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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仿佛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她眼前上下滚动的喉结,和耳边响起的胸膛里猛烈的跳动声。
许清徽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舌头好像生了锈死了,抻直了也缕不出一句话来。鼻尖因为不心撞到人而有些酸劲儿,直逼上眼睛,眼角渗出了些凉意。
幸亏沈岱清也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马匹颠簸,许清徽没有坐稳,于是将不心撞进他怀里的姑娘扶好,轻声问:“清徽方才的是什么?”
许清徽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尖,手指往前伸,不远不近地点着沈岱清脖颈上的伤,:“这个伤。”
沈岱清松开一只手,顺着许清徽的视线摸到脖颈上已经早已没有痛觉的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沈岱清得云淡风轻,好像伤并不在他的身上。
“可是这个伤在脖子上,如果再偏一寸,就……”沈岱清话避重就轻,完全没有把事实出来,如此靠近命门的伤怎么可能会如此含糊。
沈岱清微低下头来,看着许清徽的眼睛,良久,低低地问:“清徽是在关心我吗?”
许清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沈岱清,看着他面色凝重的看了自己许久,本以为他会坦白,没想到憋了半天就出来了这句话,许清徽撇了撇嘴有些不大高兴地把头转了回去。
看着马头上一动一动的耳朵,冷着声音:“刀剑无眼沈大人还是多多心才是,免得早早殒命。”
许清徽是当真有些不大开心了,就留了个后脑勺给沈岱清,还把平时本就只是礼貌的称呼给换了,口齿清晰地叫他“沈大人”。
沈岱清扬眉笑起来,转而这病秧子就咳嗽起来,咳完了后还不罢休,压着沙哑的嗓子闷着笑,好像碰上了什么乐得不行的事儿。
许清徽性子沉静,一向息怒不形于色,现在还真的是个难得的例外。
“清徽放心,就算是我早逝了,夫人也能禄石无忧安稳过完一辈子。”
许清徽听完沈岱清的话,梗了一下,胡乱地撂下一句,大人这话可要记着了,就板着脸看着前方。
沈岱清身后一定还有很多秘密,包括他的旧疾,他和安乐公主的事,他在北疆的种种,但是他对自己都是避而不谈。可惜自己那所谓可以未卜先知的能力又好像消失了一般,久久不曾入梦来,自己也无法猜出些什么。
她有些不大高兴,但是又不清楚,为何她要如此在意萍水相逢之人的身世,明明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做个相国夫人就好了。
是因为新婚那日,沈岱清看自己时,眼神里那种不清道不明的眼神,还是因为,对他的感激?
许清徽坐在沈岱清前面,好像整个人都纳进了他的怀里,后背不可避免地忽远忽近贴着沈岱清的胸膛。
那缠人的疾病已经成了沈岱清的一部分,驱散不走的寒气好像连他胸膛里的血脉都冷却了。许清徽与他靠得如此近,都感受不到跳动。
“清徽,你抓牢了。”沈岱清轻轻地。
“我们要去哪?”许清徽虽然仍旧有些不大自在,但是也不愿和命过不去,这马这么高若是摔下来,她好不容易养好的脚又要废了,于是应声抓好缰绳,微俯下身子呆在马背上。
沈岱清一夹马腹,那马儿就带着二人飞奔起来。
这马儿果真是北疆的马种,跑起来步子快,带起的风迎面吹来,迷了许清徽的眼。
许清徽将眼睛闭上,只能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还有那马蹄扬起沙土时的声音。
她不知道沈岱清带着他走了多远,等到马蹄慢慢停下来了,她才睁开双眼。
面前早已不是方才校场的模样,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就在天边,不远处是错杂的草,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空气中都是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她从没去过北疆,可却不知为何,觉得此处应当就是那万里之外沙土扬天,风萧萧之大漠。
沈岱清带自己来这是为何?
许清徽有些疑惑地四处张望着,这里少人,除了几个牵着马儿吃草料的农夫便无其他人了。
此时沈岱清从马上翻身下来,牵着缰绳带着她往前边走。
“岱清,这是何处?”许清徽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站着的沈岱清。
沈岱清轻启唇:“北军营外的草场。”
许清徽侧耳去听,风吹过草的沙沙声悦耳动听,让人很舒适“岱清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沈岱清看着广阔无垠的四周,目光悠悠:“我年少时常来此处,这里很安静。”
沈岱清拉着马停了下来,那高足骏马了几声响鼻在原地垛了跺脚,甩着马尾巴。
这是一处山坡,高过四周的草场,许清徽坐在马上整个视线开阔无遮拦,她才知道原来这坡的后边,是飞悬奔腾的瀑布,水流冲在石头上,溅起细细密密的水珠,成了一片朦胧的水雾,远远地就扑上她的面颊。
许清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瀑布,看它从高处一跃而下,卷起一片翻腾的衣袖。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如笼子一般的上京,会有如此世外桃源。
沈岱清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两个人就如此看着眼前之景,听着风声水声,享受着心照不宣的宁静。
良久,许清徽转过头来,对沈岱清:“岱清我想下来看看。”
许清徽拉住沈岱清的手,就要翻身下来,正要落到地上了,才发觉一只脚被卡在了马镫上怎么也挣不下来。
沈岱清赶紧上前来抱住不上不下悬在半空的许清徽,那方才怎么也挣脱不了的马镫就好像通了任督二脉似的,顺溜地就下来了,许清徽脚下没了支撑的地方,整个人就朝地上扑来。
沈岱清手才方揽住许清徽,还没来得及抱稳,许清徽就从上边摔下来,这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沈岱清眉皱了起来,把她抱住。
许清徽顺着力往下倒去,两个人在地上摔成了一堆糊涂账。
许清徽把紧闭着的双眼睁开,却没有感受到本该有的疼痛,微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垫在自己身下的沈岱清。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和她凑得极近,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明明无声却又好似带了诸多情绪。
许清徽细细地看着沈岱清,看他俊秀的远山眉,看他高高的鼻梁。
许清徽是见过北方外族的,从前北疆使臣入京之时她去瞧过,明明是一样的浅眸深目,却不似他们那般凌厉。
沈岱清有距离感和攻击性,除却这些还有那由内而外的儒雅淡然的气息,是因为少年时从大儒读书养成的心态,还是因为骨子里的那颗仁心。
“清徽,你没事吧?”沈岱清带着笑意。
许清徽这才想起来自己把人砸了,还趴在人家身上傻愣愣地看了许久,赶紧手撑着地从他身上起来。
“得罪,得罪。”
不过却没有坐起身来,而是翻了个身,往沈岱清身边倒去,和他并排躺着。
天和远方的地织成了一张绸缎,日头偏西,把着原处的绸缎染上了一片橙红,在她眼前铺开。
许清徽看着头顶的众鸟高飞,问:“你是如何寻到这儿的。”
沈岱清偏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看着她玲珑秀丽的眉目,和微微上翘的唇,他没有想到清冷疏远的许清徽会不顾身下的泥土,枕着手和他并肩躺在草地上。
“文和初年战事频发,家父和母亲在我年少时就去了北疆,我便一人待在上京,父亲怕我一人学坏,就承着祖荫让我跟了文正公读书。来惭愧,年少时不懂事,看着书上那些句子就头疼,功课没做好脸皮又薄,文正公了我几句就拗气倔牛似的往外头跑。”
“彼时这儿还不是北军营,四处荒无人烟,还下了大雨,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若不是文正公后边来寻我,不定我这个无人管教的不肖子弟就死在这儿了。”
“父亲当时收兵回京,听了此事,抽了藤条就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老实了好一段时间。”沈岱清拨了拨身边的杂草,“不过伤好了,也不长记性,倒是把摸来这儿的路给搞清楚了,没事儿就往这儿跑。”
“老爷子战事繁忙,好不容易回一次京,教训完了儿子就接着马北上。离开那日,我也没去送送他,只是没想到,此去一别……”
沈岱清顿了顿,轻叹一口气:“便是永别。”
许清徽静静地听着沈岱清讲的年少往事,翻身坐起来,遥望着山坡下边缓缓落下的红日。
她在那轮红日和天地的交界之处,好像看到了那个年少轻狂,一人扬鞭纵马,驰骋天地之间的桀骜少年郎。
那少年郎恍然转过头来,是一张稚气未脱的模样,浅褐色的眸子闪着光。
许清徽把视线收了回来,低下头来看着把玩着野草的沈岱清。
黄昏下的少年好似穿过了横亘着的时光,将豪情纳入身边之人的胸膛,流转沉淀,成了如今的模样。
若从前的少年是一把淬火的利刃,那现在的沈岱清就是收了冷光,玉石磨成的一方宝剑。
他们不同,又相同,但却同样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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