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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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侧耳一听, 果然是郑当家回来了。

言：“时辰差不多了，各位且慢话, 都坐下来，整整衣冠。桌上的东西也用些，否则叫贵人看见你们原封不动的，怕是要以为自己怠慢了，反而不美。”

这一番言辞凿凿, 若非贺林轩点透他的底细，他们都要佩服他的透亮镇定了。

天顺帝见状自然不留他。

贺林轩却没急着走，蹲下来给儿子把袍角整理了下，折起一方袍角塞进腰带里, 免得跑动的时候绊了脚。

末了, 亲亲他的额头：“牵着你阿爹。这里只有他一个哥儿，怪不自在的, 诺儿要陪着阿爹，不能只顾着自己玩，知道吗？”

诺儿嗯嗯点头，自感重担在身, 牵住阿爹的手，脸上一派严肃。

“乖。”

贺林轩摸摸他的脑袋，站起来同李文斌：“让他自己走，抱怀里，担心热着。”

李文斌到底比他皮薄，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中, 赧然点头，催他正事要紧。

贺林轩这才出去了。

“见过大人！”

贺林轩没有贸然进门，隔着几步远就给廊下守着的卫兵了手势。

后者见状，立刻高声拜见，给足了当家们准备的时间。

待贺林轩踏入屋中，果然，他们都是一张和气生财的笑脸，行止从容。

“拜见大人。”

见他进来，众商纷纷起身行礼。

贺林轩摆了摆手，“诸位不必多礼。”

虽是这么，等他走到主位，众人才敢收回手，把腰板稍微挺直一些，却也都低眉顺目，十分恭敬。

贺林轩看在眼里，笑道：“方才回府换了身衣裳，耽搁了，教各位久等。本官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还望原谅则个。”

这番笑却叫众人心里更没着落，诚惶诚恐地回答：

“岂敢岂敢！”

“哪里哪里！”

“大人折煞我等了！”

贺林轩落座，含笑道：“都坐下话，站着像什么样子。你们不觉累得慌，本官瞧着脖子都酸呢。”

这话一出，众商连忙道谢落座，一句推辞都没有。

——不坐下，难倒还要大人仰着头同他们话？

这才是真的找不痛快！

贺林轩也不急着直奔主题，反而和郑当家闲话起来。

虽都是商贾，但天子脚下混饭吃，怎么也比别个贵重些。

而经过他之前那一番‘自欺欺人’，此时俨然已经被这些慌头慌脑的当家们视作主心骨，稳住他就是掌握谈判节奏最直接的办法。

只听他谑道：“老郑，月前咱们还在一处喝过酒。怎么今天同我这般生分？看我一眼都不敢，莫不是卖给四方街的木料多算了银钱？你老实交代，我不怪罪你就是了。”

“哎哟。”

闻言，郑当家叫唤出声。

他依旧绷着那张笑脸，故作叹息：“尚书大人，您这的哪里话。”

“所谓今时不同往日，您如今可是一部尚书，二品大员！人私下里借了您的光，现在还不赶紧尊着您，像话吗？

再，咱们交情归交情，各位兄台却都是新夫郎进门头一遭。

当着他们的面，人自是要使劲卖您的好，免得这一屋子的刁钻人，见您爱笑，还当您好糊弄呢。”

贺林轩笑起来，“你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我看啊，这屋子里最刁钻的人就是你了。”

郑当家立刻站起来施了一礼，笑盈盈道：“大人过誉了，不敢当，不敢当。”

贺林轩摇头失笑，摆手让他坐下，话锋一转却道：“听，你昨个儿往兴武伯府送了礼？”

郑当家的笑容当即一僵，手脚有些慌了。

“大人，这……”

贺林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边：“我从前还道你是聪明人。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同那家有仇，你这帮手找的——不是我，真是抱着老虎叫救命，自找死路。”

郑当家当场就跪下了。

“大人，这，这……”

他心思急转，磕巴了两句，就扇了自己一嘴巴，哭道：“大人莫见怪，实在是人怕得罪人。此番因着听消息，往各处都送了礼，却不好独独漏了他家。情非得已，还请大人恕罪，往后我定离他家远远的！”

他赌咒发誓，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郑当家当然也知道，自前日金銮殿一战，兴武伯府是彻底败落了。

可是再怎么样，也比他一介商贾门第高。

况且，这么多年经营人脉，他攀附得上的人里头，兴武伯府数一数二。这次实在是急病乱投医，才在这风口浪尖上找上他家。

没成想被拒之门外不，现在更是在贺林轩面前落了一个里外不是人。

众商贾哪料到情势急转，刚才还同尚书大人谈笑风生的郑当家转眼就变作这副模样，无不噤若寒蝉。

“哦？”

贺林轩搁下茶盏——轻轻一声脆响，却让众人不自觉都绷紧一身皮，背后又出了一层冷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当家，问道：“你往他家送礼，怎么不往乐安侯府送？凭咱们的交情，我总不至于像他那般不管不顾将你拦在门外。”

郑当家满头冷汗，眼睛都急红了。

强制冷静下来，他重重一磕头，颤声道：“大人误我深矣！”

“您初掌户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便是知道您重情义，人才有意避嫌。没得让人抓了错处，要拿来寻大人的不快。绝非有心怠慢啊！”

听到这一句，贺林轩都不由赞他有急智。

不过面上却半分不显。

“所以我才你不聪明。”

贺林轩轻笑一声，“你往各家送礼，听消息。听的什么消息？还不是皇上，或是我这户部尚书要怎么对付你。是要你的财，还是干脆要你的命。”

着，他话音一顿。

淡淡地扫了一圈战战兢兢的众人，贺林轩手指敲着桌子，接着道：“听各位也同郑当家一样，前脚才踏进南陵城，屁股都没坐热乎呢，就马不停蹄往各处送礼，找人探。”

他唉声一叹。

“拜你们所赐，现在京城里但凡有点来头的人家，都在讨论陛下与本官要如何拿你们剥皮刮骨，充盈国库。你们做的好啊！让陛下多了一件故事，也让本官又一次名扬京陵。呵，有道是树活一身皮，人活一张脸。你们，本官该如何谢你们，嗯？”

“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啊！”

“人罪该万死！”

“人绝无此意啊！”

砰砰砰。

众人跪了一地，磕头声一声接着一声。

贺林轩却没有叫他们起来，语气更沉三分，道：“本官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但这不是你们做了蠢事后，寻求谅解的借口。”

“句不好听的。

现在大梁境内，别有识之士，就是乡间一个放牛郎，都知道家国处境艰难，国库入不敷出的窘迫。

但是有一点，本官希望你们不要记错了。

大梁百姓之所以度日艰难，国库之所以空虚至此，是谁造成的。

不是本官，更不是陛下！

如今朝廷万不得已求助各位，也并非陛下眼红各位家财万贯。不过是苦百姓之苦，怜苍生之艰罢了。

陛下为此寝食难安，殚精竭虑，旦暮不敢松懈。甚至为黎民百姓放下姿态，大费周章请各位赴京商议大计。

不敢居功至伟，心意总不是假的。

为何在诸位眼中，却成了那等枉顾法礼，盘剥无度，眼高手低之人？

本官实在想不通，不如你们给我一个解释？”

“冤枉啊！”

“人敢以项上人头发誓！对陛下只有赤诚忠心，绝无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大人明鉴啊！”

“大人饶命，人绝无此心！”

座下众人吓得涕泪直下，脸上再挤不出一个笑容来。

贺林轩却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嗤笑一声道：“你们没有这样的心思，可你们所作所为却不是这么的。”

“不若你们再去你们送过礼的人家听听，看看他们是如何法。想必，都在称赞陛下智慧无双，户部这事办得体面吧？你们莫非以为，陛下听了这话也会谢你们这事办得漂亮？”

在场的就没有那等蠢人，听言细想来，无不骇然。

哪怕国库没钱是众所周知的事，可确如贺林轩的那样，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不是陛下的过错。

可被他们这么一搞，陛下哪里还有体面在？

便是为着国之大义，名声也叫他们败坏了干净。

这、这当真是百死莫赎的罪过了！

当下，再没有人喊冤，纷纷哭道恕罪。

郑当家总算有几分理智，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场面话了。

他急忙膝行上前，重重一叩首，道：“人愚不可及，犯下如此大罪，罪无可赦！但请大人念在我等无心之过，求大人救我们一命啊！”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贺林轩既然愿意跟他们费这一番口舌，事情就还有转机，当即磕头认罪，附和声声。

“人罪该万死，求大人救救我等！”

“求大人救我！”

也有那知机的人喊道：“大人，人知罪，愿献上白银六十万，以赎罪过！”

此言一出，其他人争先恐后，都要捐献。

值此生死之际，他们都不敢有所保留，更怕比别人少了，显得不诚心，报出的数目至少都有五六成家底。

贺林轩暗暗记下，等他们都喊过一遍，这才哂然失笑，出声制止了他们。

室内立时静下来，只听贺林轩啼笑皆非一般，叹道：“才你们糊涂，一个个还不知道动一动脑子。我且问你们，如今数遍南陵城，最眼的有钱人，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