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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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风调雨顺, 禁中想挑个好日子庆祝，就定在了腊八节这一天。

下学之后, 宋如锦正算走, 端平公主便和她：“今天宫里备了筵席，你要不吃了席再走？”

宋如锦摇了摇头：“这个时节的宫宴, 饭菜送来的时候都是冷的, 我才不要吃。”

端平公主：“听今天膳房新做了一样点心，把赤豆、芝麻、花生仁碾碎了, 和糯米瓜子杏仁放在一起蒸，做成了枣仁糕, 跟腊八粥一样什么都有。”

宋如锦听得嘴馋, 便施施然走去了凤仪宫。

宋如慧正倚着绮窗看书。外头落了雪, 白晃晃的雪光透窗而入，室内便亮堂堂的，一点儿没有冬日的晦暗阴沉。

“好香啊。”宋如锦一进门就闻到一阵扑鼻暗香, 抬眼一看，才发现屋子里摆了好几个花瓶, 里头都插着红艳艳的梅花。

幽香隽永的梅花香味拂着她的鼻尖，宋如锦笑道：“娘娘在屋子里待久了，肯定也沾了一身梅花味儿, 待会儿走出去，定然通身散着梅花香，不知道的还当娘娘是梅树变成的妖精呢。”

“陛下知道娘娘喜欢梅花，才特意命人折了这么多梅枝摆在屋子里。现在凤仪宫都不点熏香了, 单是这些梅花就足够好闻了。”兰佩笑着，“咱们娘娘可不是梅树变的妖精，非要这么，也该是梅林深处走出来的仙女。”

宋如锦认真想了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听宫里做了枣仁糕，你们这儿可有？”

兰佩道：“枣仁糕没有，冬枣倒是有不少。”着，便去洗了一盘冬枣，拿给宋如锦吃。

没过多久，太子迈着短腿过来了。宋如锦顺手递了两个冬枣过去，问他：“殿下要吃吗？很脆很甜。”

太子正算去给宋如慧问好，闻言便停下了脚步，把两个冬枣拿过来吃了，旋即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举着递给宋如锦，一本正经地：“母后，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送我果子吃，我便回赠你美玉。宋如锦也不推辞，笑眯眯地接过了玉佩，道：“那我岂不是赚了？两个枣就换了殿下一枚好玉。”

兰佩就：“那两个枣也是我们宫里的——二姑娘，您这是无本买卖！”

满屋子的宫娥都忍俊不禁。

宋如慧也柔婉一笑：“每日睡前都给君阳读《诗》，他倒当真记住了。”

前几天也是这样的情景。

那日她瞧见一幅仕女图，画上是个美人，年岁不大，尚梳着丱发，正拿着团扇扑蝴蝶。她看着喜欢，不由自主地了一句：“真想再要个女儿……”

彼时梁宣也在，前一刻还陪她一起煮茶赏画，听了这话就静默下来。

她便也不敢再什么。空气一时冷寂。这时君阳望着仕女图，忽然来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算是把冷凝的气氛消解了。

那日晚上，她精神不太好，很早便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喊“陛下驾到”，勉力睁了睁眼，便瞧见灯影幢幢里，梁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见她想起身行礼，便上前把她按住，：“不必多礼……睡吧。”

她本已倦极，听了这话便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恍惚间觉得梅花香贴近了不少，随后便听见他在耳畔低声：“这枝梅花开得最好，便折来赠给你，所有你欢喜的东西朕都记得……可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有你的娘家人，有君阳和长友，连一株梅花都喜欢，就是没有朕……你还想要个公主……”他到这儿，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不让你要孩子，你生君阳的时候就是难产……真怕你和母后一样，就那么扔下我走了……”

梁宣久为上位者，习惯了藏着心思让旁人揣摩，素日都不肯轻易表露心迹，只有待她睡着了，才肯推心置腹地几句真心话。

但她那时候并没有全然睡着，早上醒来之后，还清晰地记得昨晚梁宣的话，那低低沉沉的声音隐忍而伤怀，飘渺如梦中来。

此时此刻，君阳已和宋如锦玩到了一处，宋如锦蹲下身子，同君阳面对面。她搜肠刮肚地背着《诗》里面的句子，若君阳能接出下句，两人便煞有其事地击一下掌。宋如慧看了二人许久，终于抿唇一笑，翻了一页手上的书。眼角瞥见一旁梅瓶上贴的花瓣形金箔，日光照进来便熠熠闪着光，衬得满瓶梅花鲜丽动人。

若日子一直这般过下去，她也十分心满意足。

到了下午，宋如锦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膳房送来的枣仁糕，总算肯离宫回府了。

虽然还没到年节，但诸事却繁忙起来。一整年的账簿要核对，除夕夜家宴的菜品要定下，还要给各府准备新岁的礼品——这些都是宋如锦斟酌着处置的。刘氏了：“想来明年你就要嫁去靖西王府了，多学学管家总没有坏处。”

宋如锦忙得焦头烂额，每晚入睡前，脑子里都是账目上的数字，做梦都梦见自己在库房清点东西。她着急起来又有些丢三落四，所幸系统一直在提醒她：“你算送给英国公府的九桃粉彩花瓶已经在给安平郡主的礼单上了！”

“这个月的账算错了！你忘记减掉公中的耗用了！”

“菜单要换！冬天没有荷叶，做不了荷叶粥！”

宋如锦依照着系统的提示，一一改了，诸事渐渐办稳妥了。

刘氏见宋如锦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处理得这样井井有条，又是欣慰，又是骄傲，同周嬷嬷：“锦姐儿看着懵懂憨气，心里倒是很有数的。年底这么多琐事，换作我也要手忙脚乱好一阵儿呢，她倒什么错都没出，顺顺当当地把事情都处置好了。”

周嬷嬷便附和道：“二姑娘聪明着呢，也长这么大了，夫人还总觉得她是个孩子。”

“哪里还是孩子呢？都要嫁人了。”刘氏这般着，一时又有些感慨，“这还是逢上了守孝，要不然早两年就嫁出去了。”

周嬷嬷看出了刘氏眼中的不舍，笑道：“夫人也别舍不得，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徐世子也等了二姑娘那么久，是值得嫁的好儿郎。”

刘氏点了点头。先前她听过一些传闻，道是靖西王府的老王妃想让徐牧之退亲另娶，徐牧之执意推脱不肯，只认定了她的锦姐儿。就这一点来，刘氏对徐牧之颇为满意。

周嬷嬷又道：“再了，就算二姑娘嫁出去了，这不是还有老妇陪着您吗？您放心，老妇一直陪着您，您撵我走我也不走！”

刘氏不由笑了：“谁稀罕你陪了？锦姐儿出嫁了，我还有衍哥儿呢。”

着又想起一事：“先前那个秦楚娘和她生的哥儿怎么样了？”

周嬷嬷：“倒当真许久没有听闻那对母子的消息了……夫人别急，明日老妇便遣人去庄子上瞧瞧他们。”

与此同时，宋如墨来燕飞楼寻宋如锦。

宋如锦已算睡了，见宋如墨来了，也只好忍着睡意招待她。

“采苹，去沏茶来。”宋如锦道。

宋如墨：“二姐姐不用麻烦，我略坐片刻就走。再这会儿天色也晚了，茶喝多了反倒容易睡不着。”

宋如锦笑了笑，道：“我现在正困呢，正好用茶提提神。”

宋如墨听出了几分赶客之意。她抿紧了唇，好半晌才：“听二姐姐最近在管家？年节往各府送的礼单都是二姐姐拟定的？”

见宋如锦点头，她又问：“不知二姐姐算给昌宁伯府送什么？”

宋如锦神色尴尬，斟酌着措辞，：“昌宁伯府门第不高，不至于咱们家送贺礼。”

她管家的这段时日里，刘氏也把京中的勋贵等级细细讲给她听了，哪家同哪家有姻亲，哪家和哪家有旧怨，哪家需要恭谨对待，哪家只需平常待之，哪家不必费心结交……都耐心同她了。

因而宋如锦也知道昌宁伯府如今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顾念着昌宁伯夫人是宋如墨的外祖母，便没有细，转而问道：“上回你姨娘身上不大好，现如今可痊愈了？”

宋如墨摇了摇头。想起今日自己当着陈姨娘的面摔帘子走了，一时又是内疚后悔，又是迷茫彷徨——她是真心喜欢四表哥，那样开朗善良的一个人，只要一见到他，周遭的一切都能跟着明亮起来。可是陈姨娘不让她同四表哥来往……

宋如墨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郁郁且挣扎，道：“若昌宁伯夫人来访，二姐姐千万记得叫我。”

宋如锦笑道：“你放心——昌宁伯夫人来咱们家，总不会来寻我，定是来找你和衡弟的。”

她本是顺口一，宋如墨却觉得她在讽刺自己。适才宋如锦明明白白地了“昌宁伯府门第不高”，现在又昌宁伯夫人上门只是为了找她，不正是存心贬低她？嘲笑她身份低微、外祖家也门第不显！

宋如墨心里不舒服，扔下一句“二姐姐歇息吧”，就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