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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药◎
左凛瞥见主子竟把一素不相识的女子抱上了马车,心中不免暗暗咋舌。
他们……认识?
左凛低头看了看地上哇哇乱叫的侯爷,沉唇一笑。
陛下近日来正欲办徐家,世上竟有如此蠢人,自己送上门来。
……
马车里,玉栖正战战兢兢地坐在软垫上。
长方的车舆被暗黄的纱帐笼住,四壁坠以沉静细腻的双璜白玉佩,幽幽散发清净的旃檀,庄敬而矜贵。
马车车舆大不大不,帘幕一放下来,就只有那人和她两个。玉栖愈发晓得自己撞上了大人物,坐在绵软丝滑的坐垫上,如芒在背。
她的肩角披着一件云锦斗篷,滑腻的缎料与她肩膀的肌肤贴触,丝丝残余的温度传过来,似乎在提醒她,她在和一个陌生男子独处。
赵渊把她抱上马车后,随手掀窗幕,朝外瞥了眼。
侯爷杀猪似的哀嚎回荡整个寺院。
“很冷?”
他忽而问话。
玉栖耳根一凉,拨浪鼓似地摇摇头。她嗓音嘶哑,泪痕还没干涸,想“谢谢您”三字,却如鲠在喉,怎么也不出来。
“那抖什么?”
车舆里温热正好,远不至于冷得发抖。追她的侯爷也被拿下了,没有任何威胁。
玉栖深吸一口气,方才的遭遇让此刻的她畏惧任何陌生男人,马车虽然暖,她却只感到昏昏沉沉的寒气,控制不住地紧张。
“公子,东西来了。”
左凛本想掀开帘幕把东西送进来,仿佛又觉得不妥,刚掀了一个角,又作罢,把一青瓷瓶隔着帘角送进来。
赵渊应了声。
“自己拿着,涂上。”
玉栖方意识到自己额上还有一块磕伤,此刻想起来,额头还真是咝咝啦啦地疼。
她难为情地摸了摸伤口,伸手接过了青瓷瓶,里面黑色的药膏清甘微苦,闻起来像是上好的跌损伤之药。光那青瓷瓶,釉色晶莹纯洁,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物。
然男子虽把药给她,言语之下却并无太多的关怀之意,完全是陌生人间的疏冷,给她药好像只是怕她弄污了马车。
玉栖咬着唇,左右尴尬。
她并不能抬手敷药。她已经够狼狈的了,发丝散乱,滑落鼻尖,耳坠也丢了一只。若是再抬手,肩头的斗篷就会滑落……她的肩膀上没有衣物。
玉栖一时讷讷,青眸盈盈,尽是隐忍。
这是人家的马车,自己本就是叨扰了,若是再请求主人暂时下车去,着实太过分了些。
赵渊见她手握瓷瓶,却没有后续动作,便已晓得了她的为难之处。僵持间,女子那雪白的面颊,仿如白絮,一时揉碎视线里,甚是惹人恻怜。
赵渊眼尾染了些晦暗,不动声色,接过那瓷瓶来,指腹取了少许药膏,在她额头圈,动作却谈不上怜惜。
玉栖没想到他会亲自为自己上药,整张脸本已被马车中温热的空气熏得热,此时再被男子那陌生的力道所揉碰,宛如千万道神经同时麻痒,激灵灵地升起一道冰线,冷透全身。
她本能地要躲,男人手指上的力道却掐在她发髻间,把她的头扳正了过来。
“别乱动。”
玉栖登时像被了穴道般没再动。
她生得本是清丽,身形堪称清瘦,方才在体壮如牛的侯爷面前,宛若被泰山压顶。而眼前的男人虽颀长峻秀,英华隐隐,但与她比肩而坐时,压迫之感更甚。
药膏的清凉一丝丝渗入肌底,夹杂着马车上淡淡的旃檀,渐渐令她乱糟糟的心冷却下来。
赵渊为她敷完药,寻了个帕子净手。那玄黑的药膏很是粘手,饶是以湿帕子多番擦拭,也还是难以去除指尖的黑色。
玉栖忽生几丝愧疚,人家好好的手,明明是丰润如玉,斯文白皙的,蓦然被弄成了这样,衣襟也被她抓皱了,着实是麻烦了人。
改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定然要带着礼物登门拜谢。
玉栖思绪如潮,栗惧之意略减,歉仄和感激顿时弥漫心头。
“谢谢……您。”她憋了半天才出口,语声细微,几不可闻,“能不能,带我去成衣店,换,换件衣衫?”
这话同样得不合时宜,换不换衣衫的,着实不该对一个陌生男子。可她不能这副样子回家去,大夫人怕是会死她。
赵渊擦着指尖,听姑娘那喁喁低声,怀中的白罗衫似隐还露,几缕粉质感的甜弥漫在空气之中。
方才碰过她的指尖蓦然生出些别样的感觉来,难以清,似要再刮一刮她那白茉莉似的柔肤。
但见她双臂紧抱,像防贼似地防着,恨不得缩到马车角落里……赵渊那点子旖旎之情终是消失得一干二净,意识复又被冰冷的暗流裹住。
赵渊将擦手的帕子丢在旁边,沉声吩咐道,“去行宫。”
马车辘辘而起,因为窗子被黄纱遮盖住了,玉栖并看不见外面的路。她手指碰到身下细滑的绸料,心中阵阵寒噤。
她暗暗猜度身边男子的身份,想来必是皇亲国戚,寻常百姓即便是普通大臣,也不配用黄之一色。
微风时不时地隔着帘幕吹进来,那人神色如常,喜也好,怒也好,都无半点,仿佛她是个物件,在不在都无所谓。
玉栖暗暗叹口气。
他应该也是好人,自己这般警惕,却是没必要。想开口再行道谢,可猛然又想起来上午她和施昭云私会的事……若是话茬儿一开,他再追究起来,可怎么是好?
思及如此,只得闭嘴不言。
方才出了寒山寺,就听前方一阵急马蹄哒哒哒之声。那急马的主人仿佛也是朝寒山寺而来,半晌,勒了缰绳,马蹄声猝然而止。
玉栖往外眺望,只见来人清峻美质,身形如孤鹤一般,竟是施昭云。他正跟几位合上问询,连带比划,神色甚是焦急,仿佛是在寻她。
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细声细气地道,“施主刚才不是叫手下请了那位姑娘到后院禅房吗?怎地又来问僧?”
玉栖心中雪亮,方才是侯爷假借了施昭云的名头,骗了自己,也瞒过了寺庙众人。她眉心隐隐跳,张口想呼施昭云,可之前他对她的话却又浮上耳边。
……外室。
像是塞满了一嘴腌黄瓜似的,玉栖酸涩得不像话。忽然又想起自己此刻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若是贸然出去,更是要被轻看,到嘴的呼唤又生生咽了回去。
玉栖神思不属,坐在原位,神情似乎比方才还要落魄。
赵渊上上下下地冷剐着她,低嗤一声,手背轻淡若无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认识他?”
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那点秘密,他早知晓。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本挨得极近。玉栖神经烧烫,空惘地瞧向他,一时如无数火炭流入腹中,被他拿住的手腕更是被锢住了,动弹不了。
“不认识,”她声道了句,声线也有些颤,趁机缩回了手,“还是,还是请您送我去换一件衣服吧。”
闺中女子名声大如天,此刻和施昭云见面,却是无可无不可。况且,她感觉她也走不了……
赵渊见她痴痴望着窗外,没来由地浮上股怫然。远处那抹清瘦身影依旧在焦急徘徊着,是她的情郎。
赵渊暗自冷噫。
她是很美,碧桃一枝蘸春水,即便是在如此的狼狈落魄下,也颇有动人之处。可是,她还用不着防着他。相反,他若真想要她,也由不得她不。
赵渊收回视线,叫了声走。马车疾驰,从施昭云身边掠过。
……
行宫内,虽是秋末时节,地龙已烧得极为热暖,蒸得人浑身上上下下都暖融融的。房间铺着九彩戏凤的厚地毯,一座不大不的瑞脑香炉袅袅吐着熏烟,宁静而庄重。
玉栖换好了衣衫,□□蝶裙质地轻盈,莲花胸襟,一条水玉带腰封宽大,正正巧巧围住了她的腰,显得腰肢越发窈窕,不盈一握。
她对着铜镜看了许久,觉得不妥,故意将水玉腰带弄得松弛些,又在里面把原来的腰带也系上,使腰瞬间粗了一圈,那股奇怪的感觉才略减。
她磨磨蹭蹭了良久,手心都被地龙熏出了一层汗,才垂着头从隔间里走出来。
那人正垂眸静立于书案之前,手执狼毫,沙沙在宣纸上写些什么。
他姿态是极好的,立如落了雪的松木,动静合宜,无一丝畏葸之态。那股隐匿的贵气,也是寻常男子所没有的。
见她出来,他淡淡扫了眼,“过来。”
玉栖心神一震,克服了忸怩,款步上前。
赵渊放下狼毫,抬头来瞧她。
只见她秾纤得衷,鼻若玉葱,两只绣鞋被裙摆所挡,拘谨地并在一起。只是腰间突兀地臃肿一块,一看就是她自己藏的心眼儿。
她是符合他心意的,像这般沉溺似地瞧她,今日已是第二次,之前从没有过。
可是,她既然不愿意,他也不会强纳她。进宫为妃的人选早已定下,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兴致随意更改,坏了远谋。
“你叫什么名字?”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她名字。
玉栖尽量宁定心神,他对她有了大恩,这一次,她不能再如之前那样敷衍不答。
“家父姓玉,女在家中行七,闺名不敢擅称。承蒙公子相救,才使女免遭恶人之手。又赠衣给女,恩德实是感激不尽。”
这番话她刚才在隔间就好了腹稿,会不会登门拜谢不一定,但她总要这么,礼数总要到位。
赵渊沉沉嗯了一声,听她言语间尽是疏谨胆怯,便晓得她是玉家那从被当半个婢子使唤的七姑娘。
只是她如此道姓而不称闺名,和她那故作臃肿的腰带一样,欲盖弥彰,到叫人生了几分谑弄的意兴。
玉栖见他没再问下去,想来是知晓父亲名讳的。
她双手攥了帕绢,壮着胆子往下试探道,“不知……您可否留下高姓?也好日后叫女的父母登门拜谢。”
赵渊闻言,眉睫下有长长的黑影,若隐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玉栖见他并不径答,想是不愿留名,一阵奇窘袭身。正当要岔开话头时,却听他沉沉道,“登门拜谢倒不必了,这里平素并无人居住。”
玉栖见他面容冷淡,想必是不愿与自己过多瓜葛。他已经为了她得罪了侯爷,惹了徐家的事上身,日后少不得要被找麻烦,与她保持点距离,也不失为明哲保身。
玉栖念及此处,便不再问。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微凹的眼圈下,残余些许洇红之意,既是尴尬,又是难言。
行宫久无人居,屋内高墙重幕,此刻临近黄昏,虽然点了一十二支朱蜡,却犹显周遭昏沉。可玉栖一站在那里,便乍现一抹亮色,把四壁都映亮了。便好似她天生是一颗生晕明珠,遥遥挂在天际,引得人去摘将下来。
赵渊染了些意兴,指节轻扣了下桌案,低声道,“过来,到我这里来。”
玉栖微有讶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不该。若是再行靠近,恐怕多少有些不便。
然见男子没有第二遍的意思,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她瞧不清男人的神色,却觉得自己宛如一只麋鹿,被放入沸水鼎镬里了,如烤如焙。
靠近了才看清他桌案上的是些经文,墨迹未干,还不曾写完。
灯烛那样活跳,浓光炙热,明晃晃地耀人眼生疼。
玉栖低垂的眼神落在他的绣银云履上,缓缓上移,扫见他腰间悬挂的月白玉片,最后才敢轻瞥他的面孔。烛光泄进来,溶进他瞳孔的珐琅质中,却如照进了暗色的冰中,只余光芒的残影。
男子撂下了笔,目光和蜡烛一样灼人。玉栖脸颊热得厉害,一时恨不得缩回到阴影中去。
下一刻,还没等玉栖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
她脚下不稳,生生被带近了一步,额头差点磕在男子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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