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面桃花（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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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陶家庄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就渐渐从旁人的谈资中遗忘。直到清明节，陶家庄上山祭祖，三牲素酒、瓜果纸幡，祭品异常隆重。

邻庄百姓艳羡不已，更让他们妒火中烧的是，陶家庄百姓虽然一席宽大素衣，却掩饰不住微胖的身材，有几个女子更是面如圆盆，体态婀娜，远比那些一味长肉的寻常女子更是迷人。

祭祀队伍中，唯独一女，依然清瘦，紧随祭祀队伍，心翼翼地低着头，一双桃花般灿烂的美目含着愁丝，眉间更是一抹化不开的哀怨。

“清，走快点！你父亲若是在天有灵，知你这般不情不愿，岂不心寒！”族长板着泛着油光的胖脸，厉声呵斥。

清美颈低垂，唯唯诺诺应是，紧走几步。

“众位父老乡亲，陶家庄几十年来，承蒙乡邻关照，陶某每每念及，唯有感激，并无芥蒂。日后还需多多往来，方显乡情真切。”族长抱拳与围观众人深深一揖，“清，还不快将喜礼分与乡亲。”

清如梦初醒，匆忙从拉货马车中捧出把把铜钱，杨天挥洒。金黄色的铜钱烁烁生辉着金黄色的阳光，也烁烁生辉着乡邻蜂拥而抢的眼光。

“陶庄主太客气了。”

“陶家庄郎才女貌，人杰地灵，深得吾辈敬仰。”

“就是就是，哎别抢，这枚铜钱我先看见的。”

陶家庄众纷纷驻足，注视着蚂蚁搬争抢的民众，嘴角挂着一丝嘲讽。

“哈哈一群污秽不堪的凡夫俗子也罢也罢，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人群中走出一青衣男子，背负双，扬长而去。

“痴子，天天写几首酸诗，就真把自己当诗人了？”

“他这是抢不到眼红。”

“估计心里在懊悔怎么不姓陶而姓崔吧？”

“你看他那个穷酸样儿。”

崔书生浑然不觉众人嘲笑，前行几步，蓦然回首，有意无意注视着清

目光温暖犀利，肆无忌惮地闯进清封闭许久的心房。

前生千万次擦肩而过，换得今生一次心动回眸。

清心头猛跳，清丽的俏脸白中透粉，如清明盛开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书生高声吟唱，越走越远，却深深留在了清依依不舍的眼眸。

自那以后——清溪边洗衣，书生卧于青石，饮酒高歌；清桑林采摘，书生骑牛吟诗，笛声悠扬；清市集卖布，书生掏出几枚铜钱，将布匹尽数拿走。

“钱钱不够呢。”清唯诺，脸红到脖子根。

“待我写出几首好诗，换钱还你。”书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不想如你般玉洁女子，与俗人讨价还价，污了一身灵气。”

“我我哪有什么灵气，我这么瘦，嫁不出去的。”清似乎想起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惊恐，匆匆收拾，疾步离去。

“你往左边看。”书生高喊，丝毫不顾集市百姓鄙夷的众生相。

清依言望去，一只四脚朝天，捆于竹竿的肥猪，正“嗷嗷”叫着，挣扎于屠户铺前。

“噗嗤”，尖刀捅进肥猪脖子，鲜血迸溅。惨叫声愈发凄厉，几个壮汉死死摁住肥猪，屠户溅得满脸是血，对着猪脖子热腾腾喝了几口，“哈哈”笑着又是一刀。

肥猪叫声渐弱，嘴里涌着血沫，四肢抽搐，终于无声无息。

“胖有什么好？还不是为了满足俗人欲望。你们庄人都胖了，唯独你清秀依然，与众不同”

书生还未完，清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任由屠夫开膛破肚，剜出血淋淋心肝，拽出一大坨臭气熏天大肠的死猪，惊恐地后退，哆哆嗦嗦重复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要胖我不要胖”

“痴子，别做白日梦了。陶家庄再穷的人家，都能买十栋你那间破屋。”

“呵呵把人家娘子吓着了吧？”

青早已消失在市集拥挤人群，书生久立不语，盯着清远去的方向。直到黄昏落日，市集百姓纷纷散去，书生拖着长长身影，缓缓而归。

是夜，月朗星稀，春风微凉，缓缓推着一丛乌云，阴影了陶家庄。

庄民早已入睡，几声犬吠倒显得春夜更是寂静。庄南孤零零地院门前，站着一位负而立的书生，如有所思地盯着虚掩的窗棂。

许是受了白天杀猪场景的惊吓，清睡得很不踏实，梦里全是浑身浴血的人们，用尖利的钢刀剖开肚子，捧出冒着热气、“滴答”着鲜血的内脏，送到清嘴边：“吃吧，吃吧”

“不要！”清梦中惊醒，贴身衫早被冷汗浸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探摸出火烛，点亮油灯，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角。忽闪的影子映在墙壁，如同一个个恶鬼，随时会从墙壁里走出，捧给她沾满人血的内脏。

“阿爹，你要是活着，该有多好。”两行清泪，顺着清玉笋般洁白的脸颊，滴落。

“清姑娘，你没事吧？”

屋外，书生的声音。此时，无异于天籁之声。

月下，两人，隔院相望。

“你真爱我，可愿娶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宠我如初见，疼我如初识？”

书生浑身一震，眼神中透出炙热的目光。许久，方才一字一顿：“我！愿！意！”

一个人的生活，很累。尤其在这处藏着许多秘密的村庄。

是该找个人依靠了。

清，推开院门，软软靠在书生怀里，仰起头，两唇，触碰。

乌云悄悄散去，如此温暖的场景，怎可让皎洁的月色不散布人间？

“不行！绝对不行！”族长怒不可遏，把中茶盏摔得粉碎，“陶家庄择婿，历来由家族讨论商议，怎可擅作主张，私定终身！”

“族长，清心意已决，况且崔郎愿入赘庄内，改姓陶。”清一改往日卑微，与族长四目相对，几乎能碰撞出火花。

族长恶狠狠瞪着崔书生，如同饥饿许久的野狼观察着即将捕杀的猎物：“你父母呢？”

“双亡。”

“家中可还有亲眷？”

“孤身。”

“呵呵，你可知道，陶家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我这不就在陶家庄祠堂么？”

书生甩开折扇，微微一笑。

“你！”族长一时语塞。

“为了庄族，我信守承诺，从未言语有失。此次，只求族长恩肯。”清抿着嘴唇，微微扬起的下巴挑起倔强的锋芒。

族长脸色忽白忽赤，长叹一声：“也罢！清母亲走得早，父亲去年遭了老山塌方。唉也是可怜。这门婚事，我代清过世父母，允了。”

书生躬身长揖：“谢族长。我定待清好。还望族长赐予姓名。”

“此事等族中长老商议再定。”族长挥挥，走出祠堂，几名族人尾随而出，油光满面的胖脸没有丝毫喜悦，被阳光映得阴森惨白。

“清，记住！你姓陶！”

“清始终不敢忘记。”两颗滚圆的泪珠，于清低头时，跌落青砖，瞬间消逝，只留两汪水痕。

“陶家庄陶家庄”书生抬头端详着祠堂刻着陶姓一族的灵牌，喃喃自语。

没人看到，他的眼中，也流出两行泪水。

婚礼定于当月十五，正值桃花盛开，取“花好月圆”之意，讨个好彩头。

虽陶家庄百姓对崔书生入赘很排斥，喜事来临，也少不得做个样子，喜钱喜礼堆了满院，倒也显出陶家庄的阔绰。

崔书生无亲眷，由族中长老陪伴于祠堂，也是入赘的习俗。清一袭红装，粉面皎白，更像一株冉冉盛开的桃花。就待吉时来临，吹们奏响喜乐，罩上红盖头，坐着四抬喜轿，等待崔书生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

即将为人妻，未来几十年相伴，少女出嫁的心思，总是羞涩夹杂期待，百味陈杂。想起郎君平时的体贴入微，嘘寒问暖，清粉面一红：“婚后一定要好好侍奉崔郎，陪他挑灯夜读，研墨煎茶，待崔郎考取功名，立刻离开陶家庄。”

想到这里，那件事，又从脑海里冷不丁冒了出来，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再看身旁着俏皮话，日益肥胖的闺中玩伴、伴婆喜嫂，胃里直冒酸水。

崔书生坐于祠堂，亲自为长老们煮水泡茶，态度恭谨。长老们顿觉脸面有光，对崔书生的隔阂少了几分，有有笑着陶家庄逸闻趣事。

喜宴布置在陶家庄拜神祭祀的场院，数十张桌子座无虚席，厨子由崔书生从外地请来，艺极佳。荤素佳肴流水般端上，酒香透过瓶子馋的宾客直流口水。未等新人赶到，大快朵颐，边吃边喝，看着伶人表演戏曲。

伶人是崔书生从长安请来，据只为宫廷贵族表演，千金难请。崔书生动用了同窗好友，负责朝中礼乐高官的关系。这一消息传出，陶家庄更对崔书生刮目相看，赞誉之词不绝于耳，以实际行动诠释了“趋炎附势”四个字的真实含义。

伶人自古以来，多为达官皇族养于家中的戏子，逢年过节，款待宾客，或歌或舞，添几分情趣。更有些貌美女伶，被宾客相中，当晚侍奉赠送，也是常事，根本没有什么地位。

直至民国，戏子依然与“巫、娼、大神、梆、剃头、吹、叫街、卖糖”共同纳入“下九流”。

自唐朝始，唐玄宗酷爱歌舞诗词，才情横溢，尝尝扮成伶人即兴表演，与宠爱妃子杨玉环琴瑟和鸣，伶人地位才有所提高。然而也不过是更高级的权贵玩物罢了。

故此，伶人世代拜奉唐玄宗为祖师爷，一是感谢此行业得以名正言顺；二是多少有些“戏子地位低，可是我们祖上是唐朝皇帝”的得志心态。

据，这次伶人表演的是唐玄宗最是喜爱的“贵妃醉酒”，更让陶家庄百姓期待不已。

羌笛响起，丝竹绵绵，演出开始了。

然而，陶家庄百姓，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看到的是，六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