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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穆尔赫城中正中央的三条东西大道和三条南北大道已经空了出来,不同于以往的灯火通明,如今条条大道两边的灯笼都早早熄了光亮,道路两旁围满了等待看热闹的人群。
祭典就要开始了。
肖南回从年迈的祭司手中接过那诡异的面具,左右瞧瞧,没分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反,只得尴尬开口道:“先生,不知这面具是如何戴的?我怕弄错......”
老祭司笑了,只是干瘪的嘴中没有一颗牙齿,看着有些瘆人。他动了动眼皮,肖南回这才发现,这祭司竟是个瞎子。
“姑娘是外地人吧?想来是不知道这朱明祭到底祭的是何方神明。”
肖南回点点头:“不瞒先生,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祭典。”
老祭司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那面具上用鲜红颜料绘的眼睛。其实那与其是面具,不如是个头套,因为那上面有九张面孔环绕在一起,每张面孔上都有无数只眼睛,有的睁开有的闭上,让她想起那些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荼蘼花。
“朱明祭祭祀的神明名唤祭马,传中是个有着花环一般的头颅、无数鲜红眼睛的神明,他掌管戒律,是最公正严明的神。祭马为了监管世间善恶是非,便多生了许多眼睛,为了避开白日里刺目的阳光,他只有在夜间才会出没。人们敬畏他,每每祭祀庆典时便自发熄灭了火烛,只点燃符纸来为他引路。”
所以,现下外面的街道才一片漆黑,除了清冷月色竟无一丝灯火。
肖南回低下头,只觉得那面具上的无数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自己。
“原来如此,所以这面具没有前后之分?”
老祭司点点头,摸索着肖南回的脑袋,亲手将面具戴在了她的头上。
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肖南回的视线变得逼仄起来,她只能通过面前的两个孔看到外面的情况。
隔着面具,她听到那老祭司虚无缥缈的声音。
“面具虽无前后之分,路却是只有一个方向。姑娘切莫失了方向。”
****** ****** ******
礼队由九辆巨大的花车组成,每辆华车上都按照古时祭祀传统,用木头雕刻九层魂楼,每层楼宇间都扎着各色纸人,演绎一则神话故事。
花车前是一队一百一十九人的火把长龙,各个人手中都高举一只由符纸扎成的幡旗,点燃后便成一只只火球,正好能燃烧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便是礼队由始发点走到终点的时间,整个队伍从东南方向的街口开始进发,先沿最外围的东西街道向西而行,行过九个街口便改向北,由外到内走出三个“回”字,待到最终走至中心的佑荫坛,便是最终献上祭品的地方。
肖南回是今年的主祭司,需站在第九辆花车的最高层,其实是站着,不如悬着。
本来最高的木头楼层便只有方寸之地,而这块地方还并不是块实心木板,而是几道竹竿和木头拼成的,落脚需得十分心,而随着队伍开始前进,这本就不是十分稳固的花车便开始摇晃,顶层木楼最是晃荡。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何朱明祭要比攀高塔摘花,就看眼下这车便知。若是没些身手的人,压根连站都站不住。
礼队随着鼓点舞动手中的幡旗,火球连绵在一起好似一条正在蜿蜒前进的巨龙,缓缓向前。道路两旁早就挤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除了除夕夜,便数朱明祭最是热闹,就连惯常在家中妇孺老人也都走出家门来,商铺中做事的伙计、家宅中的仆人这一刻都是能得几分闲暇的,纷纷涌上街头共襄盛举。终点的佑荫坛早已围地水泄不通,寻常人家是根本抢不到位子的,但平民百姓也有自得其乐的法子,便是等到礼队路过自己时将手中的荼蘼花抛出去,然后低头默念许愿。
肖南回在高高的华车上,空气中都飘散着鲜红的花瓣,她低头俯瞰那些仰望自己、虔诚合掌许愿的芸芸众生,莫名生出一种使命感。
这种原始而古老的庆典当真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渲染着身处其中的人的情绪。这一刻她仿佛并不是自己,而真的是那名叫“祭马”的神明,正降临人间察看他的子民,并惩凶扬善,维护公正。
都心诚则灵,或许只有在神明面前,每个人才是平等的。
礼队一路前进,肖南回渐渐适应了颠簸的频率,也开始时刻警惕四周。
钟离竟过,祭典才是玉玺现身的时候,定然还会有人出手。
四周实在是太暗了,那点微薄的月光在黑夜的蚕食下可以算作无,她觉得自己暴露在无数目光之下,却无法看清黑暗中的那些眼睛。
走完第一个回字型,依旧无事发生。肖南回望着前方的路,发现左右两侧的道路突然变窄了。
这是走进穆尔赫老城一带了。
一百多年前,穆尔赫曾经发生过一场恐怖的瘟疫,现在霍州边境还有那时残存下来的高大城墙,那是为了防止染病的人逃出霍州采取的非常手段。后来瘟疫终于平息,人们在外围重新修建了穆尔赫城,以凭霄塔为中心建立了新城,而爆发瘟疫的城中地带则被封锁烧毁,多年后即便有人居住也是人丁稀落,便是老城。
朱明祭要走的路线中,只有眼下这一段会从老城边缘经过。
老城中有昏河的支流穿过,行至桥梁时花车摇动的频率明显增大,两侧的民居黑乎乎的透着一股死气,昔日焚烧过的废墟仍夹杂其中,高低不平的屋檐好似一只只枯瘦的手伸向路中,时常险险擦着花车而过,若是有人身在屋顶,便是轻轻一跃就能跳到车上来,肖南回不由得起十二分精神,密切留意着左右黑乎乎。
木质车轮在石板路上颠簸,听着似乎比之前还要嘈杂。
突然,肖南回感觉脚下花车底部传来一声异响。
那响动十分轻微,像是石子弹起来后在车辕上的声音。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
肖南回猛然抬头,一只带着精钢护指的手穿透了前一辆花车顶层的地板,下一秒便钻出个人影,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下,肖南回眯起了眼。
那人头上带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具。
这是有备而来啊。
祭典本就光线晦暗,观看的人根本不会察觉祭司身量上的细微差别。加上庆典全程祭司都要戴着面具,那些人只需做掉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最后接触祭品的人,谁也不会知道面具下面到底是谁。
那人面具下的眼与肖南回对视片刻,便如燕子般跳到了肖南回所在的花车上。肖南回自然不能轻易让对方得逞,趁那人还未落稳抢先出手。
然而花车上本就狭窄,想要大开大合地伸展拳脚几乎是不可能的,那假祭司却似乎是这逼仄空间搏击的好手,一对袖里剑使得是又阴险又歹毒。肖南回只得暂时放弃攻其下盘,改为擒拿手去夺对方手里凶器。
这一出手不要紧,手下触感柔软滑腻,这顶替她的人竟也是个女子。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一股细线从背后袭来,转瞬便缠上肖南回的脚踝和手臂,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起,她整个人便从花车上歪斜出去。
电光火石间,她只来得及随手抽了下层阁楼假人手中的铁棍,待跌落至道路旁一座楼屋顶,飞快将铁棍插入瓦当下,勉强稳住身形。
便是这一来一回间,礼车队伍已然拐过弯去。
喧闹的人群和冲天的火焰阻挡了人们的视线,加上那名顶替的假“祭司”,花车队根本没有人察觉肖南回受袭,继续向前行进,拐了个弯便走入最后一条南北大道。
肖南回心中升起一种不安,像是步步心但仍落入他人全套之中。
袭击她的人显然不想她上前追赶礼队,复又缠上来,将她从屋顶逼入相邻的另一条街中。
眼见礼队走远,肖南回终于起了杀意,那根花车上拆下来的寻常铁棍在她手中快如电光闪过,起落间便刺穿了其中一人,抽回之后去势不减,直直挑入另一人脚踝处的筋脉。
一声惨叫过后,那两人终于倒在地上,肖南回无心恋战,扛起铁棍拔腿便追。
虽只是一街之隔,如今的这条街上却空无一人,清冷的月光将道路两旁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使得脚下的路斑驳难测。隔街的喧闹隐约传来,但青石板上一时只闻肖南回一人的脚步声。
她喘息着四顾着,总觉得那空洞的黑暗处要有什么钻出来。
终于,有什么轻微的响动从四周的屋瓦上传来,一处、两处、细细密密、似是一张网将她笼罩在其中。
月色下,十几道影子出现在左右两边的房屋上,鬼魅般跟上肖南回的身后。
黑暗中虽然目力有限,但对声音却异常敏感,她无需回头去看,光是听那脚步声,便能大概判断对方有几人、都在何方位。
距离下个东西贯通的交叉路口还有百余步的距离,火龙就在与她平行的那条大道上呼啸而过,肖南回发足狂奔。她必须要想办法甩掉身后的人,回到祭祀礼队的花车上。
可是......
不是好最多只有几个人?!这么一大坨她要如何甩得开?
嗖。
破空声从背后而来。
肖南回头也未回脚下不停,回手便是一抡。
锵地一声,铁棍与冷箭相击,在黑暗中迸出一阵火花。
冷箭失了准头,嵌入一旁屋檐下的门柱上,箭身一层异样的绿色磷光,显然是淬了毒。
轻轻试探过后,便是如漫天泼雨一般的突袭。十数只冷箭齐齐飞出,直钻肖南回后心。
眼见避无可避,肖南回只得停下脚步,手中铁棍舞得密不透风,只听连声“叮叮”声响,冷箭尽数击落,然而当头持刀的影子已然借势杀到跟前,转瞬间便与肖南回交上了手。
两方相对,都使上了十分力气,对方处处杀招,肖南回也只攻不守,直取当前三人咽喉处,铁棍所过之处便留下一个个血洞。
倒下一批又上一批,肖南回手中铁棍到底只是普通黑铁,比不得对方手中的百炼刚,运足气力相碰便被削去一节,渐渐手中便没了傍身的武器。
那以黑布蒙面的不速之客各个都是刺客身手,只求速杀不求掣肘。领头一人所用兵器甚是狠毒,是一枚前端带着金钩的锁链,远攻时令人无法近身,肖南回几番想要夺兵器都以失败告终。
对方以轮番缠斗的方式消耗着肖南回的体力,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包围圈越缩越紧,肖南回背倚一处石墙,喘息而立。
”喂。“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一片斗声中响起。
领头刺客一凛,猛地回头。他惯常以机警著称,却教人离了这么近而毫无察觉,足见对方轻功远在自己之上。
一眼望去,只见路旁石狮子头上蹲着个矮身影,圆乎乎的脑袋上扎着个单髻,剪影看着像个葫芦一般,不是伯劳是谁?
”喂,你不求我吗?“
那圆脑袋像是看不着这一地的刀光剑影,跨在那石狮子的脑袋上,两只短腿晃啊晃。
肖南回狠狠将手中只剩寸长的铁棍掷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指了指那一众大眼瞪眼的刺客:”这几个便赏你了,不用谢。“
罢不等伯劳有所反应,一个闪身便跳上那只石狮子,下一秒一脚踏在对方那敦厚的脑袋上,借力一蹬便上了屋顶,也不管踩碎了几片屋瓦,大步流星地逃离了战场。
伯劳赶紧摸了摸头上那被踩瘪的圆髻,愤怒地盯着屋顶上飞速消失的背影,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几人,脸上便有几分迁怒于人。
”看什么看?!没见过被人突袭的吗?“
眼看要抓的人逃了走,领头刺客冷笑一声,手腕微动,那带着森森寒光的锁链便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仰起头来向伯劳咬去。
白光一现,有什么寒凉之物反射了月光一闪而过。
而后便是断金之声。
锁链上的金钩应声落地,整条铁索仿佛一条被斩了蛇头的巨蟒轰然落地。
领头刺客犹自看着手中锁链,眼中是不可思议。
“原来这便是江湖上近些年吹捧的金蛇君,我许久不问江湖事,却不知原来江湖已经落魄到这个境地了。当真是无人了么?竟连个软脚虾都能有名号。”
那矮身影口气甚是狂妄老辣,仍稳稳立在狮子头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尖刀。
那是两把不过寸长的短刀,刀身纤细,前端微微翘起,毫无半点装饰,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就是这样两把平平无奇的短刀,却在须臾之间斩断了精钢炼成的锁链。要知锁链本就在长度上胜了一筹,且锁链并非至刚的刀剑,享有以柔克刚的优势,却仍是在一招间便败的彻底。
这世间确有武功相克、兵器相克之理,但若实力相差甚远,便不存在优势一。
江湖,本就是只看本事的残酷地方。
“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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