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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萦倚靠在汤池边,整个人浸在暖融融的池水,热气升腾,夜间山风吹拂,带起阵阵凉意,却令她格外舒服。
隔着雾蒙蒙的水汽,桑萦望向陈颐,他犹坐在池边不远处的石桌边,望着东边的崖壁的方向,瞧不清楚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陈颐看着山崖,暖池中的桑萦看着他。
他这段时日以来心事重重,好几次在她身边还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桑萦在池水中拨弄出片片水花,思索片刻后,她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蹭过去。
先前她进这汤池时,本还有些害羞,便是穿着中衣下池,却还是有一种当着他的面沐浴的感觉,下了池便往离他远的方向去,一句话都不敢同他讲。
许是这会适应了,桑萦也没有方才那般不自在了。
她蹭到离陈颐最近的池边,半身搭在阶上,仰起头望向他。
他神色疏淡,发梢因水汽而微微湿润,因先前她在汤池中,他未曾往汤池的方向望去一眼。
见他如此,桑萦既觉心安,却又因他这格外自持的举动而略略有些失落与不甘。
“陈颐。”
她轻声唤他。
陈颐偏过头,垂眸看向她。
尚未开口,眸中便微带了几分笑意。
“不怕我了?”他问道。
桑萦搭在池边,仰头看他的姿势有几分费力。
“谁怕你了。”她声道。
“哦,没怕我。”
陈颐顺着她了一句,而后起身走到池边,俯身在她近前轻声道:“那我去更衣?”
他这一靠近,桑萦便觉身上笼了层阴影,澄净明亮的月色被他遮了大半。
她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却心知肚明,他只是在吓自己。
桑萦只看着他,轻声道:“那你去更衣吧。”
陈颐半晌没动静,他偏过头,过了好一会,桑萦才听他道:
“方才连看我一眼都不敢,这会胆子反倒大了。”
“陈颐,现在是你不敢看我了。”
桑萦一手撑上他的手腕,她浑身皆浸在水中,一抬手便是一片水渍,将将碰到他,便将他的衣衫摸出几道湿印。
陈颐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反手将她扶住。
她身上只那一件中衣,此时一湿透,便尽数贴在她的身上,薄而滑顺的触感从他掌心传来,他握着她腕的手微颤。
手腕上她湿透的衣衫这会已是冰凉一片,陈颐俯下身迁就着她的高度,让她不那么费力,由着她伸手折腾,只道:
“别冻着了,回头再病了。”
他话音刚落,身上那件玄青大氅却已经被她解下扔到一旁,她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腰封,顺力一带,陈颐连外衫都没褪便被她拉进池中。
陈颐只意外了一瞬,而后便看着她笑开。
他抬手圈上她的腰身,将她压向另一边的池壁,另一只手将她面上溅起的水珠拭去。
“想同我一起?”他问。
这么长时间同他相处下来,她大概也能瞧出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虚张声势故意吓她。
她任他动作,只一双眼定定望着他。
“想。”
桑萦背抵着暖池的池壁,腰后还扣着他的手臂。
满池的水雾升腾,天边月如银盘,将陈颐的面容映得清晰。
浸在暖融融的池水中,连水汽都好似有灼人的热意,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陈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语带关切,轻声问他。
陈颐缄口不言,只沉默着,将圈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
他是遇到麻烦了。
是一道几乎无解的难题。
他本是为天命剑而来,可如今,他却要将所有的筹码尽数奉一场豪赌,赌她的心意。
他眸中尽是沉而深的情绪。
“有很棘手的麻烦,我确是解决不了了。”
“是京中的事?”
他语气太沉重,听得桑萦也为他担心。
“那你回京去吧,我也不会在苍云山留太久的。”
陈颐摇头。
“不是京中事。”
“萦萦,离开苍云山,你会去哪?”
不待桑萦继续问,陈颐便岔开话题问道。
“我要回一趟师门。”
桑萦沉吟片刻,将那封写给天归剑宗的警告信转述给陈颐。
“魔教送了封信,若剑宗不归顺,便会同淮山派、碧涛剑派一个下场,我得回去看看。”
陈颐皱眉,手臂劲力松开,虚虚搭在腰间,往池壁的阶上靠坐。
“信?”
“……确定是魔教中人送的?”
闻言,桑萦仔细回想了下,而后摇摇头。
“是师兄的,只不过信上并无落款,火漆信纸俱是看不出来路,倒是也无法确认就是魔教送的。”
“但是大师兄,他收到信时,碧涛剑派还未出事,而后师兄派宗门内的师兄师姐们赶去支援,正见到碧涛剑派满门死状,我听着同淮山派的人死状相同,应是死于魔教的卿心散。”
罢,桑萦也面上带了几分薄怒。
“魔教这般行事未免太过猖狂,莫不是那魔教的新教主当真以为自己已能称霸江湖不成。”
陈颐缄默着,神色微妙难言。
他目光从东山崖间掠过,在经过某处时微微一顿,眸中闪过几分不耐。
收回搭在桑萦腰间的手,陈颐慢条斯理去解自己的腰封。
因着方才的这一番话,桑萦全部心思都在这些正事上,待再一回神,一旁的陈颐已将外衫都解去了,见她朝他望过来,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朝自己的方向牵引。
水声潺潺,澄明月色之下的暖池,桑萦被陈颐环着匐在他的身上,他的黑发半湿随意散落着,池水没过他的胸膛处的中衣。
“萦萦,帮我。”
他一手揽在她腰际,另一手环上她的后背,将她压向自己,在她耳边低声道。
“有人在看这边,配合我,可以吗?”
身体同他严丝合缝贴在一起,桑萦手撑在他的胸膛,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而后又问道:
“怎么配合……”
陈颐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东边的山峰上闪掠而过,他低声快速地道:
“待会你不要慌乱,我不会有事,你就当一切如常,什么事都不会有,记住了吗?”
“记住了,但是……”
但是她好像还是没懂,要帮他什么,要怎么帮他。
“也别害怕。”
他沉沉望着她的眼,似是能窥探她出的心底事。
桑萦正因不解而微怔,却被他轻轻按住后脑,扣压着俯下身贴上他吻过来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兀又急切,他像是久行渴水的旅人,一次又一次迫切地索取,难耐地求她的恩赐。
池水温热,连清凛夜风也吹不散此一方天地的情潮。
他扶在桑萦腰际的手抚向别处,在如此温度的暖池里,他一寸寸抚过来的手仍是冷的。
他轻喘着同她分开些,在她唇瓣上轻轻啄吻,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愈发苍白,只那双眼中带着无言的欲色。
桑萦看着他,他被她压在身下,微微抬头才能同她对视,可整个人却带着难以言道的掌控感,好像无论是何种境地,他都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无尘清净的夜色里,隔着蒙蒙缭绕水汽,桑萦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不知为何,莫名地觉着看不透。
她学着他的动作,也一点点在他身上摸索。
“这样就能帮你?”
桑萦不大确定地问他。
陈颐眸光愈发沉,呼吸也愈发地急,他盯着她,攥住她毫无章法乱动的手向下探,引着她触碰自己。
“这样,才能。”
幸有月夜,将桑萦颊边绯色尽数遮了去。
陈颐蓦地欺身靠近,在池中坐起,将她抱在怀中。
她正要将他推远,却发觉他轻阖着眼,脖颈间的青筋尽数偾起,浑身冷地不行,哪像是身在暖池,他这副样子,是刚从数九寒冬的冰水中捞出来都不为过。
桑萦反应过来,陈颐这是那内伤发作了。
他眉宇间似是在强忍痛色,敛起的眸中却是一派狠厉。
他眸光掠过东山崖上,神色变得不耐而阴沉。
“……陈颐?”桑萦轻声唤他。
听到她的声音,陈颐朝她望过来,而后将她腰身圈紧,骤然下沉,带着她一同潜进到暖池的最底下。
桑萦会水,觉察出陈颐的意图,下意识便要闭气,可他动作太快,在池水下的时间又过得太慢,她很快便气息不足,抓着陈颐的手一点点用力。
很快,陈颐便覆上来,将气息尽数渡给她。
暗沉暖池水底,泉眼汩汩,极具生命力的模样,而潜在池水下的陈颐正在承受由外而来的窒息和源自体内难以克制的痛楚。
如此濒死的感觉,便是与他作伴了二十余年的感觉。
自他出生之时起,便被断言是早夭之命,不堪以此身负家国之重托,可他一路行至今日,硬是叫他从黄泉路上搏出一丝生机。
便是为这一丝生机,他才会遇见她。
如今方知,他的生机,从不是天命剑,不是那卿心的解法,而是她。
她将他从暗无天日的池底拉出,重见这月色盈盈,更能只清浅一吻,便让他对这跗骨之痛甘之如饴。
“陈颐,你怎么样了?”
“我看你在水下好像没知觉一般,便将你带上来了。”
“盯着这边的人走了吗?我……有帮到你吗?”
少女浑身湿透,因方才在水下的纠缠,他亲手为她挽起的青丝尽数散开,乌发墨眸,好似精怪神女。
陈颐移开目光,“嗯。”
桑萦松开贴在他胸膛的手掌。
方才他渡气给她,这会她又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
她端详他片刻,见他确是缓过来了,才轻声问道:“是杜温行?”
陈颐点点头,声音微哑,“他想知道我的内伤如今怎样了。”
“那瞒过去了吗?”桑萦犹疑着问他。
方才他内伤发作,又在水底一副要溺水的模样,她实在怕出事,径直将他带出水面。
“嗯,在水下的时候看着这边的人便已经走了。”
桑萦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转头望向南边宽阔旷野,星垂万里,空寂无人,她心定下来许多,很声地,她问他:
“只是有人盯着而已,为何非要我那般配合你?”
许久,桑萦听到陈颐一笑,似是略带几分自嘲,她转而朝他望去,对上他温柔而专注的眼。
“我确是有一点私心。”
他将她揽进怀中,这一次不带半分欲念,轻缓的动作中只有安抚和歉意。
“是我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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