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明幻境（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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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祖师的声音在无际的黑暗中缓缓散去，悟空再次呼唤“师父”时，却是无论如何都再听不到菩提祖师的回复了。

浓郁凄冷的黑暗中，忽然有一个巨大的深深的漩涡将悟空卷了进去，浓重的黑暗逐渐侵袭了悟空的意识，悟空逐渐昏迷了过去。

待悟空再度睁开眼醒来时，他已经变成了一株扎根于土壤之中的树苗，细瘦的枝身还未长得足够茁壮，纤细的枝干上刚刚长出几片嫩绿的树芽。

悟空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新形体，清凉的风拂过他的细嫩枝干，舒适的凉意沁入心脾。

忽然间，悟空觉得自己有些饿了，这时，细碎温暖的阳光穿透柔软的云层，柔柔地射到悟空零散的枝叶上，那一瞬，很奇异的，悟空竟感到原本饥饿的腹瞬间饱满了起来，原先难受的饥饿感伴随着阳光的照射瞬间一扫而空。

咦，怎么会这样呢？悟空初时觉得疑惑，但随即便明白了，树就是靠阳光雨露生长的嘛！

其实，对于一个常人来，变成一棵树，每天就这么啥都不用做，晒晒太阳淋淋雨就能饱腹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对于悟空来，每天只能这么一动不动地等着晒太阳淋雨真是太痛苦了！毕竟，他可是一只调皮好动的猴子啊，每天不翻个百八十个跟斗就浑身不舒服，现在居然要他做一棵安安静静、一动都不能动的树！这简直就是太不能接受了嘛！

不过，接不接受是一码事，该忍受的寂寞和无聊还是要忍的。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悟空这株树苗伴随着苍天普赐的阳光雨露渐渐的长大了。

这原本不长大还好，一长大，悟空就觉得心里更加不平衡了，因为，长大以后，悟空发现他这棵树是一棵桃树！

此刻，一只一只硕大的鲜红的桃子重重地挂在悟空这株桃树的枝头，悟空的心里简直抓狂到不行，猴子最喜欢吃的就是桃子了，现在有一堆桃子眼花缭乱地挂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却只能看，不能吃，这心里别提有多不平衡了。

后来，有一个快要饿死的老人经过了这里，老人看到了悟空这棵桃树，苍老的眼睛里瞬间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他步履蹒跚地走到了悟空这棵树下，吃力地踮起脚尖想要摘一只桃子来果腹，可是，桃树的枝干太高了，纵使老人踮起脚尖亦无法触碰到那树干上的桃子。

悟空心中恻隐，连忙发力将树干上的五个最大的桃子给震动了下去。鲜红诱人的桃子顺着那葱郁树枝掉落到了老人的脚边，老人以为是神树通灵，欣喜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五个鲜红硕大的桃子，然后对悟空这棵桃树虔诚地跪拜叩首，感激地道：“多谢神树赐桃。”

作为一棵树的悟空虽没办法回答，但心里却是高兴无比的。此刻，他第一次觉得，作为一棵不能动不能话的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还能帮助到别人呀。

自此以后，每当有疲惫困乏的路人经过悟空这棵山间的桃树时，悟空都会为他们掉下几只桃子，有的路人会将悟空这棵桃树当做神树，在拿了掉落到地上的桃子后，朝悟空跪拜磕头，有的路人会以为这恰好掉下来的桃子不过是巧合，便会直接拿了桃子就走。悟空也不在乎那些路人感不感谢他，反正，他只是想单纯地想做做善事而已。

时光一年一年地过去，终于，悟空这株茂密蓬勃的桃树也开始渐渐的老去。当悟空将枝干上的最后一个桃子赠给一个到他树下玩耍的男孩以后，悟空发现，他再也长不出桃子了。伴随着年岁的渐长，悟空的枝干上的树叶渐渐地枯黄凋零，然后随着萧瑟的秋风一片一片地飘零下去。原本蓬勃朝气的枝干也开始渐渐的枯萎，失去蓬勃青翠的生机。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桃树静静地失去了它的最后一丝气息，卒亡。

死去的时候，悟空倒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只是觉得这一世不能蹦跳，也不能吃桃子，实在是太憋屈了，他想，比起一棵晒晒太阳淋淋雨就能饱的树，他还是更愿意做一只能蹦能跳、还能吃桃子的猴子。

意识随着桃树的死亡而渐渐消散，悟空在空明幻境的第一世便这样结束了。待悟空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变成了枯黄鸟巢中的一只通体雪白、玲珑巧的雏鸟，他的身边，是一只和他一样通体雪白、但体型较大的成年母鸟，这是他这一世的鸟妈妈。鸟妈妈告诉他，他们是雪雁，是注定要翱翔于天地、俯瞰于乾坤的雪雁。

悟空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做一只鸟，总比做一棵树好呀，至少能动了。

在鸟妈妈的教习下，悟空很快地学会了飞翔。那种张开翅膀、遨游于天地的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自在恣意，悟空每天都会绕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飞个几圈，偶尔做猴子时翻筋斗的兴致来了，便会在空中翻旋着飞行，体验一下翻筋斗的舒爽畅意。

悟空有时会想到关筱音那只金丝雀，他不明白，同样是鸟，她的飞行技术怎么就那么......嗯......蹩脚，总是飞着飞着就不心地掉下来。在悟空的记忆里，关筱音几乎每次飞的时候都会出点事。

悟空觉得，他有了这次当鸟的飞行经验，下一次碰到关筱音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教教她作为一只鸟该怎么飞行，不然她总是这样飞着飞着就在半空中掉下来，这样是很危险的。

冬去春来，悟空这只雏鸟渐渐地长成了大雪雁，悟空的妈妈也渐渐的老了，再也飞不动了，每日只能恹恹地躺在鸟巢里，像是在等待着最后的死亡。

悟空很孝顺，鸟妈妈不能飞行以后，悟空便会每日飞到各种地方去为鸟妈妈觅食，觅食回来后，他便会守候在鸟妈妈身边，跟她讲述自己近日来遇到的有趣的事情，鸟妈妈每每心情低沉的时候，听到悟空的这些，都会忍不住莞尔微笑，心情亦随之开朗，但有的时候，鸟妈妈听完悟空的趣事，也会更加的忧伤黯然，因为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即将永远的离开悟空，再也不能陪在他身边。

“孩子，我们雪雁，是注定要翱翔于这浩瀚天地间的。我死了以后，你要替我飞遍这世上的每一处地方，替我看遍所有我没有看过的景色，帮我完成这个愿望，好吗？”彼时，鸟妈妈吃力地伸出苍老僵硬的翅膀，轻轻地抚摸着悟空的头，慈祥地道。

“才不要，娘亲你要看世上的美景就自己去看，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死！”悟空忍住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泪水，固执地道。

“哎，真是个傻孩子。”鸟妈妈叹了口气，轻声道。

三日后，气息奄奄的鸟妈妈忽然回光返照，精神了起来，她趁悟空出去觅食的时候离开了鸟巢，独自来到了山巅，清凉的山风拂过她苍老的羽翼，久违的蓝天白云仿佛在召唤着她重新归于天空的怀抱。

她缓缓地展开雪白色的双翅，像很久以前那样翱翔于广阔空旷的天空中，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潇洒与意气。

鸟妈妈在空中恣意自在地飞翔着，雪白色的羽翼与这蓝天白云融为一体，仿佛她生来就是属于这片蓝天的。

可是忽然间，那原本于空中振翅飞翔的翅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再也挥动不起来，随之而来的自然是鸟妈妈的身体于山巅之上的疾速下坠。

“娘亲！”待悟空寻到山巅的时候，便已经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鸟妈妈朝深不见底的崖底坠落下去，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抓不住、碰不到。

等到悟空飞到崖底寻到鸟妈妈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是血肉模糊，殷红色的鲜血染红了纯白色的羽翼，那个曾经熟悉的身体此刻再没有一丝气息。

她死了。

悟空呆呆地伸出双翅紧紧地抱住她血肉模糊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却是再也叫不醒她。

那一刻，悟空终于确定，她死了。

耳畔仿佛幻觉一般地浮现起鸟妈妈曾经对他过的一句话。

“孩子，我们雪雁，是注定要翱翔于这浩瀚天地间的。我死了以后，你要替我飞遍这世上的每一处地方，替我看遍所有我没有看过的景色，帮我完成这个愿望，好吗？”

“好。”悟空在心底默默地道。眼眶里的泪早已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不止。

后来，悟空按照鸟妈妈的愿望，飞遍了这世间的姹紫嫣红、青山绿水，他到过大漠烟云，赏过湖光山色，飞过塞外河北，看过千岛雪岭......

悟空努力地去记住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景致风光，只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看，他是代替鸟妈妈，和她一起在看。

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液，他，就是她生命的延续。

他会代替她，完成她想完成的愿望。

悟空就这么承载着鸟妈妈的心愿，一直不停地飞啊飞。直到多年后的一天，悟空终于也像鸟妈妈那样飞不动了，于是，他便停在了他所在的青山绿水间，用他的眼睛最后地记住眼前的这一幕美景，然后，静静地死去。

而在这空明幻境中，死亡和重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秒，悟空再次醒来的时候，正被一个胖乎乎的男孩捏在手中，此刻的他不是一棵树，也不是一只鸟，而是一支产自湖州的狼毫毛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