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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烈来清江市本就是出差顺便,这两天他正在操作一个CFO跳槽,需要频繁跑动。
偏白鹤正在写歌,不想挪窝。
黄烈无法,只好帮忙把酒店续了几天,反复叮嘱后仍不放心,又嘱咐廖初帮忙看顾,这才匆匆离去。
考虑到白鹤的路痴程度,廖初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酒店把人接过来。
谁承想一开卷帘门,就发现白鹤竟然已经站在门口了!
呦!
长进了!
中间步行十多分钟呢,竟然没迷路?
白鹤意外平静,仿佛弹去衣服上的一粒尘埃般轻描淡写道,“这也没什么。”
如果不是廖初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退出的导航页面,还真就信了。
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薄雾,阳光一照,就成了橙红色。
凉风吹过,薄雾流动,细的水汽折射出近乎宝石般璀璨的微光。
太早了,店里还没来食客,只有认真梳洗的朋友。
“白叔叔好!”
舅舅之前过的,这是个很害羞的叔叔,不可以随便扰。
看着空荡荡的店铺,白鹤松了口气,熟门熟路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
这里很隐蔽,如果不特意留神,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而他却可以偷偷观察外面的情况。
对轻度抑郁倾向的社恐来,约等于安全。
廖初过去给他上了杯热水,再一看头顶,好么,又酸又咸又涩。
凝结成的果实是远比平时更加浓郁的深蓝色,活像日光下的汪洋,幽深不见底。
这人在紧张。
分明都怕死了,却还佯作镇定。
以前他跟黄烈也劝过,实在怕人的话,不行咱就做个幕后。
但白鹤不行。
创作需要大量信息输入,想要赋予歌曲能动人心的情感,引发听众共鸣,就必须深入了解人间烟火气……
廖初无奈摇头,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替他驱散不安。
“早上吃生煎包,等会儿我给你端过来。”
生煎包大多在南方流行,虽北地偶尔也有,仍只能算众。
巧圆润的一颗,跟南方的山水人文一样,羞答答透着精致。
生煎的馅料除了猪肉外,最好再来一点肉冻,入锅后热力催发,就暗搓搓融化成一汪鲜美的汤汁。
“包”这个动作,可谓一通百通,只不过普通包子的褶皱在顶部,生煎在底部。
廖初十指飞快地动作着,平铺的面皮迅速聚拢,一颗颗核桃大的雪白包子就成了型。
刷了油的平底锅已经烧热,攒够一锅放进去,褶皱朝下,圆润的顶部紧紧挨着,像雨后森林中突然冒出来的蘑菇。
白鹤偷偷看着,渐渐入了迷。
出来这趟,收获颇丰。
他发现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韵律,像不同风格的歌谣,或热烈,或内敛……
“劳动者之歌”!
这个富有时代气息的词汇突然就蹦了出来,像被尘封已久的碎片,翻腾间,溅起阵阵历史的烟尘。
廖初手持特质的水壶,沿着锅边和蘑菇头们的缝隙中洒水。
锅底热油和清水接触的瞬间,立刻爆发出惊人的热情。
“嗤啦~”
氤氲的水汽蘑菇云似的窜起来,模糊了这一方天地。
盖上盖子等个三两分钟,再洒一点水;
如此重复两次,就可以开锅了。
热油入锅的声音,锅盖碰撞的动静,水汽滴落的响动,还有食客们嗷嗷待哺的催促声……都混在这人间烟火气里,久久不散。
白鹤的脑袋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下,包裹着灵感的袋子噗嗤破了,五光十色的节奏和音符从里面汹涌而出,走马灯般旋转起来。
是了,就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着了迷,入了魔,抓过桌上的餐巾纸埋头狂写,时不时停一下,空着的左手在虚空中上下舞动,五指灵活翻飞,好似在拨弄无形的琴弦。
叮~
咚~
叮叮咚~
中华美食博大精深,同为带馅面点,彼此间总有那么点相似之处。
笼包,汤包,煎包……生煎与它们既像,又不像。
远房亲戚嘛!
廖初挥舞着大铲子,沿着锅边下去,一口气铲出来六七只。
原本圆满的生煎集团立刻缺了个大口子,叫人看见那丰满细腻的“蘑菇”下面,便是金黄的锅巴。
随着廖初的动作,锅巴间相互撕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要是吃到嘴里,那得多香多脆呀!
光吃包子难免寡淡,今天廖初主推生煎配鸭血粉丝汤。
若有吃不惯鸭味儿的食客,另有黏稠喷香的米粥。
米性情温和,最滋养肠胃,金灿灿暖融融的一碗下去,舒服一整日。
廖初铲出来六只,挨个分开后才递给果果,“烫。”
自从来到廖记餐馆,朋友在吃一道的技艺突飞猛进,处理这类汤汁丰富的食物已经颇有经验。
她先爬上儿童靠背椅,熟练地给自己带了围兜,用练习筷在生煎包上戳出一个洞。
待股热气散地差不多,她像模像样地将包子里的汤汁倒入调羹,又鼓着腮帮子吹了几口,这才一鼓作气饮下。
柔柔的,滑滑的,暖暖的,像……像鱼鱼老师!
哇哦,这就是舅舅的鲜美吗?
好喝哦!
失去汤汁庇佑的生煎包遇冷顶部迅速垮塌,这时往醋碟中蘸一蘸,微微带着酸甜的清香扑鼻而来,又与肉馅儿构成全新的美味。
柔嫩的面皮,劲道的肉馅,还有劲脆爽口的锅巴底……
一口下去,三种美味,分明的层次感接连而来,给人强烈的冲击。
果果把半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努力用奶牙咀嚼着。
言辞贫乏的孩童无法形容,只将两只大眼睛都眯了起来,身体自带节拍晃动着,脚脚转啊转。
我又吃到好东西啦!
一只生煎下肚,辘辘饥肠稍作缓解,果果又起精神,去跟鸭血粉丝汤奋斗。
晶莹剔透的粉丝滑溜溜,调皮又顽劣,跟米线一样不好夹。
她便将嘴紧紧贴在碗壁上,蠕动着花瓣似的嘴唇,“嘶溜嘶溜~”
嘻嘻,好弹呀,像布丁!
老鸭高汤清澈见底,中间慷慨地分布着脆嫩的鸭肠、软糯的鸭肝、Q弹的鸭血、劲道的鸭胗……
虽然是荤菜,但内脏少油脂,整个就很清爽,连汤带料一大碗下肚,满腹肠胃都跟着舒坦。
柳溪和倩倩爷俩吃得满头大汗,一盘生煎下肚,爷俩对视一眼,迅速达成一致:
“廖叔叔老板,再来一份!”
吃饱了才好干活嘛。
斜对面的池佳佳生动演绎了社畜的周日:
她又起晚了,正披头散发狂吃。
嘤嘤,我的减肥大计!
正好廖初路过,池佳佳赶紧伸手拦住,往角落的位置看了眼才声问道:“老板,那人是不是白鹤啊?”
廖初扬了扬眉毛,表情玩味。
光个背影都能看出来?
池佳佳秒懂,那就是呗!
她难掩激动道:“我喜欢他好多年了,能要个签名吗?”
因为白鹤总低着头坐在角落,也不跟人话,又有黄烈在外面挡着,一开始她还不太确定。
直到昨天,白鹤弯腰捡拾掉在地上的铅笔时,帽兜不慎滑落,露出半边脸,池佳佳才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其他偶像,池佳佳直接就自己上了,但白鹤不行。
铁粉们都知道他社恐,极其抗拒与陌生人交流,都很自觉不接机、不骚扰。
廖初扭头看了白鹤一眼。
那家伙正跟个朋友似的,半趴在桌上吃生煎,整个人就像一坨大蘑菇。
“我帮你问下。”
廖初知道白鹤其实是很感激那些真粉丝的,奈何心理障碍难以克服,所以对手们也经常用这一点黑他。
池佳佳大喜,双手合十道:“老板你真是人帅心善!你放心,我绝对不骚扰他,也不会走漏消息。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拿签名就行,我可以不过去的!”
廖初点了点头,过去把池佳佳的请求了。
白鹤果然没有推辞,甚至主动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只新笔记本,“叫什么?”
“池佳佳。”
白鹤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字:
“池佳佳女士,感谢你的喜欢和体谅,不胜荣幸,我会用更好的音乐回报。
祝健康快乐,白鹤。”
并非常见的那种艺人专用花体字,而是横平竖直铁画银钩,像本人一样大大方方的楷书。
看着就很舒服。
廖初拿着笔记本回去找池佳佳时,发现这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跑外面去了。
她喘着气,把刚从街对面买到的一枝玫瑰花交给廖初,认真道:“麻烦您转交白鹤,告诉他不要怕,做自己就好,我们一直都在。”
廖初没追过星,其实不太能够理解某些粉丝为了偶像不顾一切的行为。
但此时此刻,这个姑娘的眼神这样真挚,这样坚定,却又令人动容。
真挚的感情值得被尊重。
廖初接过玫瑰,“好,我会一字不漏帮忙转达。”
池佳佳开笔记本,瞬间热泪盈眶。
她把笔记本捂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疲惫的身心中突然又涌出斗志。
偶像都在努力抗争,我还怕什么呢?!
加油啊,池佳佳!
奋斗!
接到玫瑰后,白鹤整个人都愣了片刻。
良久,才低低道:“谢谢。”
谢谢你们喜欢我。
他天性敏感,很容易自卑,经常会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很差劲,怀疑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
偶尔看到其他艺人跟粉丝们热情互动,他也会羡慕,然后进一步自责、自我怀疑……
我不配,不值得那么多人喜欢……
但是现在,有人真情实意的告诉自己:
白鹤,做你自己就好!
谢谢你,池佳佳。
谢谢每一个支持和喜欢我的人。
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虽然是周末,但大多数人还要忙于生计。
九点过后,廖记餐馆中的食客就迅速少了起来。
今天柳溪要带倩倩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不能跟果果一起玩了。
两个朋友进行了一次夸张的分别:
一个扒着车窗,一个站在路边,泪雨滂沱。
“倩倩,你要早回来呀!”
“果果,我会想你的!”
“倩倩~!”
“果果~!”
廖初:“……”
柳溪:“……”
搞什么啊,明天早上你们就能在幼儿园重逢了好吗?
望着远去的车子,果果朋友悲痛不能自已,趴在廖初肩头嚎啕大哭。
但当后者要给她做新点心时,这份悲痛就迅速消失了。
“什么点心啊?”
姑娘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搂着舅舅的脖子抽噎着,但已经在提前吞口水了。
廖初无奈。
这份悲伤过于敷衍了。
廖初要做的新点心是老式蛋卷,主要配料就是面糊、鸡蛋和牛奶。
听上去很简单,但想做得好吃却不大容易。
果果像以前一样趴在柜台上看他搅面糊,无意中看到角落里的白鹤,就声问道:“白叔叔为什么要一个人坐着呀?”
廖初把那铁板烧热,舀了一勺子面糊摊开,“就像有的人喜欢酸,有的人喜欢甜,有的人喜欢跟朋友在一起玩,也有的人喜欢自己坐着。”
以前他累惨了的时候,也懒得跟人话,只想找个犄角旮旯窝着发呆。
果果揪着眉头想了会儿,“可是我觉得白叔叔好难过的。”
廖初被家伙的敏锐震惊了一把。
白鹤确实有抑郁倾向。
出现这种心理问题的人,经常会莫名其妙的陷入低落和消沉的情绪,意义不明的难过。
黄烈就是担心他一个人憋出大问题来,所以特地咨询了心理医生之后,才带他出来走一走。
所幸发现及时,现在只是倾向,积极引导还能掰回来。
但是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连白鹤的爸妈都不清楚。
而果果只见了白鹤几面而已,竟能发现他的难过……
铁板上的面糊颜色迅速变浅,逐渐凝固,浓郁的麦香和奶香交织着,越发醇厚。
廖初麻利地在上面抹了一层细豆沙,用长筷子夹着一端卷起。
等热度散去,豆沙蛋卷就定型了。
厚厚的蛋奶面糊又酥又脆,内部还有红棕色的豆沙夹层,细腻软滑,双重口感滋味绝妙。
若是天热,还可以自己做点细腻爽滑的冰淇淋抹在里面,可不就是蛋卷冰淇淋?
果果很馋,但却强忍着没有吃,反而端起放着蛋卷的盘子跑走。
白鹤正像平时一样缩在无人的角落,一会儿看看歌词本,一会儿看看娇艳欲滴的玫瑰,眼神飘忽,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本能地身体一僵,然后在心中猛烈祈祷:
别跟我话,别跟我话,别跟我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一直端着盘子的手出现在视野尽头。
手往前蹭呀蹭,努力在自己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将盘子推到桌边,然后用白嫩嫩的指头往中间戳了戳。
紧接着,脚步声沿着来时的方向迅速消失。
但是白鹤能听出来,对方并没有走太远。
他微微松了口气,长睫抖了抖,低头看盘子。
白色的盘子中间放着一只孤零零的大蛋卷,幽幽散发着香气。
他扭过头,发现拐角处露出来一截圆鼓鼓的肚皮,显然有人暗中窥探。
“我看见你了。”
白鹤不太喜欢跟人交道,但乖巧懂事的朋友例外。
在他眼中,这些幼崽纯粹干净,没有坏心眼,就像野外的动物一样,一眼望到底。
果果用力吸了吸肚子,捂着脸,闷声闷气道:“我不在。”
我看不见叔叔,所以叔叔也看不见我。
两人在空荡荡的餐馆里,隔着好几米远话。
“给我的?”
“嗯呐!”
“为什么?”
“我喜欢白叔叔呀。”
白鹤愣了下,“为什么?”
果果从墙后面蹭出来,歪着脑袋,两边的辫子一点一点的,“就是喜欢呀。”
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得像一汪泉水,不染半点尘埃。
正留意着这边情况的廖初松了口气,“果果,来拿蛋卷。”
这东西,只拿了一只,两个人怎么分?
稍后,果果又端着盘子过去。
她抿了抿嘴唇,试探着往白鹤桌边挪了一步。
后者瞅了她一眼,没做声。
果果眼睛一亮。
白叔叔没有赶我走哦!
姑娘又挪了一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
几分钟后,她成功坐在了白鹤对面。
一大一对视片刻,同时低头啃蛋卷。
“咔嚓~”
“咔嚓~”
“咔嚓嚓~”
蛋卷很酥很脆很香,豆沙很细很滑很甜,两个人的心情呀,平静又快乐。
“白叔叔……”
白鹤抬头,发现对面的家伙嘴巴上满是蛋卷渣渣,默默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她用洗脸一样豪放的气魄胡乱抹了抹,晃着腿儿问道:“你喜不喜欢金鱼呀?”
白鹤眨了眨眼,没喜欢,也没不喜欢。
果果却像得了鼓励,“我请你看金鱼吧!”
然后廖初就见这一大一一前一后走到门外。
果果扒着许愿缸,不对,是鱼缸,笑嘻嘻跟里面的大尾巴金鱼招呼:“鱼鱼你好呀!”
蹲下来的白鹤跟她差不多高,视线也在同一高度,眼睁睁跟浮上水面的金鱼对视:
好大的眼泡!
大金鱼“布鲁~”吐了个泡泡,一甩尾巴,又游了下去。
呸,你才大眼泡!
这是美貌,金鱼的美貌懂吗?
前段时间赵阿姨送的睡莲种子已经发芽了,个别地方甚至延伸出几片圆润巧的叶子,绿油油的,和纤细袅娜的根茎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浮动。
果果笑起来,“白叔叔,是不是很漂亮?”
白鹤点点头,有些羡慕。
它在水里看起来真的好自在。
“白叔叔,你有心愿吗?”果果忽然问。
白鹤茫然。
我有心愿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果果把肉嘟嘟的下巴搁在鱼缸边缘,挤起一层肉肉,“大家都这里许愿好灵哒!”
姑娘把身上的兜兜翻了个遍,里布都掏出来了,却沮丧地发现连一个钢镚都没有。
她还没到可以拥有零用钱的年纪啦。
正撅着嘴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枚亮闪闪的硬币。
白鹤往前递了递,认真道:“蛋卷的回礼。”
“谢谢叔叔。”姑娘接过硬币,回忆着之前看别人扔的样子,用两只胖手捧着硬币,举到半空后松开。
在白鹤的注视下,圆形硬币在空中不断反转,折射出耀眼的白光,然后“噗通”一声落入水缸,溅起一朵王冠形的巧水花。
果果立刻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希望白叔叔以后都能开开心心!”
“检测到纯粹的信仰之力!”
几天没有出现的系统,终于再次上线,语气似乎还有点激动。
这个世界的居民普遍信仰崩塌,要么崇拜金钱,要么向往权力……
随着信仰之力越来越多,应该会有更多信众,收获越来越容易才对。
但像如此纯粹的信仰之力,它已许久没见过了。
廖初现在对它这种三天两头就消失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如果从客服工作人员的角度来看,这个系统貌似有点不称职?
但他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第二个系统,所以实际上并没有参照物,又实在不好讲。
他侧身往外看了眼,“果果?”
纯粹的信仰之力……他的心头一片柔软。
这也是姑娘信任自己的体现吧。
“儿童心灵纯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甚至拥有改变世界的能量。”系统懒洋洋道。
所以从孩子身上检测到强烈的信仰之力,反倒不足为奇。
廖初若有所思。
他好像对“儿童是祖国的未来”这句话,有了另一种理解。
当天夜里,白鹤意外睡得很好。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抚慰自己,让他久违地陷入美梦中。
梦里没有纷争,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融融暖意。
香香的,甜甜的。
像白天吃到的豆沙蛋卷。
次日早上醒来后,白鹤睁眼盯着房顶看了半天,感觉甜美的梦境潮水般退去,怅然若失。
但他似乎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沮丧。
去餐馆吧,那里让自己感到舒适。
然而人与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当社恐重度患者白鹤先生难得怀揣期待来到餐馆时,却发现好友戴上痛苦面具,深邃的五官中满是苦大仇深。
怎么了?
他以眼神示意。
廖初用力捏了捏眉心,“幼儿园要举办亲子合唱……”
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柳溪也发出沉闷的叹息。
青叶幼儿园很注重亲子关系,每年都会有不少学校和家庭互动的环节。
马上就是中秋国庆了,按照惯例,中班和大班的朋友们要举行文艺汇演。
而班的崽崽们刚入学不久,年纪又,大部分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和默契,所以就只是合唱。
但……
两人一个音痴,一个社恐,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果果和倩倩还不知道家长们的艰难,只是听要跟舅舅爸爸一起唱歌,就很嗨皮,已经在商量当天带什么零食了。
是的,朋友们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奇怪怪。
家长群中一片哀鸿遍野。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事务繁忙,且不擅歌喉。
眼下佳节临近,本就忙得团团转,又要按照要求腾出三次集体练习的时间,就很难。
但陪伴孩子的成长远比赚钱更重要。
所以难就难在……大部分人不会唱。
丢钱事,丢脸事大!
今天的早餐是隶属淮扬菜系的三丁包子,以及更大众化一点的三鲜包子。
前者的馅料有鸡丁、肉丁、笋丁,后者素的是猪肉、鸡蛋和菌菇,汤汁浓郁,但依旧抚慰不了新手家长的内心。
起来,中餐的特性之一就是灵活。
哪怕同一种食物,不同家庭、不同人也可以有不同搭配。
就比方这三鲜包子,可以是猪肉、鸡蛋和菌菇,也可以是韭菜、鸡蛋和粉丝,甚至于虾米、木耳、胡萝卜等等,都可以豪放地塞入。
只要“鲜”就可以了嘛!
李老爷子掰开一个素的,先吮吸下里面清亮的菌子汤汁,这才心满意足道:“不用怕。”
嗨,菌子太鲜了,叫他回想起儿时跟爸妈去云南姨妈家做客时吃的菌子锅。
那可真是天下少有的绝美,几十年来都难以忘怀。
就是后劲儿有点大,几个时后,一群人就被拉到医院急诊室看人、划船去了……
知道怕吗?
知道。
还敢吃吗?
还敢……
宋老头儿一口一个荤的,就觉得那鸡汤、肉汁混合着清脆的笋子,真是不出的鲜美。
包子皮是下了功夫揉的,非常柔韧,轻轻一按就是一个窝儿,然后马上又能自己弹回来。
包子馅儿丰沛的卤汁渗入面皮中,入味,但是不漏,莹润柔软,多美呀。
他又夹了一只,这次心翼翼咬开一半,用剩下的去蘸一点米醋。
醋的酸爽越发突现肉质鲜嫩,好滋味直冲天灵盖,叫他恨不得拍案叫绝。
人上了年纪,皮肉松弛,可不就得来点荤腥填补?
“这不是现成的老师?”宋大爷游刃有余地指了指自己和老伙计,又看向白鹤,“那伙子有点面熟,也是搞音乐的吧?”
前儿他教果果拉二胡,姑娘中间乱了两次节奏,旁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那伙子已经转过脸来。
曲有误,周郎顾。
没有深厚的音乐功底绝对做不来。
认识这么久,白鹤还是第一次见廖初这样为难,决心为朋友排忧解难。
“什么歌?”
廖初把谱子转发给他。
白鹤瞅了眼,无声表达着嫌弃:
就这?
宋大爷也要了一份,眯着昏花的老眼看了半天,当场哼哼起来。
“你看,这个节奏很简单的,四节一个循环,明快,容易上口。”
话间,还喷洒出三丁包子的香气。
今天是三丁包子香型的老头儿!
廖初和柳溪硬着头皮看,神情间一片肃穆。
李大爷摇头,“这个光看不行,你得张嘴。”
廖初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唱了两句。
沉默。
一片沉默。
沉默是今早的康桥。
宋大爷掏了掏耳朵,转头跟老伙计疑惑道:
“我们俩唱的是同一首歌?”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不能完全不对,只能没一个字在节奏上!
廖初沉默,本就冷酷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凉爽。
但柳溪觉得他特别了不起,望过去的眼神中都充满崇拜:
牛大发了!
你竟然敢在人前开口唱歌?!
宋大爷的倔劲儿就上来了。
哎呀嗨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教不了的学生!
趁现在店里人不多,宋大爷三口两口吃完包子,把嘴一抹,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教。
廖初端端正正坐着,脊背挺直眼神坚毅,满脸诚恳地求教,一个字一个字跟。
然后……
宋大爷怒而掀桌:
“老子不教了!”
遇上这样的学生,晚节不保!
都是血脉相通的甥舅俩,怎么人家果果孺子可教,你就是块榆木疙瘩!
李大爷到底厚道些,斟酌了半天,才委婉劝道:
“伙子,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行出状元,你看外面那些老百姓,不唱歌活得也挺好。”
一句话,别唱了,胜造七级浮屠。
廖初:“……”
就那么差劲?
他拧着眉头看向白鹤。
白鹤把刚才他唱歌的那段录音发给黄烈,一脸诚恳,“你不行。”
廖初:“……”
闭嘴。
半分钟后,黄烈的消息回来了。
他在里面笑得丧心病狂,问廖初究竟有什么想不开。
就凭廖初那个身材、那张脸、那气质,但凡有一点艺术细胞,早几年他也就联系经纪公司给包装出道了。
白鹤心情不错,唇角微翘地字,“幼儿园亲子合唱。”
黄烈发了段语音,开头就是“哈哈哈”大笑,然后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行!”
然后又问白鹤,“你怎么?”
白鹤瞅了满脸郁闷的廖初一眼,快乐地字:
“他不行。”
黄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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