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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章 寒暑(1 / 1)



《太子总在梦中对我求而不得》转载请注明来源:晨曦小说(www.chenxixsw.com)

太子,把他当气流,也就是空气。

明容不理解。

哪有人要求别人把自己当空气的?这不是骂人的话吗。

他做梦受惊,吓糊涂了。

她:“人就是人,不是物件。”

赵秀便想起,老七曾经对他抱怨,明容爱讲大道理,比之乎者也的老夫子还厉害。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

他认定老七故意的,故意当着他的面显摆,当即命人将弟弟轰出东宫。

明容教训老七,意在劝他向好。对他,则只有冷冷的一句,同情你才是伪善。

那一日,丫头被他吓坏了。

兔子逼急了能咬人,神女逼急了会咬人,也会争吵。

她不愿意给予他一丝怜悯。

而现在,明容在讲道理。她看着他,眼神并不冷漠。

赵秀渴望她多几句,把道理讲成大道理,可她不。

不要紧。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明容总算开始满口仁义道德的规劝他,她自以为引他入正道。他一字不信,但可以装作大受触动。

他要鼓励明容。

神女天真的神谕,不再是老七和赵检独享的殊荣,他也有份。

明容问:“殿下,你笑什么?”

赵秀淡淡道:“的在理,好聪明。”

明容:“”

当然在理,这是常识。

他夸她聪明——认真的吗,还是又在偷摸开嘲讽?

赵秀沉默一会儿,见她猜疑不定,轻笑一声,拖着调子柔柔道:“明容,你真聪明”

明容想,果然是嘲讽。

懒得理他。

赵秀却在回忆梦中的神女。

那只三岁的奶娃娃对妖犬,狗,你真棒!

可爱的明容,可恨的妖犬——仗着一点奇技淫巧,便能讨她喜欢,得她赏识。

她却不肯对他一句,四哥,你真厉害!

他淡哼。

明容看着他惬意地笑一会儿,脸色忽变,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才停下。

赵秀疲倦地合上眼。

明容倒了一杯茶,站在床榻边,不动。

他睡着了吗?

少年走出梦魇,显得分外安静,急促的喘息平复,胸膛不再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脆弱。

她想离开。

刚退后一步,赵秀闭着眼睛,轻轻的:“你知道这么多,余生只能与我同舟,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我要怎么相信你?”

明容愣住。

赵秀睁开眼皮,沉沉的目光凝望她,“母后之死的隐情,我从未与人起,七弟都不知。如今你知道,我的命脉就在你的里,我怎么信你?”

明容感到心发烫。

她觉得自己捡到一个烫山芋,扔也不是,揣在兜里更危险。

她:“是你主动出来的。”

“我的,你听见了。”

赵秀不由分,拉住她的,让她的两根指按住他腕内侧。

他的脉搏如此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朝气,偶尔一点颤动,恍如重伤兽的挣扎。

明容突然难受。

赵秀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活着吗?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垂死挣扎。

他在挣扎。

少年又抬,微凉的指尖轻点她的太阳穴,“斩了这颗脑袋,砍掉这双耳朵,我的话,你也忘不掉——”

明容无语。

每一次都是,刚有一点同情他,一盆冷水马上浇下来。

“我失忆啦!”她没好气。

“不准装疯卖傻。”赵秀,“把柄换把柄,秘密换秘密,你必须告诉我一个生死攸关的大秘密。”

他微微兴奋。

明容瞪着这强买强卖、蛮不讲理的少年,思考一会儿,:“我唱歌很好听。”

赵秀想,他早就知道。

他:“这不算。”

明容:“一般人我不告诉的。”

赵秀冷冷道:“我要的是足以致你于死地的秘密。”

明容便绞尽脑汁的想,思来又想去,声:“令狐沛给我的情书,不一定是他亲所写。”

她暗道,这总行了吧。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赵秀不领情:“一粒沙尘,活着不值一提,死了更无价值。”

明容:“”

赵秀凝视她,忽然,笑了笑。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宣布,“慢慢想,想到告诉我。”

明容一怔。

真少见,他这么大方,还通情达理——不对,她被他绕进去了,他强买强卖在先,她倒霉上了他的贼船,怎么还夸他?

赵秀轻声笑。

明容:“你又笑什么?”

“你噘嘴。”他笑着,“明容,你噘嘴!”

他一直笑,一直笑,接着便咳嗽,咳得喘不过气。

明容噘着嘴,把茶杯递给他,心里想,喜怒不定,笑点莫名其妙,正宗的神经病。

她又想,既然他们在同一条船上,那她请他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她开口:“殿下,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赵秀抬眸,“谁?”

明容完朱妈妈女儿的事情,又道:“年月久远,当年那姑娘才四岁,不记事,天下这么大,我也知道不好找——”

“自己走丢了,被好心人抱回家养,自然难找。”赵秀淡声道,“若是被卖,找回来难,查出下落,很简单。”

“被卖?”

“多半被家人卖了换钱。”

“不可能!朱妈妈找她那么多年——”

“她家里没别的人?”

“有,有她继父,老魏对朱妈妈很好——”

“欠债么,赌钱么?”

“他为了戒赌,指都砍掉了——”

“他卖孩子。”

“啊你——”

明容脑子里一团乱。

少年背靠软枕,凤目冷漠,“穷苦州县卖孩子的不少,每当天灾**,常有人牙子带孩上京城。反之,从京城卖到外地,罕见,多是欠了赌债的废物,为还债而为。”

不对,不对。

朱妈妈家里何曾窘迫至此?

真有困难,侯府总能帮她,娘亲断不会见死不救。

“几天后答复你,少想这种事。”赵秀不耐烦的道,“专心想交给我的秘密。一月期满,你若敷衍,必不轻饶。”

“”

明容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他的态度向来差劲,现在已经好多了。如果真能找到朱妈妈的女儿,就算他顶着一张臭脸,话难听,她也感激他。

于是,她:“我等你的好消息啊。”

“好消息?”

少年瞧她一眼,目光凉薄。

“只怕未必是你想听的。”

*

三天刚过,何竺回东宫复命。

太子吩咐他,同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别打官府的名头,因为真相太久远,且只掌握在牙婆一人中。她若欺瞒,拿她也没辙。

对付这种人,用酒,用肉,用钱,用酒肉钱攀来的交情。

效果不错。

“那老太婆喝得醉醺醺的,话倒还的清晰。据她交代,十几年前,有这么一个姑娘。”

“她爹赶了几十里路,将她带到城外交易。牙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姑娘的脸上、身上特别干净。她爹自称家里穷,养不活一个累赘,可那姑娘实在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扎了两朵红色的花儿,实在不像没人疼的赔钱丫头。”

“因此,她生怕有诈,足足问了三遍,孩子她爹一口咬定所言非虚,家里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嘴,揭不开锅,只能卖女儿。牙婆这才收了她。”

“那姑娘被宁州的一名鸨母相中,当清倌养着。”

“后来,牙婆回宁州,还打听过她的消息。听,那姑娘养到十三岁,老鸨正待卖个好价钱,谁知城里来了一帮流匪,将那姑娘连带着好几个姐儿一道劫走了。”

“半月后,官兵剿匪,在山上找到一堆白骨,没见着有姑娘。”

赵秀听完,只道:“把明容叫来。”

等明容来了,他要何竺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何竺对着明容,犹豫不决。

他想,那命苦的丫头若能长大,也许就是明姑娘的模样,天真纯善,叫他如何开的了口?

明容焦急,催他:“你快啊!”

何竺叹一口气,语句尽量委婉。

然而,明姑娘听到一半,脸色唰的惨白。待他完,眼波都发颤,如同摇摇欲坠的危城。

赵秀拧眉。

神女在悲伤,她总是为不相干的人难过。

这他清楚,可他不明白,究竟为何?

那只是她奶娘的女儿,与她素未谋面。

世人的生死便如花开花落,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腐烂成泥。

为何难过?

叶初死了,他都不难过。

她待他并不好,死了还是活着,她都一样沉默。

他只是暴怒,憎恨,她不能就那样撒人寰。

母后一死,再无人告诉他,那一年年苍白而沉默的雪,凭什么?

她凭什么忽略他,无视他,冷落他?她总要给一个理由,即便只是借口,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他只想逼她开口,只想听她话。

到底,不甘心而已。

这天下任何一个人死去,他都不会难过。

他不能失去老七,只因为老七于他而言价值连城,老七必须活着。

唯独神女,她若不在,黑暗将教会他悲伤。

明容恍惚一会儿,喃喃自语:“我要告诉奶娘,我要——”

“我劝你别。”赵秀道。

她抬头,看着他,像看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

赵秀哼一声,道:“你的奶娘,她现在过的不好么?”

明容又呆了。

片刻,她疾声道:“奶娘过的不坏,但她惦记女儿,惦记那么多年!而且她的枕边人是魔鬼啊!”

她真激动。

赵秀一边观察她,一边实事求是的:“你自己也承认,她男人待她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的旧事,与她如今的日子再不相干。一、三十年后,她就会死。她知道了,无法改变什么,她不知道,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明容又开始脑子打结。

又来了。

她发现,赵秀有一套奇怪的话术,每个字都理智,乍一听,逻辑畅通,毫无破绽。可细细一想,便毛骨悚然。

没有人情味。

这名少年,他没有感情。

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冲口而出:“如果你死了,凶是你爹,你希望你娘一无所知的同他过日子吗?”

赵秀低低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到底在笑什么?!”

他以前总是阴沉着脸,从不多笑。

可他就是喜欢笑她,好笑,嘲笑,不管她做什么,都要笑一笑。

疯子,疯子!

“那不就是长乐圈养的西戎质子?”赵秀笑道,“他娘若活着,若知道,又能做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恩罢了!”

他大笑。

明容瞪他,转身飞快地跑远。

*

明容来找朱妈妈。

刚到听月闲居,迎头撞上魏哥和他的未婚妻。

知月不认识明容,见她神色严肃,脸上便有些红,往后退了退。

魏哥道:“不害臊,这是咱们大姑娘。”

知月低着头,声道:“知月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好。”

明容实在没心思与他们交谈,只敷衍一句,便往院子里去,走几步,又停下,回过头。

魏哥和知月相伴离去。

日头拖长他们的影子,影子都相配。

不知为何,这一幕深深的留在明容心里,以至于当她面对朱妈妈,开口却沉默。

太子的鬼逻辑,自然是没道理的。

奶娘吃尽苦头生下的女儿,她那么疼爱那么宝贝的女儿,被她的枕边人卖了,她怎么可以一辈子蒙在鼓里?

老魏卖孩子还赌债,不仅犯法,而且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他总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惩罚他就得告诉奶娘前因后果。

如果她是那姑娘,她一定希望娘亲为自己报仇。如果她是朱妈妈,她也必须知道真相。

太子的鬼话,自然是没道理的吧?

朱妈妈见明容这模样,心里一沉,平静的道:“冬书,你出去,门关上。”

冬书瞧一眼明容,将门带上。

朱妈妈这才道:“姑娘,你罢。这么多年,再坏的结果,我都想过,噩梦也不知做过多少回——无论你什么,我受得住。”

明容动了动嘴唇,依然无言。

朱妈妈握紧她的,又道:“求你出来!”

她的目光坚毅,决绝。

明容了。

她看着朱妈妈脸上的血色褪去,看着她的身子颤了颤,扶住桌角,只一下便站定。

她上前搀扶,朱妈妈摇头,“没事。”

朱妈妈直挺挺地站着,目光盯着墙上的某一处,却没有焦点。就那样站立很久。

她在想什么?

女儿,老魏,还是魏哥?又或者在恨这无常的命运,险恶的世道?

明容不清楚。

过一会儿,朱妈妈问她,那个女孩被卖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明容,粉色的碎花袄。

朱妈妈又问,她的头发,又是怎样的?

明容,两个揪揪,头上扎红色的花。

朱妈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静默,不动,也不开口。

“姑娘。”终于,朱妈妈看向她,声音很轻,依旧平静,“这话,请你以后就放在肚子里,别再和其他人讲。”

明容一愣。

她问:“咱们不报官吗?”

朱妈妈摇了摇头。

明容又道:“就算不报官,阿爹也能为你做主。”

朱妈妈:“我心里有数,姑娘——”她一顿,“老婆子这一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保守秘密,千万别出去。”

明容发呆。

朱妈妈按住她的肩膀。

妇人的如铁箍,按在她肩膀上,像压下来的大山。

朱妈妈沉声问:“你答应吗?”

明容不语。

良久,她艰难地点头。

*

明容弄不明白朱妈妈怎么想的,就像她不懂,面对众多的人间悲剧,太子怎能无动于衷。

他仿佛,天生欠缺共情能力。

他嘲笑别人的不幸,有时候,也嘲笑他自己的悲惨。

完全无法理解。

接下来的几天,明容都留在家里,她怕朱妈妈想不开。

然而,想不开的人,好像是她。

朱妈妈的日子还是一样过,天没亮就来侯府,有时晚上歇在这儿,有时晚上回家,回家了也没听她和老魏吵架、打架。

就昨天,老魏还来府里给她送东西。

朱妈妈原谅他了吗?

太子,十几年前的旧事,和现在的生活不相干。

听起来无情无义冷酷至极,却一语中的,中了现实。

朱妈妈也许生气,也许心痛,但她更在乎的,是当下拥有的一切。

老魏,魏哥,知月,她的家。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明容想起那个被卖掉的姑娘,想起她干净的衣裳,想起她头上的花,便觉得一阵难言的悲哀。

她自嘲的想,在古代,在大曜,疯子恐怕不是赵秀,是她。

*

日落前,朱妈妈去了一趟水姨娘的院子。

水姨娘近来病得日渐严重,别院门,连屋子的门都很少出,经常一整天不下地,就躺在床上休息。

丫鬟打开门,水姨娘见是朱妈妈,十分意外,接着便局促,“朱妈妈?可、可是阿缘犯事儿了?”

“没有。”不苟言笑的妇人道,“只是有句话,想与您。”

水姨娘一怔。

她打发丫鬟出去。

门关上,朱妈妈站一会儿,才道:“从前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水姨娘听她的这般客气,更为不安,勉强笑道:“我从没放在心上——”

“不。”朱妈妈道,“我是真心的,请您原谅。”

水姨娘呆住。

直到朱妈妈走了,她还在发呆。

朱妈妈来做什么?

好像,真的只为了一句抱歉。

何必呢?

这么多年,别人看轻她,那是自然的。

很多时候,她都不愿意把自己当人。忘记自己是人,忘记人有尊严,才能活下去。

但她心里还是感激。

任何一点善意,任何一点尊重,她都谦卑的感恩。

朱妈妈临走前,她吃力地从床上起来,:“时候不早了,你若不嫌弃,不如留下吃饭?”

朱妈妈道:“下次吧。”

她点头,笑了笑,“好,下次。”

*

朱妈妈本来要回家,不想春棋笨拙脚,走路不看路,摔碎一只盘子。于是,朱妈妈将她教训一顿,又把听月闲居的四个大丫头叫过来。

“姑娘年纪,心软心善,一向如此。”

春夏秋冬四名丫鬟一字排开,朱妈妈站在台阶上,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鹰隼似的眼睛盯着她们,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你们是姑娘的丫鬟,是她的,她的脚,她的口,她的眼睛。”

“姑娘想的到的,想不到的,你们都得赶在她前头就想好,别等她冷了饿了,才晓得去厨房做饭,那来得及吗?”

“院子里的人,没几个省心的。”

“姑娘不便出教训他们,你们却不能让恶奴欺主的坏事发生。该骂,该打,该发卖,不需要软。”

“记住了吗?”

四个丫鬟同时道:“记住了!”

朱妈妈瞧她们一会儿,挥挥,放她们下去。

明容在屋里看着。

奶娘经常这么教导冬书等人,可这一次,她心中不安。

朱妈妈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无端令人焦虑。

明容追上朱妈妈,:“我陪你回家吧!”

朱妈妈见到她,无奈的笑,“就这一点路,姑娘还怕我年老痴呆,不认得吗?”

“都了奶娘不老。”明容道,“在我眼里年轻着呢。”

朱妈妈不再拒绝。

她只让冬书拿两盏灯笼来。

几人同行,有意无意的都放慢脚步。

朱妈妈叹一声,道:“这几日,我总想起姑娘时候。你刚下地那会儿,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要我抱。姑娘只认夫人和我,侯爷要抱你,得趁你高兴,不然,你也不依,揪着他的头发大哭。”

明容笑了笑,“那是我聪明。我打就知道,最把我放在心上的,只有娘亲和奶娘。”

“这话可不能让侯爷听去。”朱妈妈叮嘱,“府里那么多的少爷、姑娘,你在侯爷面前可得嘴甜,叫他永远最疼你,府里的好东西都留给你。”

明容:“知道啦。”

朱妈妈住在后巷,步行一会儿就到。

她:“回去吧。”

明容不走。她犹豫片刻,开口:“奶娘,你有话要对我,别放在心里。”

朱妈妈颔首,“好。”

明容又道:“我等你明天给我煮甜汤吃。”

朱妈妈好笑:“这么热的天,不嫌粘喉咙么?吃点清淡的。”

明容:“我想吃啊。”

朱妈妈慈爱的道:“好,奶娘做给你吃。”

明容便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

朱妈妈站在夜色中。

家门口挂了两盏照明的灯笼,她里也提着一盏,可她仍与夜色融合,不分彼此。

朱妈妈摆,“快走吧,晚了夫人担心。夜路不好走,慢点儿。”

明容:“好。”

她加快脚步,走出好长一段路,又回头。

朱妈妈提着灯,还在看她。

*

夜里,老魏睡得不踏实。

天太热,他浑身不适,翻过来,转过去,明明犯困,总是睡不着。

半梦半醒之际,他心头一沉,像一脚踩空,猛地跌入万丈悬崖,于是惊醒。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从头到脚都发烫,四肢酸软,骨头都疼。

坏了,他想。

这是害病了啊,风寒发热,至少歇一天,可他明天还要出工呢。

他睁开眼,想支撑着坐起来。

可他动不了。

全身上下,只有眼皮能掀动。

屋子里有光。

他的妻子没有上榻,她还坐在灯下,火烛明灭,她一声不响。

老魏无奈,心道,文秀今晚怎的点了这么多蜡烛?难怪热的慌。

他:“文秀,快把蜡烛灭了,阿旺怕热——”

他一怔。

忽然记起来,阿旺带着家当回了老家。

那孩子要成亲了。他和文秀想让儿子在京郊置办一些田产,便把多年存下的银子换了银票,叫他带去舅舅家,与他舅舅商量。他舅舅做生意,脑子灵光,知道钱怎么花才划算。

“文秀——”他又喊,嗓子沙哑,使不出力。

朱妈妈仍坐着,一动不动。

“阿旺快成亲了。”她幽幽的,“咱们成亲那一日,你对我的话,还记得吗?”

老魏愣了愣。

“忘记了吧?”朱妈妈叹气,“你,你这人没什么优点,但是对媳妇儿好。你笨,嘴也不厉害,吵架赢不了我,也不敢骗我。”

老魏看着她,恍惚觉得,烛光下,她的面貌陌生。

他讷讷道:“我我记得。”

朱妈妈:“我这辈子也不图你什么,就图你的一句,不骗我。你的确老实,在外头跟人赌钱,欠下一屁股债,你也不敢隐瞒,回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我哭诉,不停地忏悔。有一回,喏,就在这儿——”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

“——你跪着,求我别离开你,别带走如如和阿旺,别拆散咱们的家。我不听,你就跑进厨房,拿起刀,砍了指。”

老魏听她提起往事,难掩羞愧。

朱妈妈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的语气也平静,仿佛只在追忆落了灰的陈年旧事。

“你流了那么多血,脸都白了,还抱着我的腿,对我哭。你,真是最后一次,你若再赌,天打雷劈,生生世世都当畜生。”

老魏舔了舔干涩的唇,“是,是”

“是?”朱妈妈盯着他,“那我的如如怎么没的?”

老魏倏地睁大眼睛。

朱妈妈平静的问:“你卖她,卖了多少银子?”

“我”老魏支吾道,“文秀,你糊涂了,如如是走丢的,我”

“如如是你带去城外的驿馆卖的,你赶了几十里路,去那么远的地方卖女儿,你怎么能忘记?”

“不是!不是!文秀你听我”

“好,你。”

可老魏不出来。

他浑身酸软,心头被不详的恐惧笼罩。

朱妈妈不再看他,只望着流泪的红烛,眼神空洞。

“怎么不了?你怕什么,怕我害你?阿旺就要成亲了,我多狠的心,才会残害他爹啊?”她讽刺的笑,“吧,你砍了指,又去赌,赌输了钱,怕我知道,便卖女儿,你卖了多少银子?”

“不是,不是,真不是!”老魏虚弱的挣扎着,“自从我发誓不赌,便再没去赌过——”

“你发过那么多誓,哪一次啊?”

“砍、砍掉指的那一次。我没有再赌,我绝不曾踏进赌馆半步!是之前,之前还欠着一些银子”

“为何不与我?”

“我不能!”老魏爆发般的嘶吼。

他觉得自己在咆哮,在怒吼,发出的声音却如蚊虫哀鸣。

他惨白的脸涨红,“你,你,要债的再上门一次,不管我欠多少,你只要见到人,就带阿旺走。你、你,我满京城找你,我追去侯府也没用,侯爷会给你做主,柴总管会带十个八个家丁痛打我一顿。你,阿旺以后就姓朱,同我再没有干系。我是他爹,我是你丈夫啊!”

“所以。”朱妈妈冷冷的道,“你把我女儿卖了?你报复我?”

“没有!”老魏急切,“我只是缺那一点钱,还完债,我再没有赌。我、我挣的每一分血汗钱,都给了你。我操劳半生,为的就是咱们这个家,为了你,为了阿旺!”

朱妈妈点头。

她的脖子像木头,僵硬得出奇。

“原来,是为了这个家。”

“是!我不想咱们这家散了,我想养大阿旺,我想补偿你!”

朱妈妈站起来。

老魏的视线,从她身上,飘到满桌的红蜡烛上面。

红烛的光像极了地府的招魂灯。烛泪滴落,如同滚油,洞穿他的心脏。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他动弹不得,为何他全身发软他不是病了,他一早被下了药!

“文秀——”他嘴唇发颤,凄惶的道:“文秀,你不能做傻事,阿旺的婚事都定下了”

“是啊!”朱妈妈怅然叹息,“阿旺要成亲,知月是个好姑娘。她父亲要是知道,阿旺的娘把他爹杀了,他还能放心让知月嫁过来吗?不会的,他只有知月这一个姑娘,怎么舍得?”

老魏满头大汗,“我对不起如如,我以后加倍对你好,对阿旺好,对、对知月好!如如、如如也许还能找回来,明日我就去找,天涯海角,我一定把她找回来,交给你!”

朱妈妈一言不发,就像没听见他的哀求。

半晌,她又望向他,喃喃的道:“不止阿旺。我不能杀你,杀了你,我的姑娘怎么办?”

老魏愣住。

朱妈妈神色恍惚。

“姑娘在成国公府遭人污蔑,不得不跳湖以证清白。她回家,大病一场,我伺候她多少年,从没见她病得那样重。”

“她躺在床上,高热不退,神志不清的喊,娘亲,娘亲救我!后来又喊,奶娘,奶娘,我难受!——每叫一句,我的心就像千万根针扎似的疼。”

“当时,我就想,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让她再受这罪!姑娘若挺不过来,我便杀了那成国公府的孙少爷,追随她而去。”

“姑娘怕黑,怕寂寞。她爱热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底下,她会害怕,就让我去陪陪她,让我护着她。”

“所以”

她对老魏笑,轻轻的,苍白的。

“我怎么杀你啊?”

“姑娘以后要嫁天家的皇子,她怎能有一个杀夫的奶娘?她不可以留下污点,我绝不能害了姑娘,害了侯府和夫人。”

“府里的下人出这种事,出去,总是难听。”

老魏满心惊恐。

妻子,她会放过他。

可他的动弹不得,算什么?他的难以发声,算什么?这满室的蜡烛,又算什么!

他眼里落下浑浊的泪,痛哭道:“文秀,放我一条生路,放咱们一条生路!”

朱妈妈面对他,冷漠如初见的陌生人。

“你害死我的如如,只能偿命。而我,我也有罪——当年,在你第一次,第一次第十次赌钱的时候,当你一次次发誓,又一次次毁约的时候,我就应该离开你,那么如如今年就十八岁了。”

老魏哆嗦。

朱妈妈仿佛累了,也厌倦,“就你我两人,谁也别惊动,安安静静地走罢!今夜,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阿旺可怜,但有知月体贴他,心疼他,他会熬过去的。”

“不要,不要”老魏哭泣。

“我一世待人严苛,听月闲居的厮、丫鬟,无论谁犯了一点错,我都不能忍。可你,我容忍你太久,给过你太多会,以至于酿成大错人啊,不能总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她盯着火烛的光。

那光芒飘摇,忽高忽低。她恍惚看见,火光中,如如朝她奔来。

她穿着粉色的袄,头上扎着红色的花,快过年了,红色粉色最喜庆。

她叫,娘!娘!要抱抱!

朱妈妈笑了,如释重负。

“娘来了。”

*

明容半夜惊醒,爬坐起来。

她头上有汗,后背心也都是汗。

太闷了。

夏夜,冰盆里的冰融化得差不多,室内并不多么酷热,她却透不过气。

是错觉么?

空气里总有一丝古怪的气味,像烧灼的焦味。

幻觉吧,大半夜的,谁会在外头烧东西?

她抹去额头上的汗,刚想躺回去,院子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隐约有慌张的人声传来。

她捂在薄被里的,又沁出冷汗,指攥不紧,直发抖。

不一会儿,冬书披着单薄的外衣进来,“后巷有一户人家走水,与侯府挨的近,柴总管带人——”

明容穿上鞋,随扯一件斗篷裹住身子,匆忙向外跑。

*

朱妈妈家失火。

街坊邻居,柴总管带来的家丁无数人进进出出,忙着灭火。一桶桶水浇上去,大火仍在蔓延,将那的房舍吞噬殆尽。

灯笼呢?

那挂在门口的灯笼,哪儿去了?

明容站在路边,火光就在咫尺之外,夏夜的风带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脸上似有烧灼的疼痛。

有人在咳嗽,声音很远。

所有的呐喊,吼叫,咳嗽声,脚步声,都太遥远。

她的瞳孔被火光照亮。

她看见朱妈妈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夜色中,对她挥挥。

她走出好长一段路,快到路的尽头,一转身,朱妈妈还在那儿,夜色模糊了她的身影,她的容颜。

明容却在大火中看清她的脸。

她满目不舍。

只一眼,阴阳相隔。

“为什么,为什么”

吸入的尽是热气,她的胸口被灼伤,呼吸越发困难,五脏六腑都绞痛。

“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不——”

“姑娘!”冬书握住她的,流着泪道,“报官没用啊!抢了别人的孩子去卖,自有官府问罪,卖自己的儿女还债不犯法。”

不犯法。

那个被卖去宁州,死在匪窟的姑娘——她的死,没有凶。

冬书抱住她,在她耳旁沙哑的道:“朱妈妈的事,你别出去,魏哥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失去知月!”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

朱妈妈求她别出去,这才是为什么。

明容又看见奶娘提着灯笼,对她挥。

夜色那么深,风又大,灯笼的光渐渐熄灭,她的身影永远留在了黑夜之中。

——

明容日志古代历险记

乾封十九年,夏。

我犯了一个无法饶恕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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