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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琢斋独自呆在家,犹觉得老太太去世一事不甚真实。昨天还拉着你有有笑的老人,怎么会没就没了?!
他靠着墙坐在床上,呼吸都觉得胸腔闷闷的疼。他掀开被子下床,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挪进书房,耗尽全身力气从长几下拖出了一个木箱。
木箱上落着层厚厚的灰,顾琢斋盘腿坐在地上,用衣袖拂去箱上的灰层,揭开箱盖,看到箱中装的东西鼻头骤然一酸。
箱里装的是他幼时穿的衣物和一些乱七八糟的玩具,他在一堆旧衣中翻检半晌,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一个银质的长命锁。
他轻轻一摇锁,锁上挂着的几个银铃立时跟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顾琢斋攥着锁,将头深深埋进膝盖,忍不住啜泣。
这锁正是他出生时,白老太太送给他的礼物。
五岁前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家族一朝倾颓,他不得不面对风雨。七岁祖父去世,八岁父亲去世,十二岁母亲去世,当年他和白婉宁在花园里一起看月亮时,绝没想到日后自己的人生会这样坎坷。
白老太太去世,让他觉得自己和旧日的联系已经被完全切断。他再也不可能得到长辈的疼爱,再也不可能是孩子。
“喵。”
一声猫叫就响在身旁,顾琢斋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只毛色光亮的黑猫蹲在身旁,正在静静地看自己。
猫的眼睛剔透澄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哪里来的猫?顾琢斋不禁疑惑。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黑猫油光水滑的毛发,猫却站警惕地避开了他的手。黑猫见顾琢斋没有再动作,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蹲下来,依旧是那样幽幽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一整天,这只黑猫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让他碰,也不离去,顾琢斋给他吃的,也不吃。
顾琢斋身上疼痛,躺在床上朦胧睡去,不自觉就到了天黑。外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他从恍惚离奇的梦里醒来,蹒跚走到客厅,见到一个食盒摆在桌上,就明白了刚刚泛漪来过。
食盒里装着盘香味扑鼻的清蒸鲈鱼,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还有几碟清淡菜。看到鱼,才发现先前跑到家中的那只黑猫已经不知所踪。
他盖上食盒,想要回房休息,晃眼从大门的门缝里看见抹水绿的衣摆。
明姑娘今早穿得不就是这颜色的衣服么?顾琢斋想着,走到门口开了大门。
明若柳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根草。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她慌乱站起来,回头看到顾琢斋,一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明姑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明若柳拍拍裙摆,不好意思地:“我想着你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干脆在门口坐坐,等你吃完了再进去把东西拿走。”
顾琢斋的心莫名一动。
天色已暮,巷中各户人家都已点两了悬在门口的灯笼,明若柳背着手站在阶前,昏暗的烛光洒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显得别有一种温柔。
“请进吧。”顾琢斋移开目光,侧身让她进门。
明若柳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见室内昏黑,食盒也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便明白了他还没吃饭。
“你不吃晚饭吗?”她点亮油灯,关心地问。
“吃不下。”哀痛之下,顾琢斋没有一点胃口,
明若柳劝他:“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明姑娘,你吃饭了吗?”
明若柳不妨他会这样问,她一愣,腼腆摇头。
顾琢斋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尚温的饭菜,乘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陪我吃一点吧。”
他这话语气柔软,还带着点无助似的祈求。明若柳轻轻答应一声,端起粥碗陪顾琢斋一起吃饭。
顾琢斋喝掉碗粥,实在是没有心情,便放下了筷子。
“就吃这么一点吗?再吃一些吧!”明若柳担心不已。
“够了。”顾琢斋勉强笑笑,拿起桌上的公筷挑了一筷子鲈鱼。他仔细挑鱼刺,将挑好的鱼肉放在个碟里,推到了明若柳面前。
“别人都鱼背上的肉最鲜嫩,但我时候总嫌鱼背肉刺多,吃的麻烦,所以只吃鱼肚子上的肉。后来每次吃鱼,我娘都帮我将鱼背上的刺挑出来,专门捡出鱼肉。”
“明姑娘,你尝尝。”
明若柳挟起一筷子鱼肉,一尝味道果然鲜美。
“在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人陪我吃饭了。”顾琢斋低声着,心里悲意又起。他赶紧挑一筷子鱼肉,想要用低头挑鱼刺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明若柳知道他现在难受,但也不知道什么话能安慰到他。她想了一想,与其多错多,还不如闭嘴安静吃饭。
两人沉默地坐在桌前,唯有灯花炸裂的细微哔啵声。顾琢斋给她挑鱼,她安静地吃,最后一条鱼只剩了个骨架。
鱼吃完,顾琢斋怔坐在饭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若柳默默坐在他旁边,撑到不行。
时间已经不早,再这样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明若柳将碗碟收进食盒,向顾琢斋告辞。
“顾公子,你这几日就在家好好养伤,不用去我那儿上工了。”
顾琢斋却不算多休息。
“不过是皮外伤,在床上躺这一日也就够了。你那儿不是还有几株花还等着我画么?要是误了花期,岂不是耽搁你的事?”
“没关系。”明若柳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还是养好身体最要紧。那些话,我自己画也是一样的。”
“明姑娘,就让我去上工吧。”顾琢斋甚是坚持,“我和你们在一处,心里还好过些。”
明若柳想想他一个人这个状态呆在家里,也怪不放心的,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明早我要南煌过来接你,你要是觉得身体受不了,千万不要勉强。”
“我知道。”顾琢斋感激道。
“那你今日早点休息。”明若柳婉转一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又转过头来对他:“顾公子,人活在世,不过须臾。就是你,也曾经死过千千万万次。”
“白老太太去世,于你,是一件悲事,于她,却是另外一段人生的起点。她那么疼你,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她伤心消沉。”
明若柳的神情认真中又有几分释然的悲伤,顾琢斋没来由得觉得她劝自己的这话,不是泛泛而言,而是缘于切肤之痛。
他不禁想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明姑娘,”他肃立整袖,向她诚恳一作揖,“在下受教了。”
明若柳难为情地笑笑,走出了顾家。
夜空明朗,繁星漫闪。她提着食盒慢慢往集芳堂走,忽而如释重负地一叹:比起江焕刚去世时,自己要死不活的模样,江焕肯定更喜欢她现在这样吧。
这样一想,一块压在她心头百年纹丝不动的磐石不禁松动了分毫。
白家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顾琢斋自行为老太太穿了四十九日的素服,寄托哀思。
天气日渐炎热,集芳堂的花开个不停。君子兰、百合、飞燕草渐次开放,顾琢斋每日沉在画室为明若柳画花。
转眼三月过去,这几日顾琢斋每天早上都顶着两块乌青的眼圈,神情憔悴地来上工,明若柳和泛漪都不禁觉得蹊跷。
这日下午明若柳将一盆将开未开的芍药搬进画室,恰巧撞见顾琢斋趴在画桌上憩。
顾琢斋被声音惊醒,睡眼迷蒙地抬起头,脸色差得明若柳几乎以为他被妖精吸了阳气。
“顾公子,这几天没睡好啊?”她试探问道。
“唔……嗯。”顾琢斋含糊其辞地答应。
顾琢斋不善撒谎,明若柳目光如炬,一眼就将他看穿。
莫不是那白家姐又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她心头一凛。
“顾公子,你要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千万不要自己硬扛。你跟我们讲,我们能帮,一定帮的。”
“没什么事情,不过是这几天读书读太晚了,有点短精神。”顾琢斋挽起袖子开始画花,“你放心,这些画我一定按时完成,不会误了功夫。”
“那就好。”明若柳讪讪笑答。
她下了楼,皱眉回首望望在窗前埋头苦画的顾琢斋,朝在院里浇花的泛漪一招手,示意到水阁里话。
“他肯定有事在瞒着我!”
水阁里凉风习习,明若柳用力扇着团扇,向泛漪大声抱怨。
泛漪抱膝坐在栏杆边,仰头问道:“他不肯跟你实话吗?”
“肯跟我实话就怪了!”明若柳一瞪眼,随手拿过桌上的糕点,气愤地将之撕碎了扔在池里喂鱼。
“你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和我交心过?我给钱,他画画,要不是我天天缠着他问东问西,你看会不会跟我一句无关公事的事情?!”
她越讲声音越低,到后颇是委屈。
泛漪赶紧安慰她:“好歹他不会再把你赶出门,把你当疯子了嘛!”
“他不是不把我当疯子,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疯子。”
明若柳懊恼不已,“什么一见倾心,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书里写得那么顺理成章!”
泛漪耐心听完她的碎碎念,柔声劝道:“好啦,牢骚你也发够了,不如认真想个法子,搞清楚顾公子到底晚上干什么去了?”
“除了要南煌跟着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明若柳无奈至极。
作者有话要: 南煌:莫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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