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贪墨钱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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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几个人的争执声， 顾邵缓缓停下了步子。旁边跟着顾邵一块儿出来巡视的差役见状还得了，急得都快要上火了， 赶紧跑过去拦在了顾邵跟前：

“顾大人， 晋安先生还在前头等着呢，咱们赶紧过去吧。再晚了晋安先生得着急了。”

顾邵回头， 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道：“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 那差役心道。只是他再着急，也不敢逼着顾邵怎么样，只能挠心挠肺地跟在顾邵后面。

那两碗厚厚的粥已经被人抢食了， 可抢了之后，众人依旧还是不饱。几个人都坐在地上唉声叹气，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顾邵推开差役， 静静地看着这几个人。

他们也并没有发现顾邵。肚子饿成这个样，哪儿还有闲心思看周围都有什么人。

今儿这施粥的地方还在县城里头， 能住在县城里头的人， 再穷也都是有些家底傍身的。他们都如此了， 更遑县城外头的农户。顾邵想着，又朝着方才施粥的方向走过去。

差役跺了跺脚， 只好跟着。

顾邵没有走近， 只在巷口盯着看， 施粥还是那几个人在施粥， 队也是排得长长的， 可不同的是， 方才顾邵站在旁边的时候，到粥的那些人可都是笑着离开的，脸上都透着一股满足。然而如今这些人，目光扫过自己手里头的碗时，眉头都皱得紧紧的，浑身透着一股沮丧。

粥的吏看到他们这副模样，粗声粗气地在旁边骂：“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喂猪都比喂你们强！”

周围的人听了，心中虽愤怒，却不敢多一个字儿来。那吏手上可是拿着一条鞭子呢。身边没有一个撑腰的在，可没有人敢给他们出头，了也是白白被。

顾邵看了半日，突然准备过去。

后头的差役见了，慌忙拉住顾邵的袖子：“顾大人！”

“松开。”顾邵拧着眉头道。

差役不得不松开：“晋安先生还等着呢，您要不赶紧过去吧，顾大人，顾大人！”

顾邵理都没有理他，大步上前，笔直地走到施粥的地方。就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邵一把捉住了粥之人的胳膊。

待朝着桶子里面扫了一眼后，顾邵猛然质问：“这粥是怎么回事？”

粥的吏被人捉住了手，惊得勺子都拿不稳了，一下掉到了桶里，捞都捞不上来。

“顾，顾大人，您怎么回来了？”吏看着去而复返的顾邵，眼神闪烁。

显然，谁也没想到顾邵会再回来。

“怎么不话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是话很多吗？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去哪儿了？”顾邵量着他。

“没，我们哪儿敢趾高气昂啊。”吏讪笑了一声，朝着旁边看了一下。旁边的几个人也不敢什么，生怕露馅了。可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不想露馅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邵看穿了他们的把柄，从另一个吏手里拿过勺子，在桶子里狠狠地搅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没有搅出什么米出来。这粥实在是稀得很，只有最下面的稍微沉着一层米，上面全都是水。方才他过来的时候，这些吏都在最下头粥，将最下面的一层都完了，这会儿桶里便是稀得只剩下水了。

顾邵拿着勺子又去了另外一个粥的点儿，那边的吏早已经注意到了刚才的情况，他有心想要拦着，可是对上这位顾大人的眼睛，心里实在是怵得慌，愣是什么都没敢做，只呆呆地站在一旁。

顾邵查过了情况，跟刚才那一桶是一样的。

边上排队粥的看到顾邵查探，便知这位大人跟县衙里头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里头有个人故意了一句：“顾大人您别生气，其实如今这样已经算还不错了，好歹还有一口喝的呢，多喝两碗也能饱肚子。换了别的时候，不定连这稀得看不见米的粥都没有。”

“就是，换了从前，哪儿还有施粥这等好事，只怕咱们饿死了都没有人管。”

“咱们县衙里头的几位官老爷，这回已经算是仁慈了，好歹还记着我们呢。”

几个吏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群里都没有什么好话，顿时都拉下脸来。

其他人见了，倒也不敢再下去，免得真被这几个人记恨上了。

顾邵却是不怕的，他放下勺子，带着丝冷笑同那吏道：“你们这桃园县虽不算富庶，却也还过得去，怎么官府行事，反而气至此？这熬得是粥呢，还是水呢？”

众人都没有话，生怕自己错了什么。

“全县都是这个情况？”

问完，周围更是静得吓人，没一个吏敢搭话。

“也罢，问你们也是白问，想到你们也不敢什么。”顾邵自言自语。

最开始被顾邵逮到的那个吏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松，只要顾大人不怪罪他们便好了：“顾大人明鉴，这事儿跟咱们委实没有什么关系，咱们就只是个做事儿的，上头怎么吩咐，我们便怎么做。”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赶忙附和。

顾邵也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这些人便是知道，也不敢跟他的。顾邵也懒得跟他们磨叽，直接转身准备回县衙去。

后头的差役当即准备跟着，顾邵留了一句话：“你去寻晋安先生，就我有事去找陶知县。”

差役一愣，在去找晋安先生和回去被县令骂之间，果断选择了去找晋安先生。

顾邵离开之后，领粥的百姓都有些激动。避开了几个吏，他们才三三两两地开始琢磨了起来。众人所琢磨的，不过只有一点，那便是这位顾大人到底能不能给他们做主。这位顾大人，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而且他们这次能够活命，听也是靠着这位顾大人和他口中的晋安先生。就是不知道，这位厉害的顾大人对上他们的县令老爷，究竟还能不能一样的厉害。

他们是盼着陶知县这回能吃吃苦头的。

顾邵直接回了县衙。他到的时候，陶知县正在吃午饭，满桌的菜，有鱼有肉，丰盛得很，旁边还放着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陶知县坐在桌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给他斟酒的厮。

陶知县吃得正美，转眼就看到顾邵站在他跟前。陶知县还懵了一下，好久才缓了过来，问顾邵道：“顾大人要不坐下来尝一尝？”

“不必了，我可没有陶知县您这般的好胃口。”

陶知县讪笑了一声，有点琢磨不来顾邵来他这儿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位从京城里来的顾通判，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呢。

顾邵看够了菜，才终于开了口：“我陶知县。”

“啊？”

“你治下的百姓如今可都还饿着肚子呢，你竟然也吃得下去？陶知县不是一贯自诩爱民如子，可如今这吃相，未免有些太难看了吧？”

“难看吗？”陶知县赶紧擦了擦嘴，又转过头问旁边的厮，声嘀咕，“难看得很吗？”

厮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还好啊。”

他们老爷好看着呢。

顾邵嗤笑：“你问他，还不如问问县衙外头的百姓呢。”

陶知县皱着眉头琢磨着顾邵的来意，半晌才讨好地了一句：“我顾大人啊，您有什么话直接好了。我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听不懂您的言外之意。您要是想做什么，想吩咐什么，尽管吩咐便是了。”

“也好，我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顾邵坐了下来，盯着陶知县，直接切入正题，“刚才我去看县衙施粥的点，瞧见那些桶里的粥，与其是粥不如是水，压根没有多少米。那些粥的吏看到我过去，便装模作样的从最里头上来一点厚粥，等我第二次再过去的时候，里头可就真的只剩下水了。”

“……”陶知县咬着牙，暗骂一句不中用。这些糊涂的东西，要私吞也不是这个时候私吞啊！

他正想装糊涂，却又听顾邵继续道：“这回淮安府一带受灾，我记得朝廷可是发过赈灾钱粮的。如今大齐开了互市，与火寻国商贸往来赚了不少钱，这赈灾钱，自然也不会少了淮安府的。桃园县灾民最多，划下来的钱粮应当也是最多的，可如今这情况，让我不禁好奇，这拨下来的钱粮，究竟去了哪儿？”

陶知县呼吸都慢了半拍。

“是半路丢了，还是，进了谁的口袋里，再也吐不出来了？陶知县你呢。”顾邵笑眯眯地盯着陶知县。

陶知县还能什么，只能装疯卖傻：“应该不会的吧，顾大人您一定是多心了。”

“多心？我看未必。你不也没关系，回头我让人查一查账本，仔细核对便是了。”

陶知县放下了筷子。顾邵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有什么胃口？

“你先下去吧。”陶知县对后头的厮道。

厮依命下去，走之前还颇为贴心地关上了门。四下无人，陶知县再同顾邵话也就轻松了许多，他挎着一张脸，道：“顾大人，您何必的这么严重呢？”

“倘若赈灾钱粮的去向都不是严重的事，我倒是有些好奇，在陶知县的眼中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事？”

陶知县噎了一下，对这位软硬不吃的顾大人也是没了法子。早知如此，今儿他是断然不会让顾邵一个人去外头溜达的。陶知县今儿是知道顾邵要离开县衙的，只是他以为顾邵是去跟晋安先生一块儿查看河道，谁知道他转了个头去看人家施粥。

真是闲得慌。

陶知县便是有再多的借口，也抵不住顾邵的不依不饶。心中百转千回，过了好一会儿，陶知县才叹了一口气：“我实话跟您吧，今儿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情。”

顾邵冷笑。

“要是您不信，我也要这样的话。我压根就没有吩咐什么。这赈灾的粮食被贪墨了一部分，里头确实与县衙的官吏有关系，可是与我，却没有太大的关系。破天了，我也不过只是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陶知县得脸不红心不跳。

顾邵点头：“那行，既然你都已经这样了，那我不查一查，你岂不是愧对于你这一番言之凿凿。”

“你！”陶知县指了指顾邵，却又在他的眼神中默默地缩回了手指。良久，陶知县叹了一口气，“虽您是京城来的，可您毕竟是初入官场，有些事儿啊，还是得我这个过来人跟你一。”

“哦？”顾邵掏了掏耳朵，“愿闻其详。”

陶知县见他愿意听，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这赈灾的钱粮，是从上头一级一级的发下来，到最后才到了咱们这桃源县的，这话没错吧？”

顾邵挑了挑眉，继而点头。

“所以，若是顾大人您要查，便得从这桃源县开始查起，一层一层地再往上查。仓库官得查，转运官得查，押运官得查，咱们这着淮安府得查，江苏省得查，乃至京城的户部，那可都得查。”

顾邵不置一词。

陶知县却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句不中听的，这里头，又有哪个人是干净的？就是京城里头的那些，又有谁是没沾过这救命银子的？您可别这样看着我，今儿这里只有咱们俩，我索性放开了。这古往今来，官与民都不同，但凡当了官，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百姓看咱们这些当官的，都觉得里外都风光，可谁又知道这里头的苦楚？勤勤恳恳地当着官，一个月到手里的俸禄却没有多少，外头地也贵，房也贵，米也贵，油也贵，想要活的体面，谈何容易？”

“百姓吃苦，可咱们的苦也不输给他们呀。他们是吃惯了苦头的，只要有一口粮食，便饿不死，可咱们不一样，过了科举当了官，就再不能活成当初那副德行。当了官还过成普通百姓一般，不是高风亮节，而是不中用，注定被人瞧不起，无异于是锥心之痛。”

“十几年的苦读，不就是为了过体面日子吗。可如今这份基本的体面都没了，还叫咱们这些当官的如何过日子？若是可以，谁不愿意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好官儿，可如今这不是生活所迫吗，见了这银子，这粮食，自然要为自家谋划一点的。你我们辛辛苦苦读了这么久的书，吃了这么多的苦，难道还不值这一点钱粮吗？”

顾邵静静地瞧着陶知县，不过他好像是上瘾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就是这样，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哪儿都好过；你若刨根问底，吹毛求疵，便注定被人孤立。”

顾邵抚掌。

陶知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对着顾邵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些心里话我是不与让人的。”

“的真好。”顾邵点头。

陶知县嘿嘿一笑。

“不过，你虽的好，我却还是要同圣上禀明实情的。”顾邵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至于你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县老爷，就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