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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 阮然睡到快中午的时候才醒来。
窗帘已经被拉开,阳光透过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在被子上,房间干净而明亮, 而她在落地窗前看到沈浮声的背影。
高大宽肩,西装外套闲散地披着, 明明阮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浮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问:“醒了?”
又笑了一声:“还挺能睡。”
阮然试图撑起身体, 却觉得用不上什么力气,最后干脆栽倒在绵软的被褥里, 以目光谴责沈浮声。
什么叫还挺能睡,到这会,也不过才算刚睡满八个时罢了。
沈浮声看她愠怒, 心情反倒极为愉悦,走了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粗糙的嘴唇印在她一根根的发丝上, 发丝滚动摩擦着额头的皮肤。
阮然闷闷地攒了些起床气, 这会丝毫不想理会沈浮声,从被窝里伸出白皙的胳膊, 摁着沈浮声的脸,把他推开了。
自己转过身, 又埋在被子里。
又过了一个多时, 才起床, 吃了午饭。
阮然挑拣着碗里的鱼肉, 把刺拨到盘子另外一边,吃了块鱼肉,问:“你今天还有安排吗?”
沈浮声:“你去哪我就去哪——算不算安排?”
阮然:“……我想去看一下妈妈的房子。”
“你陪我一起吧。”
虽然不知道房子卖给了谁, 无法进入,也不能再出手处置。
但有的时候,她还是想来看看。
当初,余轻霜买这套房子的时候,用心挑了地点。虽然并不在北城,而是在一个略显破旧的县城,然而这里环境漂亮,在那独栋单元楼前,更是有两条长长的白桦林荫道。
此时正是冬季,白桦林灰白色的树干高耸向上,一眼望去,像是白色绵延的深海。
这样来看看,也是好的。
毕竟关于母亲的东西,她现在拥有的,也不是很多了。
母亲去世后,她被带到姥姥和姥爷家。房子的处置也完全交给了两位老人。后来,两位老人也去世,她年纪尚,自身尚且如同浮萍漂泊,关于房子的事,便不被允许再多插手。
只得到了部分和母亲有关的东西,剩下的则不知所踪。
沈浮声开的车将两人带到那条白烨林林荫道,在道前停下。道很窄,只能步行通过,他们便下车,向单元门的方向走。
走得越近,阮然的心里,就萦绕上了一丝淡淡的惆怅情绪。
在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只有母亲是陪伴她最久,也是唯一一个真的对她好的。
而随着母亲的逝去,心脏中的那份情感便露出一个硕大的空洞,只能通过怀念而徒劳地填补。
走到楼下,阮然抬眼望着房间的方向。是第三层,从下面并看不出什么,也不知是否有人在那里生活。
站了一会,阮然转身,看着沈浮声,缓缓想到:“如果妈妈还在……”
“嗯?”
阮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可能也不会喜欢你。”
“……”
看着沈浮声被憋住似的表情,阮然笑了。
“毕竟,你总那样花言巧语,我妈妈最讨厌华而不实的人。”
“我怎么就华而不实了。”
阮然笑了笑,顿了两秒,又:“但后来,她会发现,你其实还是很好的。”
“虽然嘴上功夫花哨了些,但很有能力,对她的女儿也很好。”
阮然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浮声:“所以,她肯定还是会对你很满意。”
沈浮声看着阮然,别过头,笑了一声。
“亏你是有些良心。”
他也想了想,:“我爸妈大概第一眼,就会喜欢你吧。”
“你应该是那种,如果我和你是高中同学,我妈妈会天天揪着我让我好好向你学习的。”
阮然弯了弯眼角。
沈浮声又量着她:“但……我应该会蛮讨厌你吧,好多人喜欢的乖乖女,我又在天天当你的对照组。”
一半,沈浮声顿住了,扬扬下巴,对阮然:“进去看看。”
阮然犹豫道:“不好扰吧,进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沈浮声却不容拒绝地揽了一下她的背,带着她往楼道里走。
一边走,一边:“估计会想办法找点你的麻烦也不定,谁不乐意看好学生翻车呢。”
阮然默默地看了沈浮声一眼。
沈浮声又道:“但可能也最多找两次麻烦了。”
“毕竟你这样的,我要第三次交道还不喜欢上,那就不是我了。”
阮然有点脸热:“……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浮声指责:“哦,只许你先抑后扬,好霸道。”
“……”
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三楼。
是老式的居民房,上了楼梯后,只有左右两道门。阮然以前住的那套房子,门上的绿漆仍旧干净,像是有人来往。
而对面那个,已经落了灰。
看了一眼,阮然抬头便对沈浮生:“走吧。”
又:“别扰到他们了。”
沈浮声却没有动,顿了顿,反问道:“扰什么?”
下一秒,像是变魔法似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找到钥匙,插入锁孔中。
阮然睁大了眼,微张着唇,一时却不出任何话。
开房门后,她顺着沈浮声的动作转头。
映入眼帘的,是她那样熟悉的画面。
狭窄的走廊,宽敞的客厅,一切杂物被堆到四周,留下一个练习跳舞的空间。
就和她尚未离开时一样。
好像母亲去世,自己离开后,时光就在这个的套房里封存,没有随着年月的流逝而前行。
一切东西都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阮然往前走了两步,手掌轻轻按在胸口。
她环顾一圈,最终扭头,眼眶微红,看向沈浮声。
沈浮声静静地看着她,没话。
其实,因为一些东西还没有完全收拾妥当,他是没算今天告诉阮然的。
但既然今天,阮然正好来了,便择日不如撞日。
这套房子是他前些年找到阮家人买下来的。
他并不知道阮然还在这里住的时候,家里的摆设,但好在阮家人似乎是嫌弃这套房子廉价,并没有对这个房产多做处置,仍是维持了原样。
而沈浮声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稍微添置了一些东西。
譬如。
阮然转过头,看到客厅的墙面上,悬挂着一连串她的照片。
那些照片,她曾经以为都丢失在了不知何处的角落。
每一岁都有。在母亲爱意温柔的注视下,精心的拍摄。
她第一次穿上舞鞋、压腿痛到哭、把蛋糕吃得满脸都是。
长大后,穿着幼儿园发的美人鱼舞蹈服,摇摇摆摆地跳舞。
后来念书,课堂上专心致志地看着老师,脊背挺得笔直。
余轻霜有的时候在画框之外给阮然拍照,有的时候则和她同时入镜。
一张一张,都是阮然尚未遇到沈浮声的这些年。
那些她一度以为丢失了的、最珍贵的记忆。
在此刻、都被寻回。
而在客厅原本空荡的电视柜下,此时塞满了影碟。
拿出来之后,上面都是母亲跳舞时的录像,按照年代整齐地摆好,有许多早期的作品,一些甚至是阮然从来不知道的存在。
这些,足以让余轻霜的艺术能力再一次被舞坛审视,不至于被淹没逝去的洪流中。
“……我错了。”
静了一会,阮然轻声。
她转过身,眼眶发红,看着沈浮声,声音带着鼻音。
“大概第一面,我妈妈就会喜欢你。”
沈浮声看着阮然,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调侃,而是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又低头吻了一下。
:“我也是。”
哪怕被家长拎着天天比来比去,第一面见到你的时候,应该也会喜欢。
在这栋古旧的房间里。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进来,空气中曾经浮动着细的灰尘,而此刻灰尘被吹去了,所有的遗憾被细致地填平,内心那缺失的一块,被填上了新的颜色。
即便与原来的不同,但仍旧很漂亮。
-
从老房子中出来以后。
阮然的眼眶微微红着,走下了楼梯。
沈浮声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
而在下到第一层,刚往右拐的时候。
阮然一怔。
没有料到,在这个地点,居然遇见了沈耀。
沈耀的面色有些憔悴。
他自从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后,一直在想,该如何弥补。
这些天,想到阮然曾经和他讲过这个地方的重要。
便想买下这处房产,送给阮然。
可谁知道,这处房产现在的持有者刀枪不入,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价位不会接受。
他便算今天来看一看那个线上蒙着一层面纱和他交易的到底是谁。
却没料到,恰好在这里遇到了阮然。
太久没有和阮然联系上了,这下见到,他陡然变得语无伦次,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留下: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来看这套房子吗?我正在联系现在的房主,等我买下来,送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要吗?我已经努力很久了,我会帮你……”
阮然怔了一下,随即静静地:“不用了。”
沈耀怅然地看向阮然。
“如果……如果我我知道错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你可以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吗?”
沈耀急切而渴求的:“我是真的,我没有在开玩笑,沈浮声——沈浮声他不是和你吵架了吗?他昨天还在微博上乱,自己是什么初恋,开什么玩笑!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的,阮然,你扭回头,看看我——”
“看你做什么,平白倒胃口么。”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阮然转头,看了一眼从楼上悠悠走下来的沈浮声。
没话,只是抬手,挽着沈浮声的胳膊,一种熟悉的亲昵姿态。
沈耀顿了顿。
而沈浮声听见沈耀这种话,自然不算简单罢休。
“以前你不懂规矩就算了,不过,既然现在你还顶着沈家人的姓,或许我也要费心思管教一下。”
沈浮声又:“见了阿然,该喊什么,还用我教么?”
沈耀睁大了眼。
阮然也没忍住,转头,看了眼沈浮声。
沈浮生垂下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沈耀,声音不紧不慢,表情也很淡。
倒是把不怎么在阮然面前显露的那份威严全亮了出来。
沈耀觉得他的要求简直不可理喻,他看了一眼沈浮声,就立刻扭头去看阮然的表情。
而阮然顿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
沈耀不死心地对着阮然道:“他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你就——”
阮然顿了顿,客观地:“从身份上讲,你喊一声嫂子,倒也没错。”
沈耀猛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想到,连沈浮声这样明显落人面子的要求,阮然都这样,毫不皱眉地接受。
一点情面也不给他留。
就好像,对沈浮声格外纵容一般。
好像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从从前到现在、都一直在一起。
而他在阮然的人生中,始终没有任何姓名。
“阮然你怎么……你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但沈耀也不需要额外的回答了。
他是知道答案的。
他顿了顿。
声线颤抖,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阮然:
“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真的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是么?”
沈浮声哂笑了一声,没有话。
而阮然平静地看着沈耀,目光里已不再有任何感情。
“我已经结婚很久了,沈耀。和你的那段关系,早已经结束了。”
顿了顿,阮然又补充道:“初恋确实是他。”
霎时间,沈耀的面色变得灰败而颓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阮然,几次试图张开干裂的唇,却都没能发出什么声音。
终于,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转身离去了。
背影有一些佝偻。
沈耀离开之后,沈浮声还有一些遗憾。
“怎么就没逼着他真喊出声。”
阮然看他一眼,没话。
沈浮声却还在盘算着:
“不然咱们办个婚礼,把沈家人都请过来,到了那种场合,他再不情愿,也总得喊一声吧。”
“……”
“你不乐意啊?”
“……没有,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沈浮声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他:“想做什么都行,这么纵容我。”
阮然顿了顿,“嗯”了一声。
沈浮声又:“那是爱我了?”
阮然站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有些无奈地抬眼,看向沈浮声。
而沈浮声对上她的目光,漆黑的瞳仁中闪着一丝笑意,像是将太阳融进去一般,浮动着细碎的光。
陡然想起,沈浮声回国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望见沈浮声的眼睛,觉得很冷,像是暗夜的海。
那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短短半年的光景。
好像随着每一日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动着。
到现在,什么都不同了。
可阮然知道,有一件事,是从现在往后,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再变化的。
“当然,是爱你。”她。
沈浮声握住她手的手掌轻轻收紧。
他们不再话,并肩走在长长的白桦林道上。
晴冷的冬日,天空是透亮的深蓝,其上漂浮着大团白亮的云彩,而远处传来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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