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楼道里的半块橡皮（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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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阳把保温桶往楼梯拐角的窗台上一放时，指尖碰倒了雨搭在栏杆上的粉色水杯。不锈钢盖子掀开的热气刚冒出来，他就听见三楼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雨踩着塑料凉鞋跑过来的声音，鞋跟敲在台阶上，像极了学时她追着他要糖吃的节奏。

“阳哥哥！”她的马尾辫扫过他背时，他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窗框。周围的值日生正抱着作业本往上走，他看见其中一个女生偷偷戳了戳同伴，眼神在他俩之间打转。喉结动了动，他把保温桶往她怀里一塞，声音比平时低了半个调：“你爸你嗓子疼，我妈熬了梨汤。”

雨指尖还沾着早自习画黑板报的粉笔灰，却在接过桶时故意蹭了蹭他校服袖口：“阳哥哥骗人，昨天你在传达室帮我捡风筝，我都看见你书包里的桂花蜜了。”她仰头笑时，发梢的草莓发卡晃了晃——那是上周他趁她值日，偷偷塞进她课桌抽屉的，包装纸还留着他捏皱的印子。

初中分班后，这样的相遇总藏在楼道拐角。林阳记得最清楚的是开学第一个月，雨在操场喊他“阳哥哥”时，周围男生忽然吹起口哨，她举着作业本的僵在半空，而他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铅球架。从那以后，他学会了在递东西时错开五厘米距离，听见她喊“阳哥哥”就先左右张望，甚至在雨天共伞时，故意把伞骨往她那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淋得透湿。

“给。”某天午休，他把包着塑料袋的茶叶蛋塞给她，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塑料袋子发出沙沙的响，他看见她校服领口露出的锁骨——和学时趴在他书桌上打盹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只是现在，他连帮她摘头发上的梧桐叶都要假装掸灰尘，指尖在离她发梢三厘米处顿住。

真正的破绽出现在深秋的运动会。雨参加00米时摔破了膝盖，他蹲在跑道边给她涂红药水，棉签碰到伤口时，她下意识喊了声“阳哥哥轻点”。周围加油的同学忽然安静下来，他看见班长意味深长地挑眉，指尖的棉签在药水瓶口磕出清脆的响。“下次别穿新运动鞋跑。”他把创可贴撕得极慢，目光盯着她脚踝处淡色的胎记——那是学三年级，他们在平房院踩水洼，她摔进他怀里蹭到的。

那天傍晚，他在5号楼的楼梯间遇见拎着作业本的雨。她是来还数学笔记，却在递本子时让一张画着歪扭兔子的草稿纸滑出来，兔子旁边新添了行字：“阳哥哥今天没喊我雨”。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忽然想起学时她总把脚搭在他腿上睡午觉，脚丫凉凉的，像块浸过井水的软玉。而现在，他只能用指尖捏住草稿纸边缘，快速塞进她书包侧袋：“别乱画，被老师看见。”

真正的温柔藏在无人的角落。林阳会在值日时绕到班窗台，把她忘带的保温杯放在她课桌角，用课本挡住；会在她感冒时，把泡好的胖大海装在匿名的玻璃罐里，放在传达室，只留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少喝冰的”。而雨似乎懂了他的拘谨，再喊“阳哥哥”时会凑近他耳边，像时候分享秘密那样，热气扑在他耳垂上：“我今天帮阿姨给你家送了腌菜，装在蓝格子饭盒里。”

初雪那天，林阳在教学楼后巷撞见蹲在地上捡橡皮的雨。她的套掉了，指尖冻得通红，他鬼使神差地蹲下来，用自己的套裹住她的——这是初中以来第一次肢体接触，他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落雪的响。“阳哥哥的套有阳光味。”她忽然笑了，睫毛上沾着雪花，像极了学六年级那个在平房院堆雪人的午后，她把冻红的塞进他袖口，“阳哥哥的体温比热水袋还暖”。

巷口传来同学的谈笑声，他猛地抽回，却把自己的橡皮塞进她掌心：“旧的，你凑合着用。”橡皮侧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林”字，是学时他们用刀一起刻的，边角还留着她不心划出的浅痕。雨捏着橡皮抬头，看见他耳尖红得比初雪映着的晚霞还鲜艳，忽然明白，有些称呼藏在舌尖，有些温暖藏在袖口，就像此刻他悄悄往她那边靠了半步，用肩膀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雪——即便不，那些刻在时光里的“阳哥哥”和“雨”，从来没被岁月冲淡。

放学时，林阳看着雨在号楼的阳台上晾围巾。米白色的毛线穗子在风里晃啊晃，像极了平房院墙上开败的蒲公英。他摸了摸校服口袋里的草莓发卡——今天路过文具店时看见的，和她学时戴的那款一模一样。楼道里传来邻居阿姨的喊声：“阳阳帮我捎袋盐！”他转身时，听见对面阳台传来雨的声音，轻轻的，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梧桐叶：“阳哥哥，明天降温记得穿秋裤。”

雪粒子打在阳台护栏上，发出细碎的响。林阳忽然想起老邻居过的话：“这俩孩子啊，脚底板沾着同院的泥，这辈子都洗不净。”如今他学会了在公开场合绷紧脊背，却在听见她声音时，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就像此刻，他把发卡塞进裤兜，朝对面阳台挥了挥，看她蹦跳着进屋，发梢的草莓发卡在雪光里闪了闪。

有些亲密藏在时光的褶皱里。比如雨知道，林阳书包侧袋永远留着她爱吃的橘子硬糖；比如林阳知道，雨课本里夹着的梧桐叶，叶脉上永远写着“阳哥哥教我的应用题”。他们不再在课桌上分食茶叶蛋，不再把脚丫泡进同一个搪瓷盆，却在每个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彼此懂的暗号，悄悄延续着童年的温暖——就像此刻，林阳踩过积雪时，听见身后传来雨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却刚好和他的步频重合。

楼道里的声控灯又亮了，映着他校服上沾着的雪粒，和她发梢没拂掉的粉笔灰。雨忽然举起里的橡皮晃了晃，橡皮侧面的“林”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阳哥哥，这块橡皮我能用到初三毕业吗？”他看着她睫毛上的雪花轻轻落下，忽然想起学毕业那天，她在平房院的老石榴树下“要和阳哥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如今他懂了，有些好朋友不必时刻黏在一起，却在彼此的世界里，留着一个永远为对方亮着的楼道拐角，等着那句轻轻的“阳哥哥”，和一声藏在风雪里的“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林阳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却在路过班教室时，看见自己的保温桶放在雨的课桌上，桶盖上压着张便利贴：“阳哥哥的梨汤太甜了，下次少放半勺蜜呀。”字迹歪歪扭扭，和学时她写在他作业本上的“谢谢阳哥哥”一模一样。他指尖蹭了蹭便利贴边缘，忽然觉得，那些被心翼翼藏起来的童年温度，从来没消失过——就像此刻，窗外的雪落在石榴树的枝桠上，而他知道，在某个温暖的平房记忆里，永远有个扎马尾的女孩，喊着“阳哥哥”，把脚丫踩进他的脚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