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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的西侧本是王帐所在,可皇帝并未回王帐,而是去了帐。
帐具体在哪,肖南回是不知道的。但她可以用排除法来确认一番。
王帐平日汇集众将议事,后面连着皇帝就寝的营帐,帐则供憩,理论上来讲应该不会隔得太远。
她远远观察着,果然看到几个日常在皇帝身边晃悠的、黑羽营的熟面孔。
然而左右毕竟是军帐,即便是哪个将军的营帐,她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她要如何才能表现的尽量得体一些,又能不动声色地探到皇帝的消息呢?
肖南回远远看了一会,实在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了,倒是把自己看的更加焦虑。
想了想,她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硬着头皮朝着最大的那个帐子走了过去。
她方才走近几步,那门口的守卫便敏锐察觉到她的意图。
那黑羽营的守卫未等她走至营帐门口便颇为冷硬地出声阻止道。
“此地非何人擅闯?”
肖南回低头看了看身上,她今日没有披甲,训练的衣裳看不出任何名堂来,瞧着像是名普通士卒。
她没再往前走,原地略施一礼。
“在下光要营右将肖南回,不知陛下......”她边边将脑袋向旁探了探,想透过那微微掀起一点的毡帘偷窥一下里面的情况。
下一秒,那守卫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站了半步,将她探究的视线挡了回去。
对方依军职向她行礼,只是盔甲下露出的两道目光依然冷峻。
“原来是右将军,不知将军何事?”
肖南回咽了咽口水。
“方才与陛下操练,尚有一二要领未曾明。”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这个借口真是烂透了。
那守卫仍是面无表情,定定瞧着她。
“啊。”她顿住,十足僵硬地从腰封里取出一个,“还有这瓶活血化瘀的药,正算带给陛下。”
她这话的时候,手指就捏着那瓶子的肚,因为太使劲而有些抽筋。
这是她早上起来刚从莫春花那顺的羊脂,瓶子下面还沾着昨晚隔夜的羊腿油渍。她原本想着在外风吹日晒的一天下来,可以抹点润润脸。
当然,这玩意也就只能润润脸。
她咽了咽口水,突然对自己这添油加醋的行为有些后悔。万一皇帝一会真的不客气拿来往身上一倒,她可能不只是欺君之罪,还得加上一条意图毒害龙体。
时间大概过去了数秒,她却觉得过了半刻有余。
那守卫终于慢悠悠开了口。
“陛下不在此处。将军请回吧。”
什么?不在?!
不在你早啊!害她在这浪费半天的时间......
“或者将军可把东西留下,在下定当代为转送......”
她嘴角一抽,连退三步,疯狂摆手:“啊不必劳烦,我晚些再来便是。”
完,她转身飞快地离开了现场。
肖南回疾走出去数十步,才慢下脚步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
守卫显然对她没什么太大兴趣,此刻连望都没朝她的方向望一下。
不知从何时开始,午后那股疾风突然就了下来,一队巡视的军卒方才走过,四周静悄悄的。
肖南回本想离开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她自认耳力不如肖准和伯劳,但也比寻常人要灵敏的多。
她四处看了看,很快便确认了自己耳朵捕捉到的声音从何处传出。
那是方才她路过的几处军帐中的一个,只不过方才她是从前走过,如今是在帐子的后面。
现下便有细微人声从那帐子底下的缝隙中透出,虽然声音很低,但细细分辨也并非无迹可寻。
她心挪动脚步,向那声音所在又近了几步。
这下听得更真切,声音确实是从方才她想进的那处帐子传来。
奇怪,不是皇帝没在帐中?难道是在诓她?诓她做什么呢?
肖南回是个很少会好奇的人,但此刻不知怎的,却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她服自己,只是为了确认皇帝是否安好,悄悄绕到了账的另一侧。
账的旁边有个十分低矮的矮棚,和帐也就一两层毡布相隔。平日里随侍的下人会将皇帝换洗的衣服和火烛之类的消耗品暂放在这里,为了取用时方便些。宿岩天干物燥十分容易走水,军营中对明火的管制十分严格,便是像这样的棚也都四面密封得严实,避免风灌进来吹倒烛火。
要这棚子封得有多严实呢?
肖南回几乎在地上刨了个洞才勉强从那棚布下面钻进去。
矮棚里黑黑的,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刚刚那一连串的操作而砰砰直跳。
她是掐着巡视兵交接的空档钻进来的,一会也要估摸着这个空档钻出去。
头顶临时用来搭棚的架木压的很低,她不敢完全站直了身子,只心翼翼地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而去。
那断断续续的男声听得愈发清楚,她能分辨出那确实是皇帝的声音,可除他之外再无别的人声。
皇帝在自言自语?
肖南回又凑近了些,脸贴在那块用来分隔的油布上,用手指将那布轻轻勾开一个缝。
夙未就背对着她,坐在帐中一条长案后面。
他还是那身鸦青色的短,甚至袖口和肩胛上沾着的灰印子都还在。
果然,皇帝并不是来换衣服的。
她又往前挤了挤,将耳朵凑近了些。
这回她倒是听清了。
然而,她还是不知道皇帝在什么。准确的,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音调,却完全不明白他的是什么。
肖南回早年跟着肖准是走南闯北过的,虽不上是个方言通,但有些方言即便自己不会也多少听过的。
可皇帝低声念的东西,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不像是任何一州的方言。
外面的风声彻底停了,四周静到能听清男子顿挫的气息声。
尽管此刻正是午时刚过、天光正好,可帐的帷毡遮得很严,四周的角落都黑漆漆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条案子上。
案子上摆着一盏烛台,那是这帐子里如今唯一的光亮。
而烛台旁边,只有一样东西。
好像是一卷卷轴,如今摊开一半,另一半仍卷在一起。
军报么?何时有过这么长的军报了?
肖南回眯起眼,使劲盯着那卷轴上面的黑点点看了一会,勉强看清了一两个字符,却觉得那字鬼画符一般,看得她一头雾水。
一代帝王,坐在案子前,看着的不知是何文字,嘴里念叨着的也不知是何语言。
这场景,真的怎么看怎么诡异。
过往姚易曾给她讲过鬼上人身的故事,的是鬼神挑选了合适的躯壳,便会想办法侵占这凡人的肉身,一番享乐造作后便随意丢弃。姚易还,这有的人天生便是鬼神的“佳皿”,若无纯净法力之物加持,大半都会早夭。
肖南回眼前飘过那人手上的舍利珠串,心跟着漏跳一拍。
即便是午后一天中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她还是莫名的一阵背后发凉。
方才一时兴起的好奇心,令她有些忘了原本来的目的,如今顿生冷彻惊醒之意,便觉得她此番举动简直有如魔障,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真是离他越是近,便越是让她作出与从前不同的事来。
肖南回决心不等换岗交班的时机了,现下便尽快撤退。
几乎就在她脑海中形成这个念头的一瞬间,低沉的吟诵声突然停了。
她瞬间便不敢动了,只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全身上下只眼珠子朝那人的方向转了转。
皇帝仍坐在案前,停了片刻,将案上的卷轴卷起收好,随后慢慢起身来。
他做了一个略微舒展身体的姿势,收紧的衣裳不似他平日所穿那般宽大飘逸,只将平日里瞧着有些瘦弱的身型,勾勒出分明的宽肩细腰来。
随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除去腰封,脱下那件沾了灰尘的外裳。
肖南回的眼珠子赶紧转了回来,呼吸都急促起来。
然而眼睛看不见,不代表耳朵听不见,那厢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传来,过了一会竟有脚步声朝着她的方位走来。
她一惊,连忙低下头去,不曾想头上的簪子勾住那半块油毡布,猛地一扯。
下一秒,她只觉得头皮一挣,半边头发瞬间散了下来。
她急忙抬起右手向头上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簪头发的玉簪子。再低头在矮棚的地面上摸了一番,还是什么也没有。
这一刻,肖南回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祸不单行。她从刚刚开始就狂跳不止的心,如今有些跳不动了。
她摒着呼吸,目光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
皇帝的身形就立离她鼻尖不过两步远的位置,还保持着将外裳拎在手里的姿势。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再次动起来,将手里的衣裳放在一旁,随后向不远处立着的木衣架走了几步,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要换哪套衣裳。
肖南回趁着这空档,赶紧将手从油布间伸了过去,心地在那堆柔软的绸布间摸索。
油毡布的那一边正好是一张软榻,榻上堆了几件衣裳,也亏得这几件衣裳,她的簪子落地时才没有发出声响。
她找得心急,没注意许多,只觉得手指突然划过一块冷硬冰凉的东西,似是玉般质感,她连忙抓在手里。
没等她再细细分辨,不远处那人取了衣裳又走了过来。
透过那布间缝隙,她只看到半敞开的轻薄里衣内,是一具若隐若现的男子躯体,细腻的肌理上,起伏的筋骨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南回瞪大了眼睛。
转瞬间,她也不管那人是否听到声响,逃也般地从矮棚中爬了出来。末了连自己方才刨的坑也忘了填回去,几乎是一路跑地离开了营地。
帐里,身形修长的男子正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软塌后的那面油毡布。
过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地继续更衣。
他穿衣的手法甚是利落,根本不像是个让人从伺候到大的君王。
方才系好中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子入口处传来。
夙未狭长的眼微垂,将案上的卷轴收起。
“放肆。”
他的声音很平静,传递出的压迫感却令那守卫瞬间停下脚步,隔着一层纱障跪下请命道。
“属下贸然闯入,还请陛下恕罪!敢问陛下是否一切安好?”
夙未走到那软塌前,拎起一件月白的外裳,一件东西随之掉落:“孤安好。何事慌张?”
“属下方才听到矮棚那边有异响,查看后发现北边的地面被人掘了个洞,看着像是......”
夙未突然悠悠开口断道:“倒也未必是人。”
那守卫有些愕然:“什么?”
“孤,那刨坑的未必是人。”夙未浅浅笑着,手里把玩着方才捡起的簪子,“此处本就是荒野之地,不定,只是一只昏了头的野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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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北侧,光要营右部营帐前,肖南回揉了揉有些发抖的腿肚子,心中的忐忑方才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似乎才未时刚过。
回想这一天遭遇,她只觉得格外漫长。
路过的同营将士迎面走来,正要同她问好,瞧见她半是披散的头发都是一愣。
肖南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了一路。
她心有余悸地摊开手心,看清自己顺出来的东西的一瞬间,她有些呆住了。
簪子呢?她的簪子呢?
被冷汗浸湿的手心里,只有半块狭长的玉佩。
被削掉一半的韘形佩。
韘形佩本就少见,削掉一半、成这种形状的,更是少见。
可她不久前,就刚刚见过一块。
肖南回彻底糊涂了。
这难道不是......那晚她在康王行宫里看到过的玉佩吗?
她在雪迷殿晕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玉佩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可是,怎么会在这?
怎么会在......那人的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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