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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宜愣神的功夫, 两个孩子已欢喜的乱蹦乱跳, 从躲躲藏藏的耗子变成了偷到了鱼干的猫。
一些院中的丫鬟仆妇闻声也都跑了出来, 立在廊下仰头张望, 发出了惊艳的叹息声。
那八个烟花字在天际闪闪烁烁, 锦宜知道, 此时此刻只怕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在眺首以望, 但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为了郦锦宜的生辰加及笄而燃起的烟火呢?
而在郦家的后宅,正在房中闭目养神的桓素舸听见外头“砰砰”作响, 接着窗纸上一片通明, 她抬头看了看, 皱眉道:“外间怎么了,是在闹什么?”
嬷嬷走了进来, 道:“也不知道是谁家正放烟火呢, 好大的手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儿的……”向来冷静的老嬷嬷, 居然也带着一脸惊奇地笑意。
桓素舸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又放烟花, 这种浮夸没用的东西, 也值得你们大惊怪。”
嬷嬷这才忙敛了笑,低头道:“实在是、实在是有些新奇,不是一般的烟花, 是几个字……”
“字?”桓素舸缓缓抬头, 想了想, 却见窗纸上仍是泛着阳光般的淡金色, 她站起身,那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她的手。
桓素舸出了门,一抬头,就看见南边的天际是“执子之手”四个烟花字,飘飘漾漾,像是用整条星河在天空里挥洒而成。
桓素舸挑了挑眉,在诧异之余,轻声道:“不知是哪家的浮浪子弟呢……可笑的很。”
放眼看去,却见院子里,以及廊下,都站满了底下的丫鬟仆妇,还有人道:“那边儿也有!那是什么字儿?跟南边的似乎不一样。”
桓素舸本想喝止他们,心念一转,便也下了台阶,顺着众人所指,她抬头看去,却见北边的天空,是偌大的“平安喜乐”四字。
“呵……”桓素舸轻轻一笑。
嬷嬷道:“姑娘,是不是很少见?这种手艺,只怕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
桓素舸“嗯”了声:“今儿长安里有哪家姑娘的好日子?”
嬷嬷想了想:“这个奴婢一时真的想不出,不过不紧,明天只要稍微听一下就成了。横竖闹得这样轰动,一定会知道的。”
“嗯。”桓素舸应了声,迈步往屋内而行。
这会儿,院子外,突然响起个丫头的声音,道:“这可奇了,白天有人派放喜馍馍给咱们大姐庆贺生辰,晚上又有人放烟花,这想必也一定是给咱们大姐的了?”
桓素舸正拾级而上,这话猝不及防地入耳,刹那间,就像是天空里那几个金色的字突然成了实实的金子的字,而且狠狠地拍在了她的背上,害得她一脚踩空,猛然往前栽了过去,亏得嬷嬷在旁扶住。
惊魂未定,桓素舸来不及定神,回头扫向院外:“是谁在那里胡八道!”
嬷嬷不知所措,只得喝道:“谁在外头乱话?”
外间鸦雀无声,嬷嬷道:“姑娘别气,我去看看……”
这会儿,院子里鸦雀无声下来,每个人都惶惑地看着桓素舸,这位新夫人自从嫁过来,向来都是从容自若,从没有露出过恼色,今晚这是怎么了?
院落悄然,桓素舸却极快反应过来,她定了定神,复淡淡地道:“这种话不要私下乱传,对锦宜的名声不好!你查查看,是什么人多嘴,教训教训就是了。”
嬷嬷忙答应了。
***
这一夜,雪松过来慰问夫人一整天辛苦,略微寒暄,便站起身。
自从上次郦老太太过来闹了一场,此后几天,雪松都在书房里过夜,他知道桓素舸身体欠佳,又要操持锦宜的笄礼生辰,越发自觉的不敢劳烦,所以不等桓素舸吩咐,自己就要走开。
雪松才起身,就听桓素舸道:“铺床叠被。”
贴身婢女入内收拾,雪松顺势道:“那夫人好生安歇。”
他转身才要走,手臂便被人挽住,雪松回头,对上夫人如花似玉的脸:“爷去哪呢?”
雪松道:“我去书房。”
桓素舸眼波盈盈:“睡了几日书房,还没有睡够么?”
雪松听这意思,是要自己留下,踌躇道:“我只怕扰了夫人好睡。”
桓素舸不言语,笑着将他引到里间,亲手给他宽衣。
最难消受美人恩,雪松本就怜惜这位夫人,如今见她如此意殷勤,更如同灌了一罐子蜜糖般:“多谢夫人,我自己来就好了。”
两人更衣歇息,雪松在外睡了几日,颇有点新婚别的疏离感,躺在床上,一时不敢造次。
他心里转念,想了会儿,便故意找了个话题:“对了,今天外头有人派喜饽饽,是给锦宜庆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有心。”
桓素舸道:“爷也不知道?”
雪松笑道:“我再猜不到的,按理跟咱们家里最好的,是林家,可我知道林兄是个谨慎内敛的性子,不会如此张扬的,其他的,我也更想不出来了。”
桓素舸不语。雪松道:“也许……是因为圣上赐婚,所以有人故意这样,好讨桓辅国欢心,夫人觉着有没有这个可能?”
桓素舸笑道:“这倒是可能的。对了,爷看过今晚上的烟花了么?”
雪松道:“看过了,实在精彩的很。也不知道今天京内还有什么贵人的好日子。”
桓素舸翻了个身,靠雪松近了些,手搭在他的胸口:“这是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您想没想过,白日的喜饽饽跟晚上的烟花,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都是为了锦宜呢?”
雪松正凝视趴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纤手,闻言吃惊地转过头来:“什么?”
桓素舸道:“不会么?”
雪松道:“这、这我可从没想到,如果派喜饽饽还可能是有人为讨好桓辅国,那,那这烟花,可并非寻常之人能够制出来,我可更想不出是什么人了。”
“那会不会是那府里的三爷?”
雪松几乎要爬起来:“三爷?你是辅国?”他愣了愣,然后摇头,“辅国之能,自然可以做成这些,但辅国绝不会做这些。”
“为什么呢?”
“辅国……辅国向来沉稳,且他日理万机,哪里会把心思用在这些儿女情长的琐碎事上头。”
桓素舸嫣然一笑:“的也对。”她将脸贴在雪松胸口,“他曾过,最讨厌那些浮华而不长久的东西了……怎会自己也做呢?”
***
锦宜的笄礼过了之后,她发现自己突然忙碌了起来。
几乎每天都有来请她赴宴的帖子,甚至忠勇侯爷家里新生的孙儿过百岁,曾侍郎家女儿及笄礼,李将军的三姐定亲……都要来请锦宜,似乎她成了宴会上的吉祥物,如果到了,会起到趋吉避凶的效果,如果缺席,就会大祸临头一样。
锦宜一个也不想去,但桓素舸替她把关,逐一分析哪个一定要出席,哪个可以托辞不去,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点明:比如雪松在官场上的地位,子远的将来……甚至子邈的成长都在其中。
让锦宜心服口服,自动产生了一种必须要听命行事的责任感。
这一天,却是吏部朱尚书来请,为的是朱夫人的寿。
朱尚书家的姐朱静儿,正是跟林清佳订了亲而且婚期都定好了的那位,也是在渭水河畔跟锦宜有过一巴掌之缘的那位姐,锦宜觉着很该避嫌不去。
桓素舸道:“上次老爷做寿,尚书大人亲自来到,这次你行笄礼,夫人也亲自来贺,若是咱们这次不去,显得咱们心地狭窄是事,若给朱家觉着咱们对他们心有旧怨……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朱尚书管的是吏部,虽然有桓玹撑腰,就算锦宜不去的话,他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给雪松穿鞋,但是在官场上搞好关系是必备,且人家堂堂一部之长请赴宴,若自己不去,很有还没嫁到桓府就已经恃宠而骄的嫌疑。
且经过上次的巴掌之缘,朱家难免觉着锦宜还在记恨他们,如果锦宜是单纯的郦家的女孩子,那随便她记恨多少,无关痛痒罢了,可若被将来的辅国夫人记恨上了……
综上所述,锦宜倘若不去,仿佛不仅关乎两家之间……甚至会极不利于朝堂的稳定团结,所以这一次,她竟是非去不可。
五六月,多雨。
锦宜出门的时候天色就阴沉不定,去朱家赴宴,酒席过半,外头一阵雷声轰响,哗啦啦地落下了急雨。
厅内的夫人奶奶们并不着急,横竖淋不到自己头上,而且朱家请的戏班子格外精彩,屋外雷声雨声,屋内锣鼓齐鸣,看白蛇青蛇跟法海斗法,妖毕出,其乐无穷。
锦宜来到朱家之后,也受到了朱夫人的热烈招待,同时跟朱静儿见了面,比较先前两次的刁蛮,这会儿的朱静儿乖巧多了。
大家很有默契地对渭水河畔桃花林里的那场孽缘绝口不提,按照嬷嬷所教导的,锦宜称赞朱静儿衣裳的款式新颖,越发把朱姑娘衬得面若桃花美艳绝伦,朱静儿果然面红果耳,也讷讷地赞锦宜的气色很好,问用的什么胭脂。
幸而跟桓素舸相处过的,锦宜不慌不忙地报了“半分春”的名号,这是长安里最为昂贵的老字号。
不料,又成功地引来许多旁听的女孩子们的关注,其中两位显然是此中高手,询问锦宜是不是用的最新的那种“金边玫瑰”,锦宜本是鬼扯,她哪里涂过什么胭脂?但这会儿骑虎难下,便点头承认,于是大家又开始惊叹:原来这种最新的胭脂,现在还未在市面发售,锦宜居然能抢先用到,……实在是令人羡慕极了。
外头在下雨,锦宜急躁的身上也在冒汗,偏偏朱静儿因被家长教训过,大概又因为锦宜先前赞美她的时候表情太过诚恳,朱静儿竟有化敌为友之势,拉着锦宜谈天地,不肯放开。
锦宜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摆脱了朱静儿,东张西望,发现有一位女眷起身告辞,她即刻像是找到榜样,便立刻跟随行的嬷嬷提议也跟着走。
嬷嬷表示赞许:“这也是做客之道,越是身份矜贵,越不会久留。”
锦宜大喜,没想到自己居然歪正着,懂得了豪门应酬之道,当即向着朱夫人告辞。朱夫人盛情挽留,却终于亲自送了锦宜出二门。
锦宜一脚出门,先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一场雨把连日的憋闷扫清了大半儿,也把方才在里头饱受荼毒的耳目给荡涤一新。
锦宜只顾急着往外走,冷不防屋檐上一连串雨点随风吹来,有几滴在锦宜头上,又顺着滑下来,在脸上滚动。
锦宜脚步不停,只微微地转头抬起衣袖擦拭,不料这一幕,却正给一个才出二门夹道的人看了个正着。
“那女孩儿是谁?”这人歪头,问身旁的厮。
那厮张望了会儿,因先前迎宾是认得的,便道:“回茂王殿下,那是郦家的姑娘,是未来的辅国夫人呢。”
这问话之人,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头戴金冠,相貌清秀,只是双眼里透出些许戾气,原来这位正是明帝的第三个儿子,才被封为茂王的李长空。
李长空闻听一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
他竟然不避嫌疑,迈大步走了出去。
锦宜正一边擦脸上的雨水一边往前走,有一滴水珠沁入眼里,湿湿地极为难过,她只顾眯着眼清理,耳畔听到有人道:“茂王殿下。”
锦宜还未反应,肩头就被人握住了,她一抬头,对上一双泛着嘲笑跟凶戾的眼睛。
茂王李长空望着锦宜,笑道:“咦,哭的这样伤心,是因为看见了朱家姑娘,想起自己的伤心事了吗?”
锦宜一愣:“你什么?”
前方的嬷嬷忙道:“这是茂王殿下。”
锦宜才要行礼,李长空握着她肩头的手一紧:“我还以为桓玹看中的人是何等绝色,也不过如此嘛!”
锦宜一个踉跄,便走出了伞下,雨在头脸身上,凉浸浸地让她了个寒战。
随行嬷嬷叫道:“殿下,这是做什么?”那朱家的陪客也惊了,忙来劝阻。
李长空却不松手,他欣赏着锦宜被雨水浸润越发润泽鲜明的脸:“看,你用了什么法子勾引到桓玹的?”
锦宜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酒气,熏人欲呕,原先因知道他是茂王殿下,心里还有些悚怕,加上雨从脸上滑下来,越发迷了眼睛,正是狼狈无措的时候,直到听了这句……
锦宜皱皱眉,歪头看着面前的茂王,那双被雨水湿的双眼,带着琢磨之色,光影迷离。
李长空却突然觉着,面前的人,身上的气息好似不同了,他握着锦宜肩头的手,竟不由自主地一松。
但就在此刻,身后有人道:“殿下,您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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