点盐和糖，搅拌好。

随后一勺滚水下去，温热的蛋花便拉出了漂亮的丝，呈现出令人垂涎的澄黄色。

我这也算……做出了一餐饭吧！

宋煦自豪地想。

他端起碗进了房间，夫郎还是睁大着眼睛，无神地盯着房梁。

宋煦暗自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声道：“我的迎夏宝贝儿啊，你倒是也看看我，我跟你了那么多，全当耳旁风，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这话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夫郎就掉下一滴泪来。

宋煦：“…………”

不，不是，我非嘴贱一下是要干嘛！？

蛋花汤还很烫，春的手受伤了，宋煦便端起碗来，凑到春的嘴边，让人心地嗦了一口。

然后就见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个不恰当的比方，仿佛一个堵不住的喷泉。

宋煦赶忙放下碗：“是烫到了吗！？怪我，我应该先拿出去吹一下的！张开嘴我看看！？”

春不为所动，宋煦更加着急：“哪里不舒服？还是手疼？那你倒是告诉我哪个是伤药啊……不会发烧了吧、要么我去请下大夫……”

到这儿，宋煦突然想起，气急败坏道：“起来我中午让那帮人请的大夫是请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我去他、”

“宋煦。”

春突然断了宋煦的话头。

他的嗓子仿佛被刀刮过，勉勉强强发出声，基本上是在用气话，听得人心疼。

但他终于肯话了。

那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带着某种悲凉的意味，望进了宋煦眼里。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真是太狠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