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除魔师的坦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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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艾带着叶负雪回家了。

他一直紧紧闭着眼, 半睡半醒, 时不时几句断断续续的梦话。明叔本想让他躺在后座上, 让许艾坐副驾驶；许艾路上颠簸，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躺着。于是她便挨着叶负雪坐下，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

许艾不知道在她跑去拦下赵平平的那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但白先生, 不管是什么事, 先到家把叶负雪安顿下来再。

许艾也就闭嘴不问了。

明叔也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默默开车。白先生的车就跟在后面——一切的事, 都等到了家，把叶负雪安顿下来再。

许艾垂眼看着自己怀里的人，用手拂开他额上的碎发，他的皮肤光洁, 然而带着滚烫的热度。许艾扯了一张纸巾, 为他拭去脸上渗出的汗水，就像前一刻, 他对着她膝上的灼伤轻轻吹气。

她看着他狭长的眼线，猜想他若是睁开眼睛, 一定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

许艾想起当初的惊鸿一瞥, 他眼中映照着碧玉般的光华。

叶负雪突然动了一动, 要从座椅上滚落下去。许艾赶紧伸手揽住他, 把他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

“……碗碗……”她听到他似乎这么叫着。

这是只有妈妈才会叫她的名字。

许艾不禁一愣。

一愣之后, 她细若蚊声地应道——“嗯”。

一个多时的路程后,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地抵达叶家大宅。天色已经全黑, 宅子里少见地亮起了路灯。明叔和白先生把叶负雪搬到了北屋的卧室，许艾正想跟着进去，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负雪怎么了？”穿着粉色袄裙的人儿站在灯下问她。灯光穿透她的身体，没有落下半个影子。

许艾看到她皱紧的眉头，把原本要的话咽下了。

“没事，”许艾，“你不是过吗，他姓叶，肯定不会有事的。”

祖奶奶的眼神一动，眉头皱起又松开，然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脑袋：“对……他姓叶……他不会有事的……”

许艾朝旁边望去，发现走廊上停满了鸟，粗粗一看，有差不多三四十只。它们一个个伸长脑袋，安静地朝着叶负雪的院子里张望；连平时最吵嘴的麻雀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别担心，负雪不会有事的。”许艾又了一遍，给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听。

十几分钟后，北屋的院门开了，明叔和白先生又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然后明叔朝着厨房去了，白先生看到许艾，脚步停了停，继续朝前走去。

许艾赶紧追上去问他：“刚才在大厅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白先生边走边，“我转了个头，看到他在门口摇摇晃晃地站着，觉得奇怪，刚要走过去，他就朝前倒下了。”

着他朝许艾斜了一眼，面有责怪。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顾到他，”许艾低了头，“那他的眼睛……？”

“不知道，”白先生，“我也就着一个徒弟，之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能做的我已经做了。”

他停了停又补充一句：“负雪福大……不定明天就能好。”

然后，白先生不再话，掏出车钥匙，径直朝车库走去。许艾会意地送他上了车，又为他开大门。

白色宝马在夜色里睁开眼睛，缓缓调转车头。经过许艾身边的时候，白先生稍微放慢速度，摇下车窗，探出身来对她话。

“床头上那瓶药水记得给他喝，”白先生，“我已经喂了他一次了，之后就得靠你了。”

“记得了，谢谢师父。”许艾点点头，与他道了别。然后宝马的尾灯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山路那一头。

许艾立刻转身跑去厨房。刚一进门，她就看到明叔在灶头炖着一个砂锅；砂锅盖子“噗噗”地跳动，空气里散着一股鲜香的米粥味。

“这个不需要你亲自动手吧？”许艾问，“‘朋友’呢？现在负雪是不是没人看着了？”

“那些‘朋友’是靠先生的力量驱动的，”明叔，“这种时候就还是我来吧。”

“那……那我来看着火，”许艾，“你去照顾负雪——总得有人在边上守着他。”

明叔看了看她，脸上一笑。

“之前听先生恢复婚约的时候，我还不太理解，光以为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明叔，“现在想想，幸亏你来了。”

许艾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个，但也觉得不方便问，只是困惑地皱起眉头。

“老先生故去之后，除了白师父，你就是最关照他的人了。”明叔。

老先生，故去——不知的是叶负雪的爷爷还是爸爸，但总之，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许艾不话了，就默默看着火苗在灶上跃动。明叔也没有走，继续在厨房里做一些杂事。

砂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明叔声“火”，许艾便拧了阀门，火苗缩成了豆粒大。

“……那当初，他为什么要退婚？”许艾问。

发了两次誓，再也不问再也不提的事，她终于又忍不住开口；语气很努力地漫不经心，好像是一边干着活，一边顺嘴问了下天气。

明叔放下了手里的碗盘。

“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那位周姐，是不是她对你了什么？”他问。

这是许艾最不想听见的话。

“……是的吧，”许艾假装随意地，“难道跟她有关吗？”

明叔哼笑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许艾问。

明叔从碗柜里拿出一个瓷碗来，用水冲了冲，然后细细擦干，放在砂锅边上。

“当时她因为公司的事，认识了先生，然后大概就有了些心思吧，”明叔，“你也应该发现了，她身边的男人非富即贵，目标明确，类型单一。”

而叶家的这位先生，家境殷实，宽仁敦厚，若要谈婚论嫁，实在是个绝佳的对象。

更妙的是——他还目不能视。

“我当时还担心了一下，”明叔，“先生心地纯良，她的身世又这么可怜，万一他出于同情，与她相处起来……这可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许艾瞬间明白，祖奶奶的“刚开始我们以为你和她是一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后来我借机提起周姐，先生直接开口，那个人不善。”明叔。

不善，不纯，虽然本性不坏，但心思太杂，神识浑浊。

“想想我真是多虑——先生只是看不见，他心里明白得很，”明叔笑笑，“何况细起来，他看见的东西还比我们多些。”

于是叶负雪用“婚约”为由婉拒了周婷兰，却没想到对方顺着他的话往上一番细查，知道了许家的情况。

当时许家还家大业大，虽然夫人过世多年，但留下的一双儿女十分优秀，在社交圈里也时常被人称赞。

周婷兰便主动，许家姐还这么，连面都没见上，就早早定了终身，将来长大，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岂不是白白毁了一段姻缘？

“她的意思是，何必为了一份陈年八早的婚约，把许姐的前程断了。”明叔着，伸手关了灶火。许艾要掀开砂锅的盖子，他又摆摆手，“焖一会儿”。

“……那，叶先生就这么听信了？”许艾问。

“先生……先生他大概是觉得有理，又与白师父商量了几回，便这么决定了，”明叔，“具体他们是怎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那时叶家前后派了几波客，终于把许艾的爸爸给“服”了。

“白师父也有他的考虑吧，”明叔，“先生信他，我也信他。”

然后明叔掀开盖子，把砂锅里的粥盛到瓷碗里，放在托盘上凉着；他又切了一碟菜，用细瓷碟子装了，和粥一起放起来。

“你给先生送去吧，”明叔，“有什么事便叫我。”

许艾端着托盘，朝北屋走去了。瓷碗里盖着热腾腾的米粥，她一路朝前走，那香气时不时地扑在脸上。

她念念不忘的那个问题终于得到答案，心里像有个蛀洞被填上，再听不到空落落的风声，连脚步都变得踏实起来。

一旦知道了答案，她便觉得会纠结这个的自己实在是傻气，太傻，傻透了，这有什么好心烦的；然而仔细想想，六七年前，那个因为旁人几句话，就贸然退婚的人也是没聪明到哪儿去。

许艾忍不住“噗”地笑了声，然而视线一落到手中的托盘上，她又皱起眉头了。

等他好起来了，一定要拿这个事好好编排他……许艾的坏心眼是这么想的。

北屋已经近在眼前了，许艾脚下一拐，就要朝叶负雪的院子走去。

——“碗碗”。

转身的刹那，这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

声音轻柔又熟悉，自己曾经听过，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她。

许艾不由得停下脚步。

声音是从荷塘的方向传来的。许艾循声望去，只看到无数碧绿的光鱼在水中缓缓游动。

上一次，她也是在荷塘这儿，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也许不是“有人”……是“那个人”。

又是一阵风吹来，米香温温软软地扑进鼻腔里，许艾猛地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赶紧转过身，端着托盘走进院子去了。

北屋的院子里停满了鸟，许艾进去的时候，那些鸟儿连动都不动，谁也没有回头看她。

许艾走进屋里，客厅只点了一盏暗暗的灯。她在桌上放下托盘，屏息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没有动静。

她试着把门轻轻推开，然而门轴“吱呀——”一响，在屋外都能听见。

“进来吧。”里面的人。

他穿着睡衣靠在床背上，微微合着眼，脸上没有面具，也没有眼镜。床头开着一盏同样昏暗的灯，也许是刚才明叔留下的。

“……我还以为你在休息。”许艾着，端起托盘走进卧室里。

叶负雪笑了笑，眉梢眼角都是疲惫。

“有没有觉得好一些？”许艾问他。她把盘子放在他床头，自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没事了，”叶负雪，“刚才我突然心悸，头痛得厉害，也喘不过气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艾看着他的眼睛。他话的时候，眼睛微微闭合，也没有转过脸来对着她。

大概还是看不见。

她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瓶子，也许是白先生刚刚的“药水”。她开闻了闻，草药的清苦气息中，混着一股油腻的肉腥味。她又皱着眉头把瓶子放下了。

“那你现在饿吗，”许艾，“想不想吃东西？”

叶负雪抿着嘴没有话。

“刚才白先生了，你好好休息，不定明天一觉起来就好了，”许艾故意用轻松的语调，“睡觉就是‘重启’，重启治百病。”

叶负雪大概是想笑，然而嘴角一扬，却叹出一口气来。

“……我有些害怕，”他声，“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就坐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你。”

许艾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和他一样的“轻抚狗头”的摸法。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

叶负雪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许艾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床边坐下。他大概是感觉到了床板的震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

然后许艾伸出手臂环着他，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窝。

“现在看见了吗？”许艾。

她抱着的人还是没有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耳垂贴着自己的脸颊，很烫。

“我才不管你看不看得见，反正我就在这里。”许艾。

耳边传来一声浅浅的“嗯”，就像她刚才在车上，应了那声“碗碗”一样。

“你怎么那么蠢，要是不喜欢你，我当然自己会走，你求我我都不会留下，”许艾，“……谁准你自作主张退婚的。”

她这一番话好像溶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更紧地把她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