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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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宇慢慢地替任惟伊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表情很惊讶，眼泪便也止住了。

「別哭了。」他温言道。「再哭，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就要哭肿了。」

好像是赞美，但她又想起了他平时不正经的模样，一下子便破涕为笑了。

林天宇见她终于有点反应了，看了看她，便索性不用面纸，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热，身子像触电般一颤，更不出话来了。

林天宇松开了手，又再直直地看着她，一双眼又黑又沉。

她手足无措地转过脸去。现在做甚么也好，就是不能再看着他。他的眼里不知道有甚么，总是把她吸引过去。

「累了吗？」林天宇问道。

任惟伊没有甚么，只是低头看着两人放在阶级上的一双脚。林天宇的脚比她长得多，所以放了在下一个梯级，两人的脚各踩在一个阶梯上。

这种感觉有点微妙，在那么相近的地方，做着一样的事情，摆著一样的动作，但因为是不同的人，所以又会有些微的不同。

「有点。」她努力压下心头那些翻湧的情绪，缓缓地开了口。

林天宇的身子挪近了点，左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把任惟伊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道：「累了就休息一下，想找人话就随意，我在听。」

她以前想过，林天宇的肩膀看起来比她爸爸的肩膀还要宽阔，好像很有安全感的样子。现在她靠著那肩膀，才知道不单是看起来很有安全感，而是的确如此。

连他的话，也是她头一次听见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人当她的避风港，因为她一直以来只想着靠她自己。然而现在却突然有人来跟她－－靠在他肩膀上休息吧，他会一直听着自己倾诉。

她像从来没有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孩子一样，忽然被人如此珍视，忍不住便默默从眼角掉下了眼泪，刚才心里那愤愤不平的心情也被一扫而空了。

眼泪滴了在林天宇的手臂上，他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陪着她。

两人就这样坐在阶梯上，看着校外路上走过的人，还有天上飘过的云。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两人却不舍得挪动身子。

「你不是要去练水吗？」任惟伊问道。

「我去跟蓝教练请了一天的假，就今天放自己一个假。」林天宇答道。事实上是他看到任惟伊的样子，有点不放心，便在下课后匆匆跑了去跟教练请假，然后便立刻赶去图书馆。

然而却发现任惟伊不在。他想起了李伯伯的话，便跑了来这里碰碰运气，果然她在这里。

李伯伯过的，只要她心情不好，便会来这里。

他想，她现在一定为着某些事情很难过吧。

任惟伊「切」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林天宇略微侧头看着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像是有点儿不安的样子。

「为甚么可怜？」林天宇反问她。

任惟伊默了默，然后平静地道：「很多事情，都是力不从心的状态。明明家里那么穷，还要来这种像贵族学校一样的地方读书。考第一又怎么样，连像样的生活都没有，也从来没有得到任何称赞，这第一的名份也无法改变些甚么。无法守住自己的家人，爸爸离去了，现在又欠下了二十万债，最后只能折磨妈妈……」

林天宇没有话，只是沉默地听着。这不是她愿意随口出来的事情，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生活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是不是我太题大做了？是不是我的忍耐力和抗压力太差了？」她继续道。

虽然刚才哭起来的时候情绪起伏得很厉害，但现在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出这些事情来的时候，好像好了一点儿了，那些情绪也渐渐平伏了下来。

然后林天宇才知道，这是任惟伊十六年来的人生。

即使顶著全年级第一的光环，生活里却是这样的难受。一个人扛下那孤独又沉重的情感，看起来像是很坚强的人一样，甚至还带着刺，高傲的不愿意让人靠近。

原来越孤独的人，筑起来的围墙便越高，很难才愿意让人进去看一看。

而现在，他像看见了那围墙开了一道窗，即使不是全部，但他也可以窥见一点点她心里的想法。

「都会过去的。再难过的事情都会有一天过去的，但一定要咬著牙捱过去。一开始的时候肯定会觉得很难捱，好像不可能一样，但后面回头的时候就会发现都跨过去了。」他着，好像是对她的，实际也是对自己的。

两人又静静地看着头顶上的天空变换着颜色，从透明的蓝色，到浅浅的粉色，再到浓郁的橘色。任惟伊渐渐想起，那些在林天宇脸上走过的宇宙的影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任惟伊的脑袋晃了晃，点了一个空，她猛地一睁眼，才知道自己刚刚在林天宇的肩膀上睡着了。可能是因为自己刚刚哭过一场，双眼特別酸痛的缘故。

她只见林天宇一直护著自己的肩膀，待她醒了以后，便很自然的替她整理稍乱的发丝。任惟伊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又甜又苦的梦，但醒来后看见他近在眼前的脸，才知道这原来不是梦。

「我们走吧？」林天宇看了她一眼。任惟伊点了点头，正想站起来，然而在阶梯上坐了太久，双脚都有点麻。

林天宇伸出了手臂，任惟伊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扶著他的手臂坐了起来。他还帮她把书包拿了起来，拍了两下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背在他的左肩上。

「我自己来吧。」任惟伊伸手还想拿回自己的书包。

但林天宇走了两步，显然是不愿意还给她。於是她也由得他去了。

两人又走过那条熟悉不过的斜坡，马路，转角，每一个部份都很是熟悉，但今天两人一起走着，又觉得有些甚么不一样了。

任惟伊很怕给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又怕被人知道太多自己的事情，现在不懂为甚么，全部都让他知道了。可能在她的心深处，她觉得他和別人不一样。

从第一次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开始，他没有露出一丝嫌弃的样子，也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她就觉得他是不同的。她是一个很善于观察的人，从到大她看过多少人的脸色，所以她自信自己看得真切。

现在两人又站在起初的那地方，她伸过手来拿回自己的书包，了声「谢谢」。其实她不想回去，现在回去又是自己一人，她很怕会发生像昨晚一样的事情。

然而她又没有甚么理由留在那里不回去。

「你可以先別回去吗？我们聊一下天？」林天宇在她背后道。

任惟伊有点惊讶，好像他连自己心底里在想甚么也都知道了。她走了回去，站在他旁边，问道：「聊甚么？」

林天宇转转眼珠子，想了想，问她：「下星期寒假开始了，你有甚么计划吗？」

「放假就是在家。」她并不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那种人。

「看书？」他按著他的理解问道。

任惟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书都借好了？」他继续问。

「还没，算最后一天上学去借。」

林天宇也点了点头。

隔了一会儿，任惟伊问：「那你呢？」

林天宇顿了顿，然后抬头看这夜空，发现今晚的月亮特別好看。「我要和家人去旅行。」

旅行……任惟伊心里想着，果然是和她很不一样的生活。「哪里？」

「北海道。」

任惟伊又点点头，：「这个时候，那边很冷吧，还下着雪。」

「果然是考第一的天才，甚么事情都晓得。」林天宇勾了勾嘴角道。

任惟伊「切」了一声，有点没好气地看着他。真是甚么都爱拉上那所谓第一的名号。

「我哥出去旅行，只喜欢去比较冷的地方。太热的地方他会觉得难受。」林天宇补充。

「那你们家每年寒假都会去旅行吗？」

「主要看我哥，他想去就去，他不想去我们就待在家。」

任惟伊有点疑惑，问道：「为甚么你们家好像甚么都依著你哥哥？」

林天宇双唇紧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事情其实他不是故意藏起来的，他哥哥的事情还是有人知道的，例如顾政，傅靖，还有文姿余，他们都知道。

然而后来他发现，真的要把事情重新跟別人交待一遍，还是需要不少勇气的。

但那个人是任惟伊。他又觉得他是愿意的，就像她刚才愿意跟自己倾诉一样。不是一来一往的要还清甚么，反而更像是与她分享一些甚么。

「其实我哥哥他……」话还没完，任惟伊后面便传来一把声音：「伊伊？」

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见了任妈妈向他们走来。

「妈妈？」任惟伊有点诧异地道。这个时间点为何妈妈会回家了？

任妈妈走了过来，拉着她：「怎么这么晚还站在外面不回家？」

林天宇也立刻弯了弯腰跟任妈妈了招呼。

「林同学，这么晚还送我们家伊伊回家，真是太感谢你了。」任妈妈笑着道。

「没事的阿姨，反正顺路。」林天宇在长辈的面前，完全就是一副有为青年的模样。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林天宇看得懂任妈妈的意思，於是道：「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见。」他又对着任惟伊笑了笑，扬了扬手才转身离去。

「怎么跟同学站在路边讲话？」任妈妈问道。

任惟伊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任妈妈看着她的表情便明白了，於是又问：「是不是怕又像昨晚一样？」

任妈妈拉起了任惟伊的手，轻轻按著她的手背，：「没事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任惟伊略微瞪大了双眼。

「我今天找了你二叔，他愿意先帮我们还了那笔债。后面妈妈再慢慢还他。」

任惟伊有点迟疑地看着她，但任妈妈却不肯更多，只是跟她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昨晚那样的事情了。

她很想知道妈妈怎么跟二叔那家人的，又想知道他们为甚么愿意帮助她们。然而任妈妈没有再下去，那也就自然而然成了秘密。

她永远都不知道的，任妈妈在別人家是如何的低声下气，如何用自己的性命来做担保，才换来这样看似很顺利又很简单的结果。

任惟伊看着任妈妈回家的身影，只觉得妈妈肩上的重担一天比一天的重，她的背脊越来越弯，四周的黑暗几乎把她围困了起来，而她这个做女儿的却总是袖手旁观，甚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