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蔷薇汤（4） 你成了他的一部分，安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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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在樊醒怀里咽气了。它走得痛苦，四爪一直抽搐，余洲怕它把樊醒挠伤，想让樊醒放下来。

但樊醒不肯。

他抱得很紧，怔怔看狗的眼睛。狗难受时呼哧呼哧喘气，樊醒摸它的耳朵，听见狗呜咽一般嘟囔。谁都听不懂它的话。

狗肚子不再起伏，樊醒摸它的时候，肚皮下忽然有东西蠕动。

余洲一把拉开樊醒，就在樊醒松手的瞬间，无数手指粗细的藤蔓从狗腹中穿破射出！

血泼了樊醒一身，猩红色藤蔓在狗尸身上舞动。

鱼干吓得吱哇大叫，余洲立刻抱起樊醒拔腿就跑。

樊醒不停回头，藤蔓没有再动，在阳光里化作灰尘被风吹散。

他没有狗了。

余洲鼓足勇气回到那房子前，把狗的尸体收殓好。

他没有带樊醒，只是叮嘱鱼干看好樊醒。他记得樊醒一开始并不喜欢这只狗，但几天相处下来，石头房子内外总是充斥着孩清脆的笑声。狗也中意他，睡觉时、玩耍时，总要紧紧跟在樊醒身边。

狗的尸体很狼狈，甚至不完整。余洲把少女赠予的酒、蜜和食物拿出来，捡起狗，心放进篮子里。

回到樊醒身边，樊醒抬手要拿篮子。

“别看。”余洲，“我先把它洗洗干净。”

现在的樊醒一点儿也不像孩子了，他沉静开口，没有一点儿悲伤：“我来洗。”

在石头房子前的河流里，他们一起把狗洗干净了。

破开的肚子用布包好，等春风吹干它的毛发，它就像盖住被子入睡一样安详。

“它会活过来的。”余洲摸摸樊醒的头发，“别忘了，在‘鸟笼’里死去的活物，都会在这里复活。对狗来，这里很好，很适合它。”

余洲把篮子放进水里，顺流而下。他们都不知道这条河流淌向哪里，目之所及曲曲折折，都是山壁。

樊醒起身顺着河岸走，余洲和鱼干跟着他。谁都没话，走了大半天，看到河流的尽头出现一处落差，篮子随水流掉进了一个湖中。

湖面积不大，周围被山包围，是无法跨越的高峻山峰，峰顶直插云端。

狗和篮子在湖水里转。

樊醒走累了就伸手要余洲抱。余洲手臂倒算有力，一路抱着樊醒，汗都没出多少。把樊醒放下来之后，樊醒踏进了水里，鱼干连忙咬住他头发往岸上拖。

“……它眼睛好圆。”樊醒忽然。

余洲坐在湖边，樊醒贴着他坐下。

“我变了才知道，原来孩的视野是这样的。”樊醒用手比划，“很低很低，平时只能看到你们这些大人的腿脚。”他，“跟我话的时候，只有你会蹲下来。”

余洲并没发现这个细节。他只是下意识地，用对待久久的态度来对待樊醒。

“你蹲下来的时候，和我一样高。”樊醒看着渐渐漂进湖中心的篮子，“我蹲下来的时候，和它一样高。”

余洲一声不吭，心里却有点儿恍然大悟。

他甚至明白了狗为什么要在睡觉时作出保护樊醒的姿态。

这是在陌生世界里，两个东西彼此之间的理解和珍惜。狗不会话，不会表达，狗只会追着樊醒跑，用黑色的圆眼睛看他，在入睡的时候固执地抱着樊醒。在狗眼里，樊醒比它更孱弱，它要保护他。

“做孩真有趣。”樊醒笑了笑，“最弱，最无知，人人都会低头俯视你。偏偏又最稚嫩，最天真。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会得到原谅，不会有人责备。”

余洲：“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年。”

樊醒看他：“你记得你时候什么样吗？”

这个问题让余洲原本柔和的表情窒了一瞬。他以往总是挂在面上的温柔气质霎时间消失了，眼中各色.情绪掠过，微微一暗——他避开了樊醒的目光。

“哪里想得起来，你难道还记得住自己的时候？”他反问。

“不知道。”樊醒伸直短短的腿，更正道，“……不记得了。”他开启了新的话题：“你妹妹跟我一样大吗？”

余洲开了话匣子。他这个人乏善可陈，无论是做的事情还是有过的经历，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跟人倾诉的。但他有一个久久。

久久的生活、久久的模样、久久的梦想……关于久久的一切，余洲上九天九夜也不疲倦。

樊醒和鱼干听得很专注。末了，樊醒起身踮脚，拍拍余洲的脑袋：“对不起。”

余洲：“什么？”

樊醒：“你的背包，里面有久久的东西。”

余洲：“算了，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那兄妹俩。”

樊醒脸皮厚得针刺不进，万分遗憾地摸余洲的头发：“唉，是啊。”

余洲：“我是把你当久久来照顾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去做。”

樊醒停了手：“我不是你妹妹。我只是在这里暂时变而已。”

他脾气似乎又上来了，余洲笑笑，很敷衍：“我知道，你很厉害。”

两人目送装着狗的篮子往湖的另一边漂去。

“再见。”樊醒声。

鱼干在余洲头顶滚，它不知道该什么，也不擅长处理这种气氛，干脆闭紧嘴巴，当一条沉默是金的乖鱼。

只是它滚了两圈，忽然绷直鱼骨，大大地“咦”了一声。

余洲几乎同一时刻跳起，想去抱樊醒。樊醒的反应比他更快，矮身跑了出去。

他跳上湖边岩石，一路狂奔，直到几乎撞到山壁，已经无路可去。

在湖与山壁的相交处，出现了一个的漩涡。篮子在漩涡中转，下一刻便被吸进漩涡里，消失了。

樊醒没有一秒犹豫，双腿一蹬，从岩石上往湖中跳去。

山壁上藏了一个洞口，仅容一人进出。洞口的三分之二浸在湖水里，三分之一裸露在水面上，被藤蔓缠绕遮盖，根本看不清楚。

樊醒落水后，立刻看见篮子被水流吸入山洞，很快不见了。

他往洞口游去，不料水流被漩涡带着，力量渐渐强劲，他现在只是个孩儿，力气不足，很快便失去了方向感。

一只手抓住他的腰，把他从湖里提起来。

“你疯了吗！”樊醒第一次见余洲这样发脾气，平时那副温和可亲的模样全无踪影，“这个湖有多深你知道？你现在多高多重你知道？你不是久久但你比久久还麻烦！”

余洲完又擦一把脸：“狗不见了就不见了，它总会复活的，你……”

樊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余洲骂不下去了。

“下面有什么？”

樊醒抱住他脖子，把自己看到的山洞描述一番。余洲：“……你想让我带你游进去？”

鱼干看热闹不嫌事大：“游啊！反正你在水里也能呼吸。”

余洲自从吃了鱼，确实在水里也能自如呼吸。但樊醒可不一样。他把樊醒放到岸上，凶狠地叮嘱留在原地不能随意下水。樊醒倒是乖，上下量湿淋淋地从水里钻出来的余洲：“你真瘦。”

衣物浸了水，紧紧贴在身上，余洲懒得和他反驳，转头又跳进水里。

洞口刚好能让余洲穿过，水流湍急。若是这洞口深长，只怕樊醒根本过不来。余洲一心想着把篮子找回去，眼看前面渐渐有光，忽然感觉水的温度起了变化。

水变热了。

他终于钻出另一端洞口，只感觉水的热度上升过快，即便他可以在水里呼吸也觉得不适。余洲快速游出水面，把头探出大口呼吸。眼前一片烧热的红光，他揉了揉眼睛，竟忘了靠岸。

在洞口的另一边，山壁上垂挂无数藤蔓，红的橙的黄的，都是盛放的蔷薇，香气彻底包围了这片辽阔宁静的土地。

樊醒抛石子玩儿，鱼干沉默地在他身边游动。

“余洲吃了你，所以他可以在水里呼吸？”樊醒问。

鱼干：“嗯。”

“你们还可以共享一部分感受？”樊醒又问。

鱼干：“嗯，比如现在他就很不舒服。”

樊醒把石子扔进了水里。“你成了他的一部分，安流。”他很慢、很轻地，眉眼里沁着笑，“我找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藏在海底，还被一个误闯‘鸟笼’的人类复活。太可笑了。”

鱼干不游动了。它用一侧眼睛盯樊醒。

“那你算怎么办？吃掉余洲吗？”

“除了吃掉他，还有别的办法让深渊手记回到我手里吗？”樊醒反问鱼干。

鱼干：“手记现在只认他。”

樊醒：“不过是一个偷，倒是麻烦。”

鱼干又滚：“他人不错。”

樊醒：“在水里呆久了，见不到人，你连性格都变了？”他掂起一颗石子扔进湖里，石子贴着湖面飞出去。“等我吃他的时候，你也可以一块儿尝尝。”樊醒笑道，“这人味道一定不错。”

鱼干顿了片刻：“安流不是你，安流不喜欢吃人。”

话音刚落，余洲便从湖心钻出来。

樊醒立刻换了语气表情，亲热挥手：“余洲！”

余洲顾不得详：“快过来，我带你过去看看。鱼干，还有你，一起来。”

洞口不算深长，樊醒狠狠憋了一口气，余洲带着他游得飞快，总算在樊醒憋不住的时候钻出水面。

“妈呀！这水好热！”鱼干从水里窜出来，拍鱼鳍，“我肉都要被烫熟了！”

余洲看了眼只剩骨头的它：“……”

鱼干：“怎么的，开不起玩笑？”

鱼干没有呼吸系统，它除了热，没有别的感受。但余洲和樊醒不同：他们不张口话，甚至不敢奋力呼吸：这里连空气都是滚烫的，令人极其难受。

这边与另一头截然不同：火红的、流淌着岩浆的大地，猩红温热的湖水，还有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干枯焦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