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悯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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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悯冬睡着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边上的人正在睡觉。他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唤了一声：“至？”

至裹着被子，蜷在大床的一角，没有动。他睡得很熟。林悯冬便贴近了过去，碰了碰他撕裂红肿的一边嘴角，至还是没醒。林悯冬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捡起地上的一条黑裤子套上，绕到了至那一侧的床沿去。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创口贴，盘腿坐在地上，撩开了至额前的头发，看着他。至的眉骨上有一道明显的擦伤，林悯冬心地往那伤口上贴了一张创口贴，接着，他把另外一张创口贴贴在了至破了的嘴角上。

至的喉结上下滑动，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他还闭着眼睛，嘴唇蠕动，问了一句：“几点了？”

林悯冬看了看手表，：“还早。”

“我要走了。”至。

林悯冬：“你迟到，还早退。”

至笑了出来，随即倒抽起了凉气。林悯冬亲了亲他的眼皮，至在床上了个滚，摊成了一个“大”字型，仰面朝着天花板，懒洋洋地：“干吗，不可以吗？”

林悯冬看着他的左手：“你的指甲断了。”

至念叨着：“我得走了……”

林悯冬：“你不会是做保安的吧？到值班的时间了？”

至哈哈大笑：“差不多吧。”他又嘶嘶地抽气，一个鲤鱼挺，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拍了两下脸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香烟和火机。至的脸蹭着林悯冬的头发，他抱住他的头发使劲闻了闻，搂着他的脖子点了根烟，：“你呢？你干什么的？”

林悯冬任他抱着，：“我是法医。”

至又笑了，还笑得很大声，林悯冬从他的臂腕里抬起头，就看到至叼着烟摸嘴角的创口贴，笑眯眯的样子，眉头却皱得很紧，样子有些滑稽。房间里太暗了，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到他眼里有星星点点的亮光。

林悯冬：“下次换一间有窗户的房间吧？”

至拍了下床后的墙壁：“你不喜欢圣托里尼啊？”

林悯冬瞥了眼那霸占了一整面墙的印有蓝顶白墙的建筑群的墙纸，问道：“你喜欢吗？”

“希腊吗？”

“爱琴海啊？”

“没去过。”至耸了耸肩，坐在床上抽烟。他又一吸气，：“你是有点福尔马林味。”

“那你想去吗？”林悯冬问道，侧着脸闻了闻自己的胳膊：“是吗？”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每天都洗很多遍澡，你还闻得出来啊？”

至问他：“你还听情歌对唱啊？”

林悯冬刮了下鼻梁，摆摆手，很是无奈：“她放错了。”

他：“我要点的是周璇那个《花好月圆》。”

“那个《马路天使》？”

“对啊，还有《天涯歌女》。”

至挑眉看他：“这么复古？”

“我在一部电影里听到的。”林悯冬坐到了床上去，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那钥匙上挂着一个指甲钳。他握住至的左手，盘起腿，把他的左手放在膝上。

至问：“什么电影？”

“不记得了。”

“怎么唱的？”

林悯冬：“我不太会唱歌。”

至哈哈干笑了两声，：“好了，我先笑完了，你唱的时候我保证不会再笑了。”

林悯冬给他剪指甲，他把他缺损的食指指甲修得很平整。至有一双手掌很薄，摸上去略显粗糙，手指很长，骨节不明显的手。林悯冬轻声哼歌。

“我不记得歌词。”林悯冬。

他继续轻轻地哼歌。

至忽然问他：“要不要下次一起去看电影？”

林悯冬抬眼看他，至避开了他的视线，：“算了。”

“电影院好像没有开到这么晚的。”林悯冬，“更早一些的时间，你有空吗？”

至抽出了手，下了床，踩着地毯，踏进了落在地上的一片三角形的黄光里。他：“我洗个澡。”

三角形的一条直角边后面是一间房门半开的房间。是间浴室。至走进去，很快，里头就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林悯冬把先前剪下来的指甲归到手里，扔进了垃圾桶。他看着放在一张书桌上的蛋糕礼盒，高声问道：“吃不吃啊？”

至没回答，他就也进了浴室，放下马桶盖，坐在马桶上看着在玻璃淋浴房里冲淋浴的至，又问：“你让我带的蛋糕，还吃吗？”

至闭着眼睛洗头发，问道：“几点了？”

“还是你是警察，赶着去值班？”

至无声地笑着，水汽氤氲，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他的样子。水汽浮出了淋浴间，慢慢爬到了洗手台后的半身镜上。林悯冬正面朝着那镜子，他发现他的样子也渐渐模糊了。他仿佛只是由一浅一深的两个色块组成的抽象画。

他看着那些色块，：“你的奶油很硬的那种，现在很难买到了。”

至：“有童年的味道啊。”

水声忽然停下了，林悯冬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大声，他：“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就很轻松。”

他摸着手指，又去看至，隔着一层玻璃，隔着一层水汽，他也像是由色块组成的，都是些不清颜色，但是很亮的色块。

林悯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些会让我很紧张的东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

“哦，你喜欢我。”至开了玻璃门，从淋浴间走出来。他短短的头发，高挺的鼻梁，柔软的耳垂上缀满了水珠。创口贴湿了，颜色变得很深。他浑身都是水珠。他的眼睛和头发显得更黑。他的胸口有道浅褐色的疤，左边臂膀上有一道粗犷的缝线痕迹。他的皮肤很白。他从几块色块变成了许多道凌厉的线条。

“不对，你不是警察，警察天天在外面跑，这么大的太阳肯定早就晒成黑炭了。”林悯冬猜测道，“你是夜场保安吧？”

“我晒不黑不行吗？”至拿了一条毛巾擦头发，擦身体，裹住下半身，光着脚往外走，着，“我天天牛奶浴。”

“穿拖鞋。”林悯冬。

“不要。”至。他拿了桌上的蛋糕礼盒，一屁股坐在床上，开了电视，开蛋糕盒，徒手把蛋糕抓出来，张嘴就咬。

林悯冬还坐在浴室里，探着身子看他，乐不可支：“你是原始人吗？”

至朝他张了张塞满了奶油蛋糕的嘴，四下看了一圈，找到一个遥控器，舔了舔手指，调高了音量，坐在电视机跟前继续大口吃蛋糕。

电视里在播广告，他看得聚精会神。

“下次给你带蝴蝶酥吧。”林悯冬。

“不要，我想吃蛋塔，特别甜的那种。”

“肯德基那种？”

“饼皮那种。”

“啊，港式那种。”

电视里还在播广告，一出洗衣皂的广告，一家几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至看得入了迷，电视发出的荧光全在他的身上，他轻轻摇摆着腿，右脚的脚趾不时蹭一蹭左脚脚背。

林悯冬走了出来，用手擦了擦他的嘴，至仰起脸看他，抓住了他的手，吮了下他手指上的奶油。林悯冬：“哦，你喜欢我。”

至翻了个白眼，丢开了蛋糕盒，站起来，一只脚跪在了床上，捧住林悯冬的脸，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大口，又在他的胸口乱蹭了几下，把嘴上和手上的奶油全擦在了他身上。

“好脏啊。”林悯冬。

至拍拍屁股，解开了浴巾，捡起地上的浅色牛仔裤，短袖t恤，白袜子，一一穿上，在书桌下面找到一双球鞋，坐在地上穿鞋。林悯冬坐在床上看电视。他问他：“你要走了？”

“下次别点那么老土的歌了吧。”

“我买了电影票告诉你。”

“随便。”

“看什么都随便？”

“随便。”至系好了鞋带，起身往一扇紧闭着的门走去。

林悯冬了个哈欠，他看着至的背影，：“下次不如换我先走啊？”

至回头看了看他，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林悯冬也笑了，拿起至扔在床上的浴巾擦了擦身上和脸上的奶油，躺下，看着电视，睡着了。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电视里后来播起了《倩女幽魂》，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吟诗。吟的似乎是：“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好像柔情蜜意，又好像阴森恐怖。

林悯冬再醒过来的时候饿得厉害，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就下了楼。一楼的前台正趴在柜台上睡觉，他径直出去，出了一道铁闸门，往脚下这条路上竖着的唯一一盏路灯走去。路灯边上的一间便民超市还亮着灯。

经过一条巷时，林悯冬听到有人话的声音，他从路口望进去，那是条很窄的巷子，夜色深沉，挂得高高的，“爱琴海大酒店”的灯箱在潮湿的巷道上投下一片微光。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人正在那光下转，徘徊。她的胳膊上布满了抓痕，甚至还破了皮，在流血。她的腿上泥点斑斑。

林悯冬躲在暗处观察她。她似乎在等人，有时往巷子口望几眼，有时往爱琴海大酒店的方向张望。女人还很紧张，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不时抓一下头发，挠几下胳膊，嘀嘀咕咕：“怎么还不来啊，还不来……”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似乎是因为油腻，也可能也是因为被汗水濡湿了，结成了许多绺。

气压很低，闷得厉害，可能随时会下雨。

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会儿，女人了两下自己的肚子，开始啃双手的手指甲。

林悯冬在地上找了块石头，等到那长发女人又转过了身去时，他猫着腰，轻着脚步转进了巷子里。女人还背对着他，林悯冬快步走到了女人身后，扬起胳膊，手里的石头对准她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女人晕倒在地。

他抱住了女人，一手揽住她的腰，半搂着她走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