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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066】为何,人间疾苦,不肯放过……(1 / 1)



《女帝和她的丞相大人》转载请注明来源:晨曦小说(www.chenxixsw.com)

十五的皓月在天际还留着残影,东方的天空里初阳霞光一道道照射下来。

八月万业寺中,白玉兰如雪,朵朵绽放;月桂橙黄,香飘四溢;菊花傲霜,亦是欢腾。

慕容斓坐在厢房临窗的榻上,瞧着外头群芳,眼中笑意淡淡。

“长公主,奴婢去给您摘一些进来,搁在案头。”苏嬷嬷给她梳妆毕,退身轻言道。

慕容斓转首望向案几前的铜镜,镜中人今日未着缁衣,不再素发,而是盘髻贴花黄,簪凤钗,佩步摇,宫装翟衣,皆是天家规格。

“不用了,开在外头挺好,何必进来凋谢在里头。”慕容斓扶了扶发髻,看着斑白的两鬓,“弹指十七年,本殿到底老了。”

“长公主——”伴了一生的侍女,垂首喃喃。

“退下吧。”慕容斓抬手示意,“你自个先去准备着。”

苏嬷嬷福了福,躬身离去。

慕容斓又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拣着螺黛将眉染得更深些。然,一伸手,那的螺黛便被他人握在了手中。

她也不曾转身,只朝着竟镜中人笑了笑。

“公主再等等,不定消息正在来的路上。”慕容垚躬身给她描眉,“臣思来想去,理了半夜,我们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他穷尽后半生心力,花了整整十数年训练的百人死士,堪比万人的军队,昨夜里占尽天时地利,绝不会失手。而内三关来此的桥梁官道,亦是他亲自带人去埋的炸药,如此双重保险,当万无一失。

描眉结束,他伸出手,让慕容斓扶着,护她去正堂。

他还记得,那一年第一次踏入万业寺,亦是深秋时节,她扶着他的手腕,道,“总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去的。”

“长公主,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宫了。”他坚持道。

慕容斓点了点头,“你同姜虞约的时辰是几时?”

慕容垚脚步微顿,最晚子时。

子时。

如今已经是寅时末,马上便至卯时。

三个时辰过去了。

这样的事,如何经得起三个时辰的误差!

慕容斓在正座上坐下,抬眸看他,“子慧,悔吗?”

桂花香馨甜馥郁,随风飘入,沁人心脾。

丈地外,尚且是天高云朗,阳光明媚,分明是极好的一天。

“长公主,我们再等等!”慕容垚垂首在她身畔,顿了顿又道,“我们走吧,从后山走,那里臣留了后路的,我们隐姓埋名,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走吧!”慕容斓拨开他的手,“本殿的家在此处,本殿哪里也不会去。便是此处,已是离我的家有些远了。”

“一十七年,当是更多年……很够了!”慕容斓望着面前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男人,又想起二十年前便故去的丈夫,面上笑意更盛了些,“本殿得你一生爱慕,得他半生珍惜,很够。”

“可惜啊,那个公主被接回去了,本来是想防这万一,便让你送回去,将你择干净,算本殿对你的一点报答。”

“如今……”慕容斓长叹了口气,“实在抱歉!”

“长公主,你别灰心,臣护着您,臣不要您报答,臣带你走!”

一生追逐,半生守候,在这一刻有了回应,虽不过寥寥数语,他亦觉得此生足矣。若在这之前,他还对自己唯一的儿子,自己的家族会在他失败后受到牵连,而感到不安与愧疚,那么此时此刻里,他只觉得,再无法顾及其他,唯一所想便是带着这人逃离。

哪怕是过一年,一月,一天,属于他和她,能在阳光雨露下的日子,都是在所不惜的。

“长公主,快些,我们快走!”

他拉着座上的妇人,才走出一步,便听得外头信号声响起,“长公主,是信号,我们、我们成了!”

“成了?”慕容斓原本灰败的面上,重新焕出生气,只扶着他疾步朝殿外走去。

三声花火为号,第二声,第三声……

然而并没有第二声、第三声。

仅此一声。

慕容斓的脚步顿在离殿门三尺之地,望着碧空朝阳下,一步步踏上山来的人。

那个百年世家的公子,留着一半慕容氏血液却开创大宁帝国的男子,她的儿子,正朝她走来。

“信号是传给三郎的。”谢清平在慕容斓身前停下,声色无波,眉眼无怒,只平和道。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投在门槛上。

谢清平站在光影中,身上有浅淡的光,同被半截阴影笼罩的慕容斓,形成鲜明的对比。

慕容斓面庞尚且慈和,只伸手欲要摸一摸儿子面庞。

时间有一刻是静止的。

却不想,在她指尖即将触到他面庞的一刻,极快的速度,一点金色寒芒闪过,从妇人发髻到身畔的半个弧度,一枚金钗直插入慕容垚的胸膛。

“果然是你,背叛了本殿。本殿到底比不上你的儿子和家族,真遗憾。”那金钗尖端淬了毒,慕容垚仰面倒下去。

他睁着眼,蠕动着唇口,眼里却是欣慰而满足的笑,已经没有声音,口型却可以看清,他在,“我、明、白。”

他明白,这是她在行动失败后,唯一能给他的回报。她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他的名声和家族。

慕容斓读懂他的话语,一行浊泪留下,不偏不倚,落在他伸出的掌心里。

彼此皆是知足的,然却不想很多事都需要还的,且还的速度会这般快。

那个从来温润如玉的世家子,依旧温和,只是句句皆是绵里藏针,扎心戳肺。

“阿娘原不必如此,方才发信号的是慕容伯父的儿子,慕容麓。”

“此番勤王救驾,他乃头一功。”谢清平的目光从慕容斓身上转向慕容垚,又重新回到她面上,“三郎不会让陛下痛失人才,亦不会让无辜者枉受牵连。”

他始终站在门槛外,如同一条界限已经划开,然话语却不曾停下,依旧缓缓吐出,“索性三郎和阿麓回来的及时,前日夜中截住了慕容伯父派往等候命令点炸药的人,如此让它们成了哑炮。内三关的兵甲方顺利通过。”

他不仅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多年图谋的失败,亦告诉慕容斓,她多此一举,杀了真心待她的人;更告诉地上苟延残喘的人,他的儿子已知他种种不念亲情、不顾家族的滔天罪行。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功亏一篑!”慕容斓长叹一口气,却也没有太多惊讶。

从他回来的那一日,她便一直在抢时间,当年那些事,尤其是承天门三印被收回那一桩,早晚都会被发现。一旦发现,以她这个儿子的心思,抽丝剥茧里,串珠成链亦不过是瞬间的事。

“不是天要绝我慕容一脉,是我慕容斓之罪也,我对不起大楚先人!”慕容斓仰头大笑,抬手扇了谢清平一巴掌,上前揪住他衣襟,怒道,“我生出的好儿子,我生出的好儿子啊!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也留着一半慕容氏的血?”

“先楚天家慕容氏,昏庸无道,被裂土劈疆,天下受其苦,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莫我留着一半慕容氏的血,哪怕我是慕容氏嫡出的子孙,我都不可能维护这样的家族!”谢清平声声掷地,“皇孙公主受天下养,更该以天下为己任!”

顿了顿,又道,“如今天下,女帝居庙堂,寒门世家共处,百姓休养生息,四海稍有平定。退一万步讲,女帝在位的这些年,并没有亏待了先楚宗亲。您,为何如此执念?”

慕容斓退开身,人稍平静了些,缓声道,“你十四岁,奉我命下山入明堂,我是要你守着大楚山河,你是我大楚最后的希望。结果,你做了什么?出任云州刺史两年,你便同那隆北两个低贱胚子搭上了。”

“他们是什么?他们一个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来的,一个是被你父亲赏了口饭吃跌跌撞撞爬起来的,他们是荒野草芥,是足下破泥。而你,居然扶他们的女儿上位!”

“让这样下贱的血统,顶替我绵延了四百年的天家皇室,简直荒唐之及!”

慕容斓松开谢清平衣襟,双手捧起他面庞,声声质问,“你是我儿子吗?你是我儿子吗?是吗?”

“你不是!你不过是借着我肚腹爬出的那个贱人的裙下臣罢了!”

“她不要脸,罔顾人伦勾/引舅父。你,她到底是怎么勾地你,让你这般死心塌地?”

谢清平推开她的手,“你这样恨她,所以养废她的手足,挑得他们同室操戈,是吗?”

“所以,当年裴氏身后的主子是您?少阳王与靖王亦是听您的吩咐?那日您在谢园被劫也不是劫,是靖王寻你求救而是,是不是?”

“所以,从您入寺的第一天,你就是计划着要重返九重宫阙的?而我,不过是你探听风向的一颗棋子?”

“所以啊,我不是您儿子,该是一件让你我都皆大欢喜的事。”

谢清平退开身去,满目赤红,又决绝。

“我是慕容氏的女儿,为家族谋天下,有何错?”

“天下!”谢清平厉声道,“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家之姓之天下!”

日头偏转,山风过堂,林中有杜鹃悲鸣。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一门之隔,母子咫尺相望,千里相隔。

谢清平撩袍下跪,三叩首,“今日起,你我母子情分,一刀两断。”

多年思梦终成空。

慕容斓望着远去的背影,又低头扫过没了气息的人,一时间思绪纷乱,过往数十载岁月场景争涌而来。

却又转眼成空。

“不许走!不许抢走他!”

她仓皇奔出去,那是她复国的希望,是让大楚长存的希望!

不能被人抢去。

她看着那袭身影,一会是她最爱的儿子,一会是她最厌的女帝。

终于,她从后头抱住了儿子,抱住了她唯一的希望。

终于,她掏出匕首,杀死了那下贱的女人。

枝头枯叶纷纷落下,群鸟扑翅惊飞。

谢清平反手推开身后的人,匆忙捂住后肩的伤口。袖中针弹指封入穴道,控住血流。他转过身望着地上已经陷入疯癫的人,目光落在她身畔的匕首上。

如此,他当真不欠她什么了。

便是生养之恩,也够还清了。

策马回都城的时候,夕阳如血,又红又烈。

他在承天门口看见他的妻子,大宁皇朝的女帝,披发赤目,搂着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跪在地上。

有下属告诉他,女帝独守宫城,于城楼射杀叛贼恒王,连□□五发十五箭,根根无虚发,皆入人身体。战后扫战场,女帝寻了两个时辰,翻遍数百尸身,方寻出恒王尸体。

谢清平走到殷夜身边,俯身将她搂在尸体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迫着她搂向自己。

“来生,来生我们好好教他。”

“你没错,他也不是恶。”

他拂开她两鬓凌乱的青丝,捧着她面庞低声抚慰,“你还有我,有朗儿,有晚晚。”

殷夜望着他,良久方道,“你有事,需缓缓归。你是去万业寺办事了吗?”

夕阳晚照,风是寒的。

“办完了。”谢清平点头,“她疯了,我、没杀她……”

殷夜本就血红的眼中,聚出水雾,如同鲜血晃荡弥漫,她抓着他的手反复摸着,放在唇边亲吻,点头道,“不杀她,你别杀她,别让你的手,沾到她的血……”

“我们回家。”谢清平抱起她,起身时有一瞬的踉跄。

“怎么了?”殷夜问,“是累了吗?”

宫墙畔,甬道上,他都没有话,只将她越抱越紧。

夜色沉沉,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裕景宫的御榻上,两人交颈而卧。

“久久,我受伤了,是匕首伤,毒重新蔓延了。”他拉着她的手摸索后肩的伤口。

“你告诉我,就不是大事,我们一起担啊。”她往他怀里缩去。

他感觉到胸口一阵阵濡湿,是她接连不断的眼泪。

“你和我,都未做过恶。为何,人间疾苦,不肯放过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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