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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道:兰亭诸人全神贯注地观战, 未曾想到不知何处掠来一道紫色的身影,如紫鹤一般落在缠斗着的三人身畔,细弱苍白的手指拈着一柄冰魄丝的团扇。
团扇倏然挡在萧央的长剑前面, 却不知如何就把剑尖引向他处, 待萧央翻身踢向金大舟,团扇的紫金竹扇柄又轻盈顺萧央的腿至腰而上, 仿佛蜻蜓点水般,却竟然把萧央点倒在地, 不能动弹。
兰亭大惊, 身形微动, 把手一扬,有淡淡的香在空中缱卷,手持团扇的紫色身影衣袖轻拂, 把金大舟的肩头一提,二人几个纵跃,竟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沈灵犀与兰亭都不敢去追,急切蹲下来查看萧央的伤势。
萧央气息急促, 之前与金大舟的争斗,已经消耗他不少内力,再等紫衣人影出现, 他更是乱了方寸,被人偷袭正着,心中半是惊骇,半是恼恨, 面上无一分血色。
兰亭不顾四下围着许多的人,只管把萧央的袍子解开,裤腿卷起细细查看。
他刚刚看得分明,紫衣人影适才团扇扇柄所点的位置十分刁钻,都是另人血脉紊乱,筋错骨分的要穴,万幸萧央所修习的内力,功夫运转时,穴位都已经转了位置,唯有七海、真门两处大穴不能被人窥了破绽,其余受创并无大碍。可是紫衣人下手极重,萧央的腿与腰背不敢碰触的疼痛,分明是裂了骨头。
兰亭命人背了萧央暂且避在道旁一家茶肆,又吩咐下去要寻了马车过来。他回首去看灵犀,只见素来坚韧的灵犀已然红了眼眶,咬唇无语,怔忪无措跟在一侧,不禁暗暗一声叹息。
月华城里本来已是人心惶惶,更何况今日被逆贼当众伤了萧央。人言可畏,议论纷纷,刘旭在宫里也听了十之八九,气得将够得着的物事,砸了个干净。
砸罢东西,刘旭吸了口气,冷着脸吩咐更衣。
卫公公听闻皇上更衣,巴巴吩咐人去取一身舒适的常服,谁料,刘旭道:“取件儒衫来,朕要出宫看看萧央的伤势。”
听了此话,卫公公顿时如丧考妣一般哭倒在地:“皇上万万不可,如今城中十分不太平,皇上万金之躯,怎可以身试险?”
刘旭实在不愿看卫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脸,只是卫公公本是自家出生起,父皇钦赐贴身服侍的老人儿,轻易骂不得。他叹息一声,转身再去吩咐暗卫梓夏。
梓夏听了果然命人拿了儒衫给刘旭换上。
卫公公自知不是梓夏的对手,拦也拦不住,气得跳脚,哆嗦着嘴唇哭泣,只道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刘旭哪有许多耐性听着,恨恨然道:“朕身体康健,不需你来嚎丧,若你实在委屈,朕发你出了宫养老就是。”
卫公公听罢,哭也不敢再哭,强撑着命人去拿软金甲给刘旭穿上,只可惜金甲还没拿来,刘旭早就出了琼华殿。
未等刘旭出宫门,却在半途听见升平大将军萧诚求见,刘旭只得道回府,回琼华殿听奏。
待刘旭坐定,萧诚道:“皇上,湘州动了。”
“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虽早有预见,刘旭仍有些诧异。
“回皇上,楚秀离了浙洲,在贵南兵马汇集的动静怎能瞒住,湘州那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萧诚悉心解释,“六日前,湘州城传出湘王遇刺的消息,城门戒严,再无一丝消息传递出来。”
“襄州如何?”刘旭追问。
“盛柯平日看着骁勇,竟然是个没主意的,听楚秀到了贵南,派人飞马联络,只盼楚秀一日就到了襄州呢。”萧诚眉头轻蹙。
刘旭颔首,吩咐道:“既如此,各路兵马也不用遮掩,加快速度去往襄州吧。湖州的兵马,也早日去往青州,陈翟羽贪酷,只怕青州不稳。”
萧诚答应下来,又问:“湘王的事情,难道真的不禀告太上皇知道吗?倘若此时太上皇能够下旨,以乐妃之命迫湘王回京,湘王即便立刻反了,也先失了大义,要被世人骂一句不忠不孝。”
刘旭摇头:“这里也没有外人,萧将军容朕句大逆不道的话吧,卿亦知道父皇的身子,不过是在熬时间罢了,紫露草虽有续命的功效,因为用得过多,此时眼见得回天乏术,君庭山别苑的清净荣养已是自欺欺人,朕,怎忍心再让父皇烦忧?!”
萧诚默然,新皇根基不稳。此时太上皇若能多活些时日,自是最好不过的,他思忖片刻,又问:“皇上,既然到这个地步了,为何还不接太上皇回宫呢?别苑里,到底有不到之处,何如入宫,早作算?”
“之前,兰亭过,需要静养,挪到君庭山别苑也是无奈之举,在宫里,有些烦扰可谓难免。不过,看日子吧……”到此处,话题未免过于沉重,刘旭顿住,许久又问:“萧央此刻如何?”
“哎!”萧诚叹息,“劳皇上挂念,犬子无碍,只是骨裂需卧床休息,怕是月余不能侍奉御前了。”
“他素日谨慎,到底是怎么遭了人的暗算?”刘旭心头不安,起身道,“朕放心不下,与你同去看看。”
“请皇上留步。”萧诚掀起衣袍,跪倒在地。
“萧将军何必如此。”刘旭吃了一惊,看了梓夏一眼,梓夏匆忙上去要将萧诚扶起。
萧诚双膝如落地生根,稳如泰山不动。梓夏无奈,却也不敢用强,讪讪然弯腰立在一侧。
“皇上,自先帝文宗赐臣隅居城东,城东再便成了清净之处,无论是兵痞、闲汉,再无人肯在城东生事。可正是臣等托大,倒成了灯下黑。此番连续多日巡城未能清缴叛逆,萧央他不曾警觉,老臣却发觉城东镇抚使李铭的府上有异,待要告诉他又怕草惊蛇,谁料今日就出了这等事故,臣有愧。”萧诚把头低下,神色黯然。
刘旭的手倏然把衣摆抓紧,恨道:“李铭狗贼!他怎敢?!”
利字当头,还有什么不敢,萧诚再叹:“皇上,而今萧府已是自危,谁知道会不会有那有心人把萧央作饵,只等钓得金龙呢?您此时不能出宫,以免遭人设计啊!”
卫巍是个奴才,他的话刘旭并不放在心上,可此时升平大将军劝,他却不能不听,亲自起身将萧诚扶起,赐了座一起商议湘州之事。
二人商议得十分细致,可越是思虑周祥,刘旭心头越是抑郁,他的神色早已经阴霾起来,冷冷吩咐梓夏:“你代朕随着升平大将军去探望萧央,看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只管命卫巍开了库去取。”
梓夏答应。
刘旭又道:“每日早晚各亲去一回,别让些拜高踩低的东西,以为朕就此冷了萧央。”
梓夏到了萧府,被观棋一径引至云起居,萧央却正抱了锦被沉沉睡去,许是忧虑月华城的安危,许是骨裂的疼痛难忍,他的眉间在梦里仍是微微蹙起,看得让人心疼。
闻筝待要唤醒萧央,梓夏却悄然摆了摆手,退到了院子里,才轻声问:“主子让问,伤得厉害吗?需要些什么尽管开口。”
闻筝自然知道,这话是代替刘旭来问,可既然没有当成口谕去宣,倒也不用大费周章准备什么,只双膝跪地拜了一拜,答:“回大人的话,兰亭圣手先前已经给三公子看过,敷了药,只伤得也不算重,好生养着,怕有十来日就能下床了,可惜要想跟先前似的,得等两个月吧。”
梓夏得了准信儿,算是完成了此来的任务,想想又道:“萧央素来喜欢茹素,今日摔了骨头,却不能由着他,把些山鸡、黄羊熬得清淡些,哄他喝了。”
闻筝知道梓夏与萧央之间,虽面上从来都是淡淡的,心里却彼此亲近看重,他的话都是好意,忙俯首磕头谢了。
梓夏见他称谢,也暗笑自己多余一句,带累闻筝多磕一个头,因此不肯再多耽搁,自往外去了,仍是观棋送到门外。
话分两头,却金大舟被人救走,只在街头巷尾捡着人多处走,后头跟了一排排御林卫,你追我赶许久,才算甩脱,进了一间僻静的院子。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影,竟然怔怔地半晌不开口话。
紫衣人见他不话,自己也不言语,双手背后往屋中行去,进了屋子,又回头道:“厨房有吃的,自去。”清冷冷的声音罢,关了屋门便没了动静。
金大舟只立在院中央,痴痴不动。不只是身子不动,似乎脑子也不能动,心也再跳,血液也已经凝固。
他心中的骇浪惊涛,自然不是因为刚才街上的厮杀。生死瞬间,刀头舔血,江湖中人谁不是这样的日子,金大舟常常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是一条性命。或许他在三十三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吧?只余下一副躯壳浑浑噩噩在这世上,心里头只有个报师门血海深仇的念头,至于埋在心底的那道倩影,是真的埋起来了吧,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有,不敢想,也不配去想。
二十余年前关于秦明月的过往,在金大舟的生命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被他“忘记”得干干净净,真的曾经有过吗?金大舟一座山似的身躯轰然跪倒,他的眼中,落下一点点的泪,他就这样跪行至秦明月的屋前,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泪眼迷蒙。金大舟任由两行浊泪扑簌簌留下,沾湿了衣襟,沾湿了风,沾湿了屋前台阶上的青苔,也沾湿了干涸了多年的心。
当紫衣的影子再次开屋门的时候,一弯斜月已经挂在柳梢头,一点冷幽幽的光,折射了金大舟的泪,映照着秦明月的面颊,寒意凛然。
是的,金大舟仍旧在淌着泪,他自己也止不住,也并不想止住,好容易畅快哭了一场,仿佛就开了闸,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倾泻了出来。
紫衣的秦明月弯下腰来,她细弱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金大舟面颊上,被萧央踢中的地方,那里肿起的大片瘀伤已经开始发紫发青,看着骇人。
“你不痛吗?”
是梦吗?时隔二十一年,竟然可以梦得如此真实?当年那软软糯糯的声音,轻轻地,心地,关切地,心痛地,又有些犹豫地问。
问:“师兄,你不痛吗?”
可叹:
而今沧桑满面,如何相忆当年?
记那匆匆岁月,无非儿女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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