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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天上打下来一道闷雷,猛的下起了暴雨,这暴风雨来的突然,风声呼啸着吹了进来。
窗户吱呀晃动,烛火剧烈的摇曳。
那闪电暴雨中将林倾白的脸色映的煞白,所有的恐惧和黑暗如同洪水,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溺死在其中。
林倾白呆立在原地许久,才脚步艰难的一步步的走上前,指颤抖的将暗柜中的木盒拿了出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满满的都是书信和册子。
林倾白的指尖冰凉,臂僵硬到无法活动,他的指紧握成拳,直到指尖恢复了一些热量,才从中拿出了一张书信打开。
上面郗安遒劲的笔记赫然出现。
———上元灯会,戌时,袁尚书,杀。
———是。
林倾白心口猛地被一记巨锤狠狠的撞击,锤的他血肉模糊,心脏皲裂,他感到窒息,嘴巴微张,胸口剧烈的起伏。
那个“杀”字映在林倾白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血红色,让他想起那一日。
袁尚书笑容满面的与林倾白寒暄话,儒雅温和,携妻与子一同在上元节漫天的灯火中走向江边。
最后
最后他们一家人倒在血泊中,面目狰狞,死不瞑目,三岁的孩子哭着喊着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双亲。
林倾白不相信。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郗安是他捡回家的孩子,郗安从六岁就跟着他!所有的好与不好都是林倾白教会他的。
林倾白教会了郗安要善良,要诚实,要心怀仁慈。
是他亲眼看着郗安一点点的长大,在他的教导下一点点的变成如今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六岁时的郗安还很调皮,他不懂事!不懂规矩!
他不会读书写字。
他甚至连吃饭都不会用筷子,而是没规没矩的用抓着饭狼吞虎咽,像个猴子一样。
他就连看见肉汤都会没出息的扑过去喝的满嘴是油,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擦嘴巴,然后没出息的告诉林倾白,他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能不能让他再喝一碗。
只有那些难以果腹的难民会如此!
只有他们会如此!
夏侯爷是王侯世家,在潥阳城地位崇高,家境甚至比云王府还要丰厚,他的孩子也自然是金枝玉叶,人中龙凤。
郗安怎么可能是夏侯爷家的嫡子
一定是出错了!一定是出错了!
事到如今,林倾白忽然又不相信了,他开始疯狂的那些书信中翻找,妄图找到其他的证据。
万一这些是郗安在查苍门案收集到的证据。
万一这其中有误会。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响彻了整个王府。
林倾白将木箱子所有的书信都翻了出来,白花花的纸被窗外的风吹的四处飞扬,似冬日的白雪般,而林倾白坐在那片雪地中,眼睛红的似能滴出血。
所有都是
全部都是
郗安在信中写下了被杀官员路过山路的时间,写下了要杀害的官员住址,写下了火药库轮班值守的时间
苍门所犯下的案件,一幢幢一件件,全部都在这些书信中。
每一封都是郗安的笔记。
他下令杀,那边的人回复是。
每一封都是这样!每一封都是!
而在最后那封信上,那边人称呼郗安为——侯爷。
侯爷
夏家的侯爷
林倾白呆望着那些书信许久,忽然开始笑开了。
他的笑的眼睛通红,肩膀颤抖,信纸从林倾白的指飘然而出,缓缓的落到地上。
恍若中他又想起来他与郗安的第一次相见。
寺庙之下,白雪皑皑,他救下来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个孩子里揣着一个沾满泥土的破包子,一路跟在林倾白身后,林倾白回过头,孩子便心翼翼的停住脚步,眼眸清澈的望着他。
那个眼神将林倾白看的心软。
林倾白将中油纸扇朝他的方向倾了倾,问他:“你的爹娘呢?”
孩子咬着下唇,声:“我是阿姐带大的,没有见过爹娘”
“你的阿姐在哪?”
“前几天饿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他他没有见过爹娘。
他他没有名字。
可笑不可笑,夏府的侯爷他没有见过爹娘,他没有名字。
殿外风雨交加,风声呼啸,雨声倾盆。
殿内的书信被吹的漫天飘扬,一道闪电闪过,照在林倾白面如纸色的脸庞上。
当年在寺庙在施粥的善人众多,可是郗安偏偏愿意放下所有的芥蒂与防备跟在林倾白身后。
林倾白当时天真的觉得这个孩子与他有缘,从未起疑的带这个孩子回家,将他放在身边,亲自将他养大。
而他却从未想过,既然当年的善人那么多,郗安为何就偏偏心甘情愿的跟在他身后?!
既然当日施粥的人那么多,可郗安却偏偏的要去偷那半个包子,在林倾白面前被打的鼻青脸肿?!
又为何明明是丫鬟上前帮了他,而他却偏偏若有所知的望向了林倾白?
如今想来,哪有什么鬼缘分
不过是因为郗安早就知道林倾白是云王爷,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了不得啊。
夏家的侯爷,夏侯爷的世子,当真得了夏侯爷的真传。
了不得啊!
林倾白的乌发垂在肩头,他笑着望着那满地的白纸,指尖颤栗的抚过书信中郗安的笔迹。
在郗安征战的三年里,那些曾经让他无比亲切的笔迹,那些充满了温柔,充满了关怀的笔迹,如今却似厉鬼一般,从黑暗中扑来,将林倾白扼住了喉咙,对着他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杀杀杀”
轰隆!轰隆!
两道惊雷,将屋中唯一的烛火也吹灭了,林倾白一人坐在屋中,他忽然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就算是将他扔在火堆里也暖不热他半分。
他的冷,脚冷,肩膀冷,心也好冷好冷。
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双紧紧的环抱在膝盖处,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了下来,滑进他的衣领里。
十二年。
十二年
假的。
相遇是假的,感情是假的,就连郗安这个人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
大雨瓢泼,已经是深夜,道路上空无一人,雨水砸在地上,入耳之处皆是雨声喧哗,再无其他的声音。
周侍郎撑着油纸伞走在路上,中的伞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雨水不断的落在他身上。
又是一阵大风。
周侍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扔
掉了中被吹的破破烂烂的油纸伞,冒着雨快步的向前走。
忽然一把大从后面紧捂住了他的嘴。
周侍郎眼睛猛地瞪大,未等他挣扎,只见身后那人在他脖颈处一挥。
寒光一闪,干脆利索的划破了他的喉咙。
血瞬间飞射而出,成喷射状洒落在雨地里。
周侍郎双目暴出,嗓子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仅是数秒,他便软下了身子,目光晦暗的倒在雨地里。
与此同时,刘尚书府中大门紧闭,不断的有尖叫声响起,尖叫声被埋没在磅礴的雨声中,鲜血顺着大雨,冲刷在草地上。
最后尖叫声渐渐的散在雨中,再也听不见了。
刘尚书中抱着两本书,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向前跑。
他的发丝凌乱,脸上糊的都是血,跑的腿软脚软,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忙脚乱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巷口的几个黑衣人一个闪身便跟了上来。
一共有八个人,他们拎滴血弯刀,穿着黑色夜行服,脸上带着黑面巾,几乎快要融入身后黑暗的雨夜中。
刘尚书紧紧的将书册拥在怀中。
他坐在地上身子不断向后退,抖着声音,撕心裂肺的喊道:“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我有话要!”
“让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我有话要!!!”
这时候黑衣人纷纷侧过身,缓缓让出来一条道。
从雨中走出来一人,那人身材高瘦,穿着棕毛雨蓑,带着一个大斗笠,黑暗中瞧不清眉眼,雨水不断的打到蓑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踩着雨一步步走到刘尚书身前,虽是并未配备刀剑,可身上却散发着比周围人要强百倍的摄人气势。
刘尚书的撑着雨地,不自觉的挪动着身子后退。
那人走到刘尚书的身前,抬将斗笠掀开,看着刘尚书声音悠悠的:“刘尚书,好久不见。”
雨夜太黑了,刘尚书拼命的仰着头,想要看那个人的脸。
一道闪电打过,照亮了男人的面容。
刘尚书的眼睛骤然瞪大,瞪的几乎眼角开裂,他颤抖的抬起,指着那人:“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果然是你!!!”
刘尚书嘶吼出声道:“郗安!我们一家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他痛苦的锤着地面,眼泪簌簌的往下掉,一双眼红的如血一般,吼道:“我的夫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未满十岁啊!你为何要治他们于死地!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你到底是谁!为何如此心狠辣!!!”
郗安居高临下的站在雨中,笑着:“什么地方得罪我?我那日听你,你参与过夏家灭门,所以你上有没有夏家的血?可曾踩过夏家人的尸体?可曾挥刀杀过夏家的人?当年将我阿姐拖在马后时,你可曾念过她也未满十岁?!”
完郗安目光一利,抬脚踹到了刘尚书身上,将他踩在地上,刀抵在他的脖子,他咬着牙狠厉道:“一报还一报,你活该!”
刘尚书被踩的胸口喘息不得,他在雨地中奋力挣扎了两下,方才的悲伤和怒气再也发不出来了。
雨水不断的打在他的脸上,甚至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他声音艰难的:“此事我只与云王爷过,你在外面偷听”
郗安噗嗤一声笑了:“何来偷听,我五感皆敏,你的话自然就入了我的耳。”
完郗安也不多废话,提起刀就要杀了他。
刘尚书看见他中的寒光,竭尽全力的挣扎起身
子,拼命的大声道:“你如今杀了我,你就不怕到时候你师父知道你就是苍门之人,他会怎么看你!他会不会恨的杀了你?!”
郗安闻言倒真的是顿住了中的动作。
他压低了身子,距离很近的望着刘尚书,那双眼睛黑寂的犹如这深不见底的夜,令人生畏。
忽然郗安冷笑了一声,:“他杀了我?你觉得他杀的了我?或者他舍得杀我吗”
完郗安用剑锋挑起了刘尚书的下巴,刘尚书吓的下巴颤抖,一句话都不出来了。
只见那刀锋轻轻一转。
热血喷洒而出。
-
深夜丑时,雨下的愈发的大,郗安回到了王府。
方才刘尚书一家刚被杀,对于郗安而言目前最正确的做法便是随便寻个不起眼的住所,待到风平浪静再出来。
可每次郗安杀了人,嗅到了杀戮的气息,浑身的血都叫嚣着沸腾着,令他心中暴躁,不受控制的想要再多杀几人。
每当这时他只有回到王府,才能渐渐的平复这种嗜血的情绪。
此时夜太深,王府大门紧闭。
郗安走到了王府的围墙后面,将身上沾满血的蓑衣和斗笠扔在了巷子里,在雨中跑了两步便轻盈的飞身上了围墙。
王府内早已熄了灯。
郗安便在这一片黑暗中走回自己寝室,一路寂静无声,然而刚踏入院中他便猛地顿住了脚。
郗安警惕的环顾了四周,掌一翻,露出了中的暗器,一把寒光逼人的飞刀。
在滂沱的雨声中,院中四下无人,只有无尽的黑夜。
郗安放慢了脚步,一步步的走到了殿前,抬将殿门推开。
大门发出了吱呀的推门声,殿中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其他。
郗安轻声向里面走,忽然脚下踩到一个东西。
他的脚步一顿,缓缓的抬起脚,垂眸往下看。
地上是一张信纸,上面的墨水早已被雨水浸的晕开,辨不清字迹,可即便如此,郗安的脸色还是瞬间一冷。
于此同时殿内另一边传来了轻声的动静。
郗安转过身大喝了一声:“谁!”
话未完,袖中的柳叶刀便已经疾驰飞出。
又是一道劈天见日的闪电,照亮了半面夜空。
在那寒光一瞬中,郗安看清了,是林倾白端坐在案几前,他一袭白衣遮地,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即便是那锐可削泥的柳叶刀朝他面部飞出,林倾白也神色不变,不退不让,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郗安却是瞳孔一缩,脸色骤变,他大喊了一声:“师父!”
下一秒郗安便两步狂奔上去,一道闪身,扑倒在林倾白身上。
继而便是噗嗤一声,那把柳叶刀正正的插入郗安的右肩。
二人纷纷倒在地面上,郗安重重的压在林倾白身上。
肩头的血飞洒而出,郗安却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他生怕压痛了林倾白,立刻将撑在双侧直起身子,急切的望着林倾白问:“师父,你有没有事”
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的距离很近,郗安看清了林倾白那双漂亮的眼睛,那双原本望着他应该满是温和的眼睛,此时却冷若冰霜。
林倾白冷声问他:“你是谁?”
郗安撑着地的猛地一紧,用力到骨络从背处爆出。
“你是夏景阳”
林倾白的声音又低又哑,开口便是撕心的痛苦与无助,眼睛也逐渐泛起了红色。
郗安又是良久的沉默,在林倾白那蚀骨的目光,他心中竟然生出
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令他彷徨,犹豫。
他一向敢作敢当,只是这次他下意识的避开了林倾白的目光,没有回答林倾白的问题,而是缓缓的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点燃了案几上的烛火。
烛火一燃起来,四周看的更为真切。
墙边的衣柜大敞,暗柜也被找了出来。
满地的信纸飘洒,大雨从敞开的大门处漫进来,将信纸湿答答的黏在地上,原本整洁的房间,此时却狼藉不堪。
地上散落的每一封书信,都是郗安的每一个命令,都是被鲜血染红的人命。
烛火在风中摇摆。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是吗”林倾白继续问。
既然林倾白都看见了,那郗安也无话可辩。
郗安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你还想要什么?”
“”
“想要整个阜朝?”
“”
望着郗安那沉默不语的脸色,林倾白的心一点点的沉入了泥埃里。
他紧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出了血,血染红了他的唇,唇部的疼痛令他脑袋发蒙,然而这些痛却依旧不如他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
他痛的快要窒息了。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还是想要等郗安的回答。
只有郗安亲口将那个答案出口,悬在他心上的长剑才能落下,一剑将他刺死,他就再也不用煎熬了。
郗安答:“是。”
林倾白颤抖的闭上了眼睛,半响他一字一句的对郗安:“我,不是你的师父”
一直以来都无动于衷的郗安,听见这句话却是瞳孔猛缩。
他转过头望着林倾白望了许久,问:“为什么?”
“”
郗安没有得到答案,便有些急切了,他眼睛中血丝赤红,死死的盯着林倾白继续问:“师父,为什么?!”
“”
郗安朝前倾着身子,试探的问道:“师父,你是怕我推翻了皇上,你便不能再做王爷吗?”
“你放心师父,我可以给你!”
“若我登位,什么权势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当今的皇帝疑你,可我不会!”
“师父,到时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那时没有人再敢命令我们!没有人可以让我们下跪!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这样不好吗?!”
郗安声声句句的承诺却都似一把刀,割在了林倾白心上。
到最后,郗安忽然又放轻了些声音,他抓住了林倾白的,似哀求般心翼翼的问:“师父,即便是如此,你还会怨我吗”
郗安现在就像是他时候般,想要讨要一个喜爱的玩偶,可怜巴巴的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跟个狗一样,满眼的哀求。
林倾白总是会在他这般澄澈的眼睛中心软,最后妥协。
可是这次林倾白咬紧了牙齿,眼睛红的似含血般瞪着郗安。
“这些我都不要。”林倾白从郗安的中抽出,声音生厉道:“这江山是白家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你为何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
郗安空悬的抖了抖,眸中的闪光渐渐暗了。
“执迷不悟?”
他低声地重复着这句话,反问道:“师父,我不明白,我执迷不悟在哪里?”
“师父,哪个朝廷改朝换代不是踏着累累白骨上位的,当年你们白家,不也是踩着尸骨登上来的吗?为何他们就是对?我就是错!我究竟执迷不悟在哪
里?”
林倾白的紧握成拳,他被郗安这番缪言气的堵了心,怒声道:“当年乃是乱世!家国破裂,皇帝昏庸无能,乱世必起,这乃亘古不变的定律,而如今呢,海晏河清,皇帝是一代明君!这是多少年多少人守卫边关,踩着多少先人的尸骨才换来的!而你呢?偏要打破这一番盛世!偏要搅弄的烽烟再起,民不聊生!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为民?还是为己!”
林倾白从未用如此大的声音过话,他这话完,殿中一片寂静,那盏烛火在二人中忽明忽暗。
晦暗的暖光映在郗安五官深邃的脸上,郗安却忽而笑了,他声音淡淡的:“当年那些人视我性命为蝼蚁,他们的命,于我何干?我只为己。”
林倾白被他气的浑身颤抖,抬一巴掌扇到了郗安脸上。
这么多年来,林倾白从未这样打过郗安。
这次林倾白扇的极重,他的垂在身侧,心火辣辣的发烫,指尖细细颤抖。
郗安被扇的眸色黑寂,侧着脸一言未发。
林倾白却痛的红了眼睛,低声的骂着:“乱臣贼子,狼子野心我教过你为臣者要心怀天下,心系百姓!夏家当年本就做错了,本就是叛臣,那你现在呢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为了你们夏家陪葬吗!”
郗安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他的眼眸阴沉,半响才低声:“夏家本就是叛臣所以师父你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夏家该杀,我就该无父无母?我也该死在那场纷争中吗?”
郗安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林倾白被猛地戳中了心口,不知该如何应了。
郗安缓缓的抬起头,他望着林倾白,眸中泛着血红的狠意,继续道:“何为忠?!何为佞?!何为叛贼?!何为狼子野心?!何为乱臣贼子?!当年我们夏家全家被灭门,鲜血洒满了整个潥阳城,上至八十老人,下至怀中孩提,无一幸免!他们拎着我阿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我们全家人的命被天下人当笑料,师父如今却都觉得这是活该!”
“为何当时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要仁善!要下留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他们是对!那是不是只要我赢了这场博弈!是不是只要是我踏上了王位!那些被我杀的人他们也是活该?!”
林倾白望着郗安含血的眼睛,指将掌心抠出了血印,血渗入了他的指甲中,而他却连半分的痛都感觉不到。
他望着眼前的郗安,只有怔然与恍惚。
一时令林倾白辩不清,究竟那个才是他?
是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善良温和,冒险从山上捡回流浪狗的郗安
还是如今这个欺他、瞒他,中沾满鲜血,如同疯魔一般,依旧不肯悔改的郗安
林倾白不明白,当年被他从带到大,由他一点点教着读书,学着识字的孩子,会变成如此。
到了最后的最后,郗安心中所想,所知,所感,却皆与他背道而驰。
半分都由不得他
林倾白眼眸中含泪,他哑然的望着郗安,嘴巴张了张,却只是觉得无言。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其他的不愿多半句,只是哑声的道:“就算他们有错,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已经将你的身份写在信中,交给了我的一个密使,只要我一声令下,那封信随时会交到皇上中”
林倾白道这里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难的继续道:“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林倾白终究是心软,即便是一直以来他都在查苍门之案,对苍门恨之入骨。
即便是他知道了郗安的身份
,知道了郗安一直都在骗他,知道郗安中沾染的杀孽。
可那个人是郗安
他依旧想让他改过。
郗安听闻这句话,却是目光一冷,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你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
“若是告知了皇上,我会被斩首,你也会收到牵连,即便是如此,师父还是要向着皇上吗?”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道:“你做错了事情,便要受到惩罚。”
郗安目光更冷了,他的眼中再无曾经半分的纯善,而是沉的似深不见底的谷底。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就这样目光生冷的望着林倾白许久,忽然他低下头笑了一声,:“师父当真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
“”
“只是我不如师父生的好,出生就是皇族世家,万人捧着长大,我六岁之时被抄满门只余我一个,我做不到师父这般的舍己为公。”
完郗安脸上的笑意猛地沉了下来,抬起拍了两下。
只见殿外的雨中忽然闪过几道黑色的人影,随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雨中。
他中拎着一个人,那人身子虚软,下身躺在雨地中,像是拖着一具死尸般拎进了大殿。
林倾白望着被拖在地上那人,身子一抖,浑身冷的僵硬。
世人皆知云王爷精于谋划,他提防过身边所有的人,怀疑过朝中所有的大臣。
却独独没有提防过他的徒弟——郗安。
郗安的时候林倾白教他兵法,教他什么叫诱敌之术。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郗安把这些全部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郗安挥了挥,黑衣人便将地上那个人拖在了他的身侧。
拖在地上的人早已经被打的满身伤痕,头无力的垂下来,面目难辨,嘴巴微张,嘴角不断的流出血水,前胸处还有一道刀剑的伤痕,割的划破衣衫,血肉模糊。
郗安抬起,钳制住了那人的下巴,将他伤到几乎看不清真容的脸扭到林倾白的眼前,问道:“师父,这是你的密使吗?”
“”
郗安挑了挑眉,又从那人的衣兜中拿出一封书信,问林倾白:“师父,这是你的密信吗?”
“”
望着林倾白泛红讶异的眼眸,郗安笑了笑,他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封书信,在林倾白怔然的目光中将它放在烛下。
烛火燃到了纸上,一束火光猝然在林倾白和郗安之间亮起,照亮林倾白面色苍白的脸颊,也照亮了郗安面容阴冷的面庞。
直到那一张纸燃成了灰烬,火光熄灭,郗安才凑近了些,笑着轻声对林倾白:“师父,今日之事我想告诉你,如今我想要的,你什么都阻止不了。”
完郗安目光一厉,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来人!”
没多时王府的侍卫统领便大步的走了进来,他连看都没有看林倾白一眼,毕恭毕敬的对郗安行礼道:“郗将军。”
郗安望着林倾白,声音冰凉的发号施令:“云王爷近日身体不适,得了伤寒,需要在府中静养,为防止传染,从即日起云王府任何人不得踏出王府半步!若是有人敢违我命令,不用请示,直接杀无赦!”
“是,郗将军!”
林倾白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就轻声笑了起来,他笑的眼睛泛红,眼角湿润。
他一向自觉聪明,算天算地,竟然不知道在何时,郗安早已将他身边的每一股势力都归于他掌下,将他所有的权位都抽干抽尽,在他无知无觉中早就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
空壳子。
这里是云王府,可是云王府的统领竟然奉郗安为主。
而他却被囚在府中,一举一动皆由不得他。
林倾白的指垂在身下,指尖狠狠的缠绕着踏垫上的一根丝线,将他的指勒的青紫红肿,阵阵刺痛。
待到郗安挥袖要走时,林倾白忽然停住了笑,低哑的开口:“一直以来你都在有图谋的靠近我,从你六岁开始,对吗?”
郗安顿住了脚步,沉声的应着:“对。”
明明是已经知道的答案,林倾白却还是想要问的再清楚一些:“你利用我,利用你的婚姻,利用珉公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利用的?”
“没有。”
林倾白垂下头,低低的笑了:“好啊,好有勇有谋,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郗安冷着脸向殿外走,却在要跨出殿门时忽然又顿住了脚。
他修长的身影映在黑夜的漫天大雨中,双紧紧的握成拳,似在竭力的隐忍着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响,忽然他声音低哑的开了口。
“既然你知当年惨烈,那你为何没有问过一句,当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倾白一怔。
郗安却并未等林倾白回答,大步的走入了雨中。
林倾白呆坐在案几前许久,久到他看见案几上滴落了水滴。
他擦了擦眼睛,抬捂住了脸,无可抑制的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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