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鹿蜀（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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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石屿起来的时候，苏弥已经不在客厅了。他找了一圈，发现鹿蜀睡在箱子里，还翻着半个肚皮。

昨晚吃的东西似乎还没完全消化下去，鹿蜀的肚子依旧鼓鼓的。石屿轻声地把箱子盖又掩了回去，而后裹着围巾开门。

这条巷子本就较窄，汽车也开不进来，两辆自行车相向而行时，还得微微停下错开身子。但好在周围有两个有些年代的住宅区，石屿的便利店生意倒也算不得惨淡，至少维系生活没有什么问题。

等过了春节，石屿便在这里住了三个年头了。虽以往也会经常有些非人之物找上他，他的客厅也留宿过许多妖，但近日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这些非人之物格外的多些。

石屿向来不喜与妖有太多的接触，但对于毛茸茸的东西还是有些喜爱的，摸起来软软的，尤其在冬日，格外的舒服。

在他晃神的功夫，苏弥拎了两个塑料袋从巷子口转了进来，看到石屿站在门口，伸了下手，：

“在等我？”

石屿没有接话，而是看向那两个塑料袋，里面居然是豆浆和煎饼。

“我吃过了，”苏弥十分自然地就走进了屋里，“给你和家伙带了点。”

石屿也跟着走进屋内，开口问：“你有钱？”

苏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而后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把零钱，都是几块几毛的：“几百年也还是有些积蓄的，除去买烟草，还有这些钱币。”

石屿看了那一把钱加一起怕也没上千，顿时觉得眼前这大妖有点可怜，几百年就这么点积蓄。

苏弥走到纸箱前，用烟杆敲了敲外壳，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地声音，而后鹿蜀顶开了盖子，露出个脑袋。

石屿摸了摸，袋子里的豆浆和煎饼还是热的。把自己那份先放到了一边，拿出了碗，倒出了一些豆浆，放到了鹿蜀的旁边。

“这个……它能吃么？”石屿犹豫地拿着半块煎饼。

“比吃你货架上的那些好一些。”苏弥把烟杆伸出门外，磕了磕烟灰，“你们人类生命也挺顽强的。”

石屿假装没听到一般，把半块煎饼放在一个碟子里，也摆在了地上。自己坐回椅子上也咬起了煎饼。

鹿蜀对石屿已经完全没有戒备之心了，吃饱喝足后晃着身子到石屿脚边了转儿，满足地叫了两声，清澈透亮如歌一般的声音，十分悦耳。而后鹿蜀又窝到苏弥的身侧，用蹄子拨弄着苏弥身侧的那根长烟杆。

苏弥伸手把鹿蜀拎开一点，用烟草填满烟锅，点上火，鹿蜀似乎十分兴奋，身后的尾巴也晃了起来，蹲坐在苏弥的身边叫了两声。

“在这里见到鹿蜀也是稀奇，这家伙不是被人掳走半路逃掉的，就是走丢的。”苏弥看向石屿，“你算怎么办？”

石屿被问到后微微愣了一下，怎么办？若非是被人所托，他并不会主动施以援手。尤其是要去寻找这些非人之物，多半会惹得麻烦。且他本就不善与人沟通，这寻人之事，也并不知道怎么做。

“它的族人若能闻到它的气味，自然会寻来。”苏弥看到石屿有些犹豫的样子的便道，“带它出去转一转就好。”

石屿点了点头，干脆将玻璃窗口的牌子翻了过来，而后从柜子里找出一个背包，里面塞了两包粟米条，将背包放在地上，拉链拉开。

鹿蜀动了动鼻子，一头就扎进了背包里，四个蹄子还蹬了几下，以便将整个身子都埋进去。

石屿把包拎起来，快速拉上了拉链。

在一旁的苏弥到这一连贯的动作，笑了一下，而后也站起身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背，向石屿问道：

“有手套么？”

石屿猜到苏弥应是要和自己一起出去，但手背上的封妖印实在有些明显，若是在人多的地方被懂得一些鬼怪之事的人看到，怕是也会惹来麻烦。便翻了翻柜子，找了一副毛线手套递给苏弥。

苏弥往手上套了两下，觉得有些紧，但遮住封妖印倒是没什么问题。

石屿把背包背在了胸前，将拉链拉开一点点。然后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和苏弥一起出门了。

两人走在街上，谁都没有话。石屿虽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年，但其实也并不大熟悉。只能凭感觉随意瞎转。一旁的苏弥倒是泰然自若的样子，手揣在口袋里，四处看着。

石屿所在的天和市在较为靠北的地方，冬日里其实还是蛮冷的。石屿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背包，里面的鹿蜀似乎是缩成了一团，也不知是不是被冻得有些发冷。

于是石屿将自己的外套拉了拉，想把包也裹起来，但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蠢。

一旁的苏弥微微低头，轻声啧了一下，便把石屿身上的背包扯到了自己怀里，背在了身上。

“我用妖力，它能暖和些。”

石屿看着苏弥那一身穿着扮，偏偏胸前背了个双肩背……这样子其实也蛮蠢的。

在大街上约莫转了两个时，石屿觉得鼻尖都冻得发冰，便放缓了步子走到苏弥身后一点点的地方。不着痕迹地用鼻子蹭了一下苏弥的后肩膀处。

也没有很暖啊……于是又走回了苏弥的身侧。

苏弥假装没有发现石屿的动作，开口：

“回去吧，若是这附近有鹿蜀，寻着气味应是能找来了。”

石屿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回去的路上路过了一条吃街，包里面的鹿蜀闻到了香味，一下子就扑腾着从之前石屿流的那一道拉链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石屿看到它探出头，本想把它按回去，结果不成想，鹿蜀咬着石屿的袖子露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看就要从包里面跳出去。

苏弥微微蹙眉，暗中运力，鹿蜀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又拉回了包里。

石屿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以为鹿蜀是没有站稳又跌了回去。好在周围人流量较大，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两人带着鹿蜀快步离开了吃街，向便利店走去。

而他们却没发现，在不远处，一个带鸭舌帽的少年收起了手机，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这下百子归该无话可了吧。”

而后，少年的身影也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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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石屿吃过面包，便窝在椅子上，苏弥坐在地毯上抽烟，不停换着电视频道。最后干脆停在了一个八点档的爱情电视剧频道。

石屿一手支着下巴，看着电视剧里面的女主马上就要咽气了毫无反应。

苏弥眯着眼睛，吐着烟，还伸手抓了下后背。

只有鹿蜀，后面的两个蹄子叉开着，前面的两只撑在地上，蹲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提溜圆地看着电视屏幕。看到女主马上要不治身亡时，忽然发出了呜鸣声，还吧嗒吧嗒掉了眼泪。

石屿看着鹿蜀哭得一抽一抽地，又看了看电视，心中实在没有什么波动。他也不知为何，自幼他便对情感十分单薄。曾有人对他施以好意，当然也有人对他恶言相对。他懂得应感激，却不懂何为欣悦；也懂得避而远之，却不知愤怒为何。

这个电视剧，连一个有些灵性的兽都会动容，为何他却没任何所感。于是他开口轻声问了一句：

“这个……很悲伤么？”

苏弥微微怔了一下，也没转身，开口道：“世间故事那么多，能看懂的人本就是少数，大多数人不过是依自己所想判断的罢了。”

“至少在我看来，生死有常，你们人类更是短暂。这千万人中死去一人，并无悲伤可言。”

鹿蜀似乎并不赞同苏弥的话，甩着尾巴表达抗议。

苏弥把鹿蜀一手拎起来，晃了晃：“这东西估计是吃多了，才哭得这么伤心。”

石屿把脚蜷在椅子上，看着正胡乱蹬腿的鹿蜀，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想到苏弥刚刚所的话——大多数人都看不透么？那他究竟算作这众生中的哪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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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石屿忽然外面传来了什么异动，似是有东西在用力撞着他的大门。

于是他随意套了个毛衣，下床来到客厅，便看到苏弥着哈欠，抱着还在熟睡的鹿蜀。

“家伙的妈妈来了。”

石屿点点头，伸手便想要去开门，苏弥也站到了大门旁。

大门开，一股很强的风挂了进来，石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苏弥跨了一步，挡在石屿的身前，低声道：

“你的孩子并无所伤。”

石屿睁开眼睛才看到眼前的这只鹿蜀身形和成年马匹大无异，也是白头红尾，只是身上的虎纹颜色深了许多，背上有一个竹编的筐。它的身形也毫无浑圆之感，看着就十分矫健而有力。

大鹿蜀本想叼走苏弥怀中的鹿蜀，但伸头时嗅到了石屿人类的气息，立刻警觉地盯着他，发出低嗤声。身上的肌肉也瞬间绷紧，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

苏弥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在了大鹿蜀的头部。不知为何，刚刚戒备着的鹿蜀似乎一下子就温和了许多。

“他收留了你走丢的孩子，并无恶意。”

完，苏弥把鹿蜀放到了大鹿蜀的脚边。

鹿蜀也已是醒了过来，看到自己的妈妈立刻蹭过去叫了叫了几声，而大鹿蜀也俯下身子用舌头舔了舔鹿蜀的脑袋，而后呜咽地低鸣了两声。

石屿看着一大一两只鹿蜀依偎成一团，抿了抿嘴，而后走向货架拿了几包粟米条出来。

鹿蜀看到石屿手上的袋子，十分开心地就跑了过来，晃着尾巴咬住石屿的裤脚。

石屿蹲下身子，伸出手，鹿蜀十分乖巧地把头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愉快地叫了两声。

石屿抱起鹿蜀，站起身子，将几包粟米条和鹿蜀都放进了大鹿蜀身上筐里，之后退回屋子里。

苏弥点起烟，靠门框上，看着大鹿蜀：

“以后不要随意闯入人类的家中，你们生存至今已是不易，切莫再做莽撞之举。”

石屿想到这两日电视上的新闻，应就是这只大鹿蜀闯入所致。

大鹿蜀向苏弥微微低下头，鸣叫了两声，而后看向石屿，犹豫了半晌伸过脖子在他的肩膀处蹭了一下，而后便离开了。

石屿站在门口，看着大鹿蜀和那从筐中露出半个脑袋的家伙消失在巷口，下意识地轻声吐出一句：

“再见。”

苏弥听到这两个字，眯了眯眼睛，吐出一口烟。

再见么……这世间万物匆匆，瞬而便是百年，一遇已是缘，二见何其难。但若有了些牵挂，许连石头都会柔软。

苏弥看着石屿已走回卧室，点上火嘬着烟，靠着门框声哼起了牡丹亭中的那段戏文——“咱不是前生爱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则道来生出现，乍便今生梦见……爱杀这昼阴便，再得到罗浮梦边……”

作者有话要：

大鹿蜀：（我家崽儿怎么好像变重了？

鹿蜀：嗝~（草莓味儿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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杻阳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

——《山海经》-《南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