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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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戎推门走进病房时，甘棠正半眯着眼侧身躺在床上休息，嘴唇毫无血色，像一只虚弱的猫正可怜兮兮地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屏住了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入神地凝望了她一会儿。

不出是什么心情。

当真是五味杂陈。

他忽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模样。

夜风微凉，在十字街忽明忽灭的路灯下，她穿着最普通的白色t恤，破洞牛仔短裤，浓墨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长及腰间，像水藻一样荡啊荡，荡得厉戎的心都颤了几下。

他还记得她一手拿着鱿鱼串，一手捧着冰柠檬水，就那样大咧咧地扬起脸望着他，嘴唇嫣红，眼里却带着怀疑的警惕，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想到这儿，厉戎不禁轻笑起来，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理状态。

他那时在想些什么呢？

他在想，眼前的这个姑娘，怎么还跟时候没个两样？不过，这样也挺好，能让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厉戎的目光轻轻落向病床上的人，眼睛垂了垂，笑意一点一点逐渐敛去，心似泣血了千次万次。

他曾长久地祈愿甘棠能无忧无虑。

可他真是糟糕透了。

既不是一个好的情人，也不是一个好的朋友，除了担惊受怕，风餐露宿，什么都给不了她。

而现在，甚至赠予了她满身的伤痕。

“你怎么在这儿傻站着啊？”

甘棠像是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灼热的视线一般，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厉戎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床边凝视着她，神色压抑而沉重，整个人浑身上下还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他左肩胛骨不心被江里的碎石划破，之前紧绷着一根弦时不觉得怎样，现在放松下来，痛意悄无声息地往骨头钻，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作祟。再加上泡了水，一阵夜灯吹过来，他的手指冻得甚至不自觉颤了一下，怕被她看穿，厉戎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到了身后，才道：“没事，看你在休息，害怕吵醒你。”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烟熏火燎过一样，一出口惊得甘棠立刻皱眉看向他。

“你嗓子怎么也成这样了？”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厉戎捂着嘴轻咳了一声，尽量放缓了语气，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到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问道：“吓坏了吧？”

甘棠握紧了他的手，想了想，开口道：“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厉戎眼神一凛，太阳穴突突乱跳起来。

他来医院的一路上就有过这种猜想。

她很乖，虽然有些微醺，但也不至于会莫名其妙掉到了水里面，更何况去拿饮料之前他还专门嘱咐过她，所以厉戎一直怀疑是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意外，但真正听到是有人故意推她落水时，他的怒气还是不可抑制的翻涌上来，直逼喉间，他动了动喉结，将腥甜的味道强忍着压下去。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厉戎问。

甘棠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掌，然后仔细回忆了起来：“我站在桥上等你，其余的路人后来渐渐都走光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那时候我正面朝着江面，然后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厉戎极认真地聆听着，喉咙却一阵阵的发干。

“我以为是你回来了，就转过了身，结果发现不是你。那人站在暗处，穿着一身黑，头上戴着鸭舌帽，脸上还有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甘棠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顿了顿，才继续了下去：“我那时反应有些迟钝，还没细看清除，他就一脚踹了过来。”

“喝点水再。”厉戎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进她手里。

甘棠嗓子疼得厉害，接过来喝了几口，然后捧在手里，才接着艰难开口：“后来我就掉进了水里，我那时一下子就清醒了，挣扎着想要往桥边靠过去。我不会游泳，好不容易挨到边儿，结果手刚刚扒上去，那人就一脚踩了上来，我失了力气又掉进了水里，之后就没有意识了。”

听到这里，厉戎原本垂在身侧的右手死死扣住了掌心，几乎硌出血来，他喉咙中的腥甜似再也抑制不住一般，慌张地站起了身，一不心将身后的椅子都带倒在地，“咣当”一声发出剧烈的声响。

甘棠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一双杏眼茫然的眨了又眨，蹙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问道：“厉戎，你怎么了？”

“没事。”厉戎抵住舌根，捂住嘴咳了几声，安慰她：“你先好好睡一觉，我还得去警局一趟，等会儿回来给你带点儿吃的。”

完，还不等甘棠作出任何反应，就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像是一名丢盔弃甲的战士，匆匆落荒而逃。

甘棠静静地望着门口，过了一会儿，眼眶泛起了红，她伸手揉了揉，然后转身躺了下来，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呢，她想。

另一头，厉戎出了病房门，浓烈的消毒水味从他的鼻腔灌进大脑，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站都站不稳。甘棠的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旋激荡，他的身体中就像是有一团火在四处乱窜，找不到出路，烧得他快要理智全无。

恨不能以身替她。

他有些踉跄的进了一个无人的楼梯口，上下空荡又安静，紧闭着门，仿佛与外面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病人医生隔成了两个世界。

厉戎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忍，最终还是一拳挥到了墙壁上。他的指节处很快便渗出血来，一滴一滴顺着指尖滴落在楼梯上，他似是已经麻木，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自责和愤怒互相交织，还带着骤然而来的恐惧。

在这一刻，他的无力感达到了巅峰。

厉戎身心俱疲，他开始怀疑找游仙枕这个事情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错误，甚至于和她在一起。

有凉风从缝隙间溜了进来，他走到楼梯的通风口，将窗户开的大了些，然后从衣服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了一支点燃。厉戎把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低下头吸了一口，接着缓缓吐出烟圈，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眉目四周，将他阴沉的表情隐得模模糊糊。

刚才留下的血痂在他手背上逐渐干涸，形成一道道可怖的印记，厉戎没在意，出神地望向窗外，他甚至没有听见手机响起的声音，直到振动停了又起，他才如梦初醒般拿了出来，是陈培风来的电话。

“喂，厉哥，嫂子怎么样了啊？有没有问题？”他压着嗓子，似是不便讲话一样。

“没什么太大事。”厉戎将烟按灭在窗台，转身背倚着墙，低头哑声回答道：“你那边怎么样了？警察有没有怎么办？”

陈培风似是避开了人群，走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声音稍大了些许，“警察已经立案了，刚才民宿老板也带他儿子来做了笔录。”

“嗯。”

“对了厉哥。”陈培风又想起了什么一件事儿，不自觉严肃了起来，跟他：“我刚才听民宿老板她儿子，他看见了一个男人推嫂子入水，后来就不见了。”

“这事儿我知道，她跟我了。”厉戎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陈培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嫂子，她醒了啊？”

“她来医院没多久就醒了，现在在休息。”

“这样啊，厉哥你等一下。”陈培风捂住了话筒，匆匆跑过到一边，跟正在记录的警察了几句，才又拿起电话跟厉戎：“这边儿的警官听嫂子已经醒了，想去医院找她做个笔录，我觉得这种事儿还是趁早好，多找点儿线索，就能早一些抓住那孙子。”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

陈培风又了两句才挂了电话，厉戎将手机塞进兜里，掉头下了楼梯。

警察来得很快，厉戎刚从外面买了米粥和菜掂到病房，还没开盒子喂到甘棠嘴里，门就被敲响了。

“你好，我们是警察，请问方便进来吗？”

厉戎将勺子递给甘棠，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轻声安慰道：“没事，不要怕，有什么就什么。”

甘棠点点头，示意他去开门。

门外总共来了三个人，除了跟着的陈培风之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都很年轻的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礼貌的了个招呼后，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甘棠姐，我们想问一下当时事情的具体经过。”女警察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拿出笔，翻开记录本，然后询问道。

其余几个人都沉默地注视着她。

甘棠喝了口水，又缓缓讲述了一遍那时候的情况。她的嗓子很哑，像被砂纸磨过一样，所以她所用的语言就尽量简短了起来，寥寥数语，勾勒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女警专注地聆听着，时而低下头记录一些细节。

“你当时有看见那个推你的人的样貌吗？或者一些特征也可以。”

甘棠摇了摇头，回答：“那人穿的很不显眼，我当时匆匆一瞥，就记着他大概一七五左右，穿着一身黑，还戴着口罩和脑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像……”

“好像什么？”女警抬起头，连忙追问道。

“好像有点儿眼熟。”甘棠偏着头皱了皱眉，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那双眼睛很眼熟？”

甘棠迟疑了一下，伸手比划了比划，解释：“也不能那样，我敢肯定我应该不认识那人，但是我总觉得他的眼睛长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女警点点头，匆忙将她的话记录了下来，然后翻过一页，又接着问道：“你再仔细想想，还有其他特征吗？”

甘棠垂着眼仔细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一幕幕重现在眼前，似乎在她脑海中被刻意放慢了一样，几乎历历在目。她的目光一寸一寸落到那人身上，从眼睛，到胳膊，再到膝盖，他伸出脚狠狠地踩向她的手指，然后毫不留情地碾了一下……

等等。

甘棠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心头猛地一动，然后脑子飞快的转了两转，暗暗下了决定。

她抬起头，一副平静又无辜的模样，摇摇头冲对面的女警道：“真是对不起啊警官，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当时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

女警见她脸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心中不禁有些怜惜，赶忙回答：“没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你好好休息，抓犯人这种事就交给我们就好了。主要是当时案发地没有监控，要不然早就逮到他这种神经病了。”

她的语气有些义愤填膺，旁边站着的男警察赶忙碰了碰她胳膊，示意她稍微收敛一些。

女警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将记录本收好站起了身，关切地安慰了她两句：“行了，我们该回警局了，你先在医院多养两天，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们的。”

甘棠笑着向两人道谢。

陈培风冲厉戎比了个手势，然后送那两位警察离开了病房。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他俩。

厉戎走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粥，用手摸了摸，道：“这粥已经凉了，我要不去再给你买一碗吧，你先休息一会儿。”

完，他就拿着粥准备转身离开。

甘棠半倚在床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明明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却让厉戎寸步难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温声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在躲我。”甘棠直直地望向厉戎。

厉戎沉默了几秒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笑着否认道：“没有，你想多了，好好休息吧宝贝。”

甘棠紧盯着他的眼眸，片刻不离。

她其实大概能懂他的心理。

他在自责，在内疚，在愤恨。

看着厉戎遍布血丝的眼眶，甘棠忽然十分心疼，她轻轻松开了握住他右手腕的手，然后故作镇定的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是有事想跟你。”

厉戎问：“什么事？”

甘棠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组织好语言，道：“刚才那个女警察问我有没有记住那人的什么特征，我跟她没有。”

“嗯。”厉戎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其实我撒谎了。”甘棠轻声回答：“我想起来了那人的一个特征。”

厉戎眼神一凛，心剧烈跳了一下，急忙追问道：“什么特征？”

甘棠皱起眉头，用手大致在空中画了个形状，：“我记得，那人的脚踝处纹了一个纹身，他踩我的时候无意中露出来了。”

“是一个手掌大的鹰击长空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