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下）part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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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的是戴柔的车，先送了詹轩昂，再送戴柔。戴柔一个人住市局分配的宿舍，筱满和赵尤搀着她进了屋，戴柔昏昏沉沉得嘟囔着要喝茶解酒，筱满才想关照赵尤去烧水泡茶，赵尤先了：“你扶她进卧室吧，我去厨房看看。”他就进了厨房找水壶找茶叶了。筱满扶着戴柔进了卧室，安顿她在床上躺好，给她脱鞋的时候，戴柔绷出两个字：“空调……”

筱满开了卧室的空调，摊开被子盖在她身上。戴柔的右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筱满遂要把她的手塞回去，戴柔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目光如炬。

筱满：“别着凉。”

戴柔往外一瞥，皱着眉要话，一个臭气熏天的酒嗝先跑了出来。她捂住了嘴，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嘴上和筱满着：“你和赵尤……怎么回事？”

筱满眨了眨眼睛，坐在了床上，往戴柔背后垫了个枕头，也往卧室外看了看，：“他挺有意思的。”

戴柔朝卧室门口挥挥手，筱满笑着：“你要和我什么这么保密啊？”

戴柔看他没动，脸色更难看了，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道：“那是你对他有点意思？”她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她往床头柜上摸了摸。筱满开了台灯，戴柔摸到一盒烟，筱满瞅瞅空调，戴柔点了点头，拉起被子，盖住肩膀，又是一个酒嗝出来，她似是轻松了许多，舒出一口长气，点上烟，咬住烟，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筱满笑了出来，摸着鼻子：“我你这屋里怎么一股怪味。”

戴柔挑起半边眉毛：“你鼻子这么灵，没闻到赵尤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

戴柔拧着五官：“不对劲的味道。”她瞅了瞅筱满，筱满帮她拿开了嘴里的烟，戴柔吐出一道青烟，筱满又把烟拿过去让她咬住，戴柔道：“你觉得他对你也有意思？”

卧室外面传来些微的细碎响动，像是有人在收拾玻璃杯。

戴柔哼了声，道：“他恐怕是觉得好玩儿吧。”

筱满又往屋外看了看，一道影子斜斜切到了走廊上，脚步声渐响。戴柔往床上滑去，躺着抽烟。筱满：“可能吧。”

“你别病急乱投医啊。”

筱满问戴柔：“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戴柔翻了个白眼：“放心吧，老詹那眼力，估计就是觉得你黄了他做的媒。”

筱满又问她：“没那么明显吧？”

戴柔：“你给我点烟的时候，没见你那么看我。”

筱满想了会儿，：“那他也那么看着我啊。”

戴柔：“他奥斯卡影帝啊，他的表情，他的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都不做数！”她本得有些激动，眼角一动，眼神平和了，似是有些倦怠，只是躺着蠕动嘴唇，从鼻孔起，嘴唇缝里往外喷烟。

筱满回头一看，奥斯卡影帝拿着热茶进来了，他声地话：“戴副，茶给你放柜子上吧，要是头疼……”赵尤过来放下茶杯，还放下了一瓶风油精，“你就抹些风油精，我从你客厅桌上拿的。”他问筱满：“空调开了多少度啊？”

筱满起身，：“24。”把戴柔咬着的香烟拿走了，：“心火灾。”

他把空调调到了26度，拉着赵尤就出去了。他道：“女神探，那我们走了啊。”

“路上心。”戴柔，“反正你心着点。”

赵尤：“我们没喝，我们车回去。”

筱满拽着他出了戴柔的宿舍。两人在路上拦到了一辆空车，赵尤问那司机：“师傅，黑山福利院您认识吗？”

筱满看了看他，赵尤解释道：“想起一件事，想去确认一下。”

筱满和司机了个地址：“就在那附近，您往那里开吧。”他问赵尤，“你觉得明天你能见到他吗？”

赵尤：“不知道啊。”

筱满又问：“你真没想好要问他什么啊？”

“你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你想抄作业？”

赵尤笑了两声，摇了摇头。筱满知道他没有谎，他：“你没有在考虑，在想这件事吧？”

赵尤大方地承认：“没什么好想的，想了一堆问题，到时候没能问出来，或者盘算着非得问出来，都不太合适。”

筱满明白他的意思，道：“你怕他看出你的套路，看出你关心的问题，反推出你对他的猜测？反推出你掌握的信息？”

赵尤有些迷惑了：“我倒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挺麻烦的，预先想好什么的……”他微微低下头。

筱满一看他：“你跑这跑那的不觉得麻烦？”

“这不一样啊，”他放低了声音和筱满，“你不觉得审讯室里的空气很差吗？不通风的味道，烟味啊，那种酸臭的味道……”

筱满笑出来：“怎么今天晚上这么多人都纠结味道啊？”

“什么啊？”

“什么什么？”

“戴柔和你什么了吧？”

“什么什么了啊，她醉成那样……”筱满拍了拍赵尤的手背：“什么丢了的手机啊？”

赵尤把那台2800拿了出来，筱满一看，又看看前头开车的司机，有所顾忌，便没详细听。这时，赵尤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我身上没什么味道啊？”他又问筱满，“你尹的廉价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就是到处都能闻到的味道吧？”

完，筱满就想到了答案，他和赵尤异口同声：“生活气息。”

两人一齐笑了，都不话了，到了黑山福利院旧址，下了车，两人都开了手机的电筒模式，夜探福利院。赵尤问筱满：“图书馆怎么走啊？”

筱满带路，左右照了照，仔细听了听，此刻的福利院里应该只有他们两人，他这才又提起那手机的事：“这手机是曹律的？他落在清水花园了？”

室内不通风，有些闷热。赵尤照着前面的路，：“不知道啊，我还没看呢。”

“不开看看？”

“留点悬念吧。”

“你写呢？”筱满看他，“再了，就算写，那悬念不也是留给读者的吗？你是主人公啊，自己也给自己留悬念啊？”

赵尤笑了笑，把2800拿出来递给筱满：“你看吧，看了别告诉我。”

筱满推开了他的手，抖了抖衣领，大口喘气，：“这是证物，我要碰了，那就真算妨碍司法公正了，”他道，“那个薛貌是怎么回事啊？”

赵尤：“他来自首，张立是他杀的。”

筱满立即懂了：“是钟鸣那边的意思吧？他现在给曹律塑造的形象就是一个会因为老人啊女人啊这些容易让他想起往事的人的出现，第二人格才会跑出来行凶，做坏事的形象，张立显然不属于那范畴，最好是不要将张立的案子牵到曹律的头上。”

他推开了图书馆的门，这里的窗户开着，一下很透气，筱满大口呼吸，继续道：“如果曹律是一个被人目击到了杀人，就把目击者杀害了的人，就算是他的第二人格动的手，也会成为证明曹律这病还有得治，还能教化的绊脚石。”

赵尤：“我们其实也没有物证和人证能证明张立那天目击到了曹律杀人，能证明曹律和张立被害的直接联系。”

“保险起见吧。”

筱满走向一排书架，到：“我在这里看到了一些儿童心理学方面的书。”他抽出了几本书来，递给赵尤。

赵尤看了看，都是些儿童心理学，还有些特殊儿童教育方面的书。

筱满在书架间穿行，手机电筒光不时扫过两边的书架：“还有一些关于方言方面的书，还有比利的传记，图书馆里的书覆盖面挺广的，”他照了下墙上张贴着的“图书馆细则”，“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也能在这里借阅图书。”

着，他抽出了一本《特殊儿童康复训练》，翻到一个书页折角的位置，示意赵尤看。赵尤单手捧着书看着，人还在继续跟着筱满走，那折角的页面上略略写有：与自闭症儿童相处需要相当程度的耐心，我们不妨每天设定一个目标，用绘画日记的方式观察孩子的心境变化。即使是很微的差别……

赵尤看得很认真，一言不发。筱满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他：“你要是知道自己是人格分裂，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杀人，你会怎么做？”

赵尤合上了书本，把书放回了书架上，：“我发现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杀了人？”目光在左右两边的书架上上下来回扫略。

筱满：“你发现你杀了人。”

这里还有许多连环画，三国的，水浒的，还有不少言情，侦探也有几本，什么福尔摩斯啊，阿加莎啊。

赵尤道：“杀人要坐牢，我不想坐牢，我去坐牢了就见不到你了啊。”

“我可以来探视啊。”筱满。

赵尤的脸垮了：“我不要。”

筱满又抽出一本书扔给他，《二十四重人格》，道：“这本书看来经常被人翻看。”

那书页都了卷，书里面还能看到一些油污。赵尤把手机塞在口袋里，两只手翻书。

筱满走在他前面，道：“如果警察没发现他和苹果的关系，他就是个因为母亲被害，而留下心理阴影以致心智不健全的凶手，不定不少人会觉得他也是受害者；如果警察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这是有记录的，而且他喜欢苹果，这事很多人都能作证，苹果又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而且她并非一个完美受害人，那些流言蜚语……她和她丈夫的关系，都会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那么曹律的形象更容易变成一个受害者，而且还很容易就能成为一个可怜的，受了恶毒女人教唆的受害者，他的罪名可能更轻，而如果……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筱满把书放了回去，“他就是在污名化精神病患。”

他了许久都没听到一声回应，回头张望，就看到赵尤盘腿在了地上，腿上搁着一本书。筱满过去一看，是一本连环画版的《聊斋志异》。赵尤翻着那连环画书，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

筱满问他：“这么多书你就对这个最感兴趣？”

赵尤指着书架从下网上数的第三排架子：“这个位置，孩儿拿比较顺手。”

筱满在他边上坐下了，赵尤笑了笑，用手机照着连环画，：“也确实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鬼比人有意思？”

“鬼是未知啊。”赵尤边看边：“那个薛貌，是他第一个在红旗桥下面发现的张立的尸体，他当时被那尸体吸引是因为看到张立的裤兜里露出来的钱，他就过去摸钱，摸走了那兜里的三百块，顺手牵羊，顺便把张立身上的其他东西都搜刮了，”他抬头看筱满：“那天是6月5号。张立名下只有一张银行卡，工资卡，掌握在他老婆手上，没有支付宝，没有微信钱包，没有信用卡，且那张银行卡一直没有提现记录，他每个月工厂月中发工资的时候，老婆会给他三百。”

“5月10号发工资，用到6月头也差不多没有了吧？三百的话……”

“他此前有一笔私房钱收入，四百现金。”

筱满在书架的灰尘上算数：“支出呢？”

“5月底到他遇害那段时间里，外卖支出两百三十二。”赵尤也在灰尘上写数字，“再算个八十，他买了点东西。”

筱满：“他老婆给那三百，算他一天就花十块，他吃饭总得花钱吧？那就算两百吧，五百十二……他这应该凑不出三百吧？”

赵尤：“他们食堂不是用饭卡，追查起来比较困难。”

“一天吃饭花十块真的算挺少了，抽烟吗，喝酒吗？”

赵尤看着那连环画，又：“曹律那天去买1800的时候，卡上的钱不够一台2800，就差两三百。”

他从裤兜里摸出戴柔给的曹律的银行卡明细，他看书，筱满看那些记录。过了会儿，筱满就：“那三百你觉得是曹律塞在张立的裤兜里的……他的目的是……”

他顿了会儿，自己回答了：“吸引那里的流浪汉！红旗桥下面那里的流浪汉那可都是雁过拔毛……要是喝醉了在那边躺下，醒过来估计底裤都没了，曹律抛尸的时候不想让张立的身份被发现……他不想警察那么快追查到张立，追查到清水花园，一追查到清水花园，警察一调查区，可能很快就会发现304的尸体。”筱满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照着赵尤手上的连环画，疑道：但是他干那么多有的没的，什么拍视频，传视频，和网友抬杠，还会特意布置杀人现场，不像是怕被警察发现啊？”

赵尤静静听着，翻过一页连环画，摸了摸那书页上的一点蓝色，那像是油彩，又有些像尤其。他认真看起了这一页叙述的故事，道：“可能因为他还有想杀，但还没杀的人，还有没有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可能是他自己给自己制订的，也可能是别人给他制订的，只有完成这些任务，他的犯罪才是完整的，他的故事才是完整的。等故事完整了，他就可以去自首。”

“自首真的在他的计划之中吗？”筱满，又是自问自答，“不过像他这样的表演型人格，杀了这么多人，搞了这么多事情，不被任何人知道反而是种折磨。”

赵尤：“这个故事叫《盗户》。”

“什么？”

“这个故事，叫《盗户》。”

筱满也去看那连环画了，他也看到了那书角上的一点蓝色痕迹，心里一咯噔，赶紧看了赵尤一眼：“蓝色对他来是很重要的颜色吧？？”

赵尤不以为意：“也许吧。”

筱满的目光收敛，拿了那本聊斋，：“走，去院子里看看。”

赵尤点头，两人便去了那长满荒草的后院，他们走到了一棵大槐树前，槐树周围还能看到一些警戒线的残骸。筱满道：“尸体应该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他们走到了那树下，头顶忽而轰隆隆的闷响，赵尤：“要下雨？”

筱满查了下天气预报，雷雨将至。赵尤便叫了辆车，两人就此离开了福利院。回到酒店，他们这屋这晚睡的是吕阳，男孩儿蜷在一单人床上，就露出一搓头发，似是睡得很熟。筱满赶忙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先去洗漱，赵尤则拿了桌上的一台1800和2800去了走廊上。他开两台手机的摄像头看着，一手持一台手机，沿路拍摄，一路往安全通道走去，这走进了安全通道了，这通道里上下都是白光，他看看左边手的1800，那白光泛起些米色，他看了看2800的画面，那白光里泛出些蓝意，他一低头，看着脚底的蓝色地砖，停下了步伐。

“吱呀”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人开了。赵尤一回头，看到了吕阳。

吕阳穿着拖鞋，背心裤衩，关上了安全通道的门，和赵尤隔着些距离，慎重而警惕地问他：“你是警察是吧？”

赵尤点了点头：“一般我们被跨市办案。”

“啊？”

“不是你老家出了什么事？”

吕阳：“不是。”他往前走了两步，，“我就想和你，筱满不是坏人，他一直追查现在这个案子……就算犯人自首了，他也有他的原因。”

赵尤：“我知道。”

“你知道？”

“他的事情……我都知道啊。”

吕阳走到了赵尤跟前，嗓门不由高了，：”他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赵尤问他：“还有别的事吗？”他笑了笑，“你明天早上的火车回家里？”

吕阳：“我还会回来的，读高三，考大学。”

“我知道啊，你还是高中生啊。”

吕阳又要什么，眼珠转来转去，脸涨红了，什么也没，转身就走了。赵尤也跟着出去，吕阳走得很快，一步三回头，回了房间。赵尤在他后面回进去，吕阳进去了就躺回了床上，筱满不在房间里，浴室的门关着。赵尤便进了浴室，筱满正在里面擦头发，问他：“你进进出出干吗呢？”

赵尤：“试试手机的室内拍摄效果。”

筱满：“你赶紧洗一下睡觉吧。”

赵尤：“刚才那个故事，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筱满：“现在？”

“我洗澡，你念念吧。”赵尤，“你头发也还没干啊，头发不干就睡觉，第二天会头痛。”

筱满看了他一眼，走去要关浴室的门，那原本躺得好好的吕阳蓦的直起了身，：“留点光。”

筱满：“水声会吵。”

吕阳：“不会，你给我留点光。”

筱满便去拿了那本带回来的书回进了浴室，他开着浴室门，赵尤已经拉上了浴帘洗澡了。筱满点了根烟，靠在洗手台边抽烟，轻声念书：“顺治间，滕、峰之区，十人而七盗，官不敢捕。后受抚，邑宰别之为‘盗户’……”

湿热的空气从浴帘上方漫出来，飘到了门口的就停下了，就散了，洗手台后的半身镜那靠近浴帘的一半起了雾，靠近门口的一半只是变得湿漉漉的。筱满往洗手盆里弹了弹烟灰，吞了口唾沫，继续念：“……凡值与良民争，则曲意左袒之……”

赵尤洗好了，从浴帘后走出来，用浴巾擦身体。筱满瞥了他一眼：“适官署多狐，宰有女为所惑……”

这一页结束了，筱满翻书。

赵尤问：“还没完吧？”

筱满点头，舔了舔嘴角。赵尤围着浴巾坐在了浴缸边上，他便和筱满靠得很近了，两人的膝盖撞到了一起。筱满的喉咙有些干，咳了一声。他：“念完就睡吧。”

“念完就睡。”赵尤也。他垂着手，筱满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突然有一滴，滴落在他的指腹，赵尤的手一颤，指尖刮到了筱满穿着的浴袍。筱满的腿往外开了些，赵尤吸了吸鼻子。筱满把烟递给他，胳膊擦过赵尤的胳膊，沾到了他胳膊上几粒没擦去的水珠。

赵尤抽了一口烟。筱满继续念，赵尤继续听。

门开着，就只有这么一片光落在走道上，那光里映出他们的影子，活像一尊静静坐着的石像，一动也不动。

新的一天已经悄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